第40章
到了纏繃帶時,我更加小心翼翼,就怕碰到他,可總是不經意要碰一碰的,於是我纏了一圈……再一圈……纏得我冷汗都出來了。沈夜終於忍不住,低啞著聲罵了句:「你能不能不要用手指頭在我腿上划來划去的?!」
「啊?」我茫然地抬頭,迎面撞見了他不太對勁的褻褲。
此刻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條褻褲,還不太正常……整個人如玉雕筆繪,在月光下泛著淡淡光華。修長的四肢,不留一絲贅肉的小腹,看上去優雅精緻。
肌肉太過結實,太過英武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低聲罵了一句什麼就轉過頭去。月光下,我看見他精緻的耳垂如血滴一般紅。我不由得心神蕩漾,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攬了他沒受傷的右肩扶著。
身下的人如同觸電一般顫抖了一下,我猛地反應過來,慌忙退了一步,一腳踩在水盆上摔倒了。
我著地時,那水盆毫不意外地反扣到了我的臉上,我被砸得生疼,乾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裝死。
今夜如此艱險的伏擊我都未曾受傷,卻不想跌在一個水盆身上。這樣的認知讓我覺得羞於做人,便任由那個水盆扣著我,讓我在黑夜裡冷靜一下。
我躺了一會兒,沈夜熬不住了,他用沒受傷的腿輕輕踢了我一腳,沙啞著聲音說道:「趕緊去生火把衣服烤了,你這樣會生病的。」
他一提醒我就回過神來了,我趕忙起身,從旁撈了衣服給他蓋上。他有些不滿:「你先換衣服。」
我用衣服把他蓋得嚴嚴實實,確認他每一寸皮膚都被包裹住后,才站起身來生火。然後我搭了個衣服架子,將外衣脫下來放到火邊烤上,只穿著裡衣蹲在火邊烤火。
他沒說什麼,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我。那目光里的意味太明顯,太赤裸,我忍不住紅了臉,轉了個話題道:「你的傷勢還好嗎?」
「你方才可以再進一步。」他卻回答我另一個問題。我不由得有些氣惱,故意用怒吼來掩飾我的心虛:「沈夜,你可以檢點一點嗎?」
他笑了笑,眼裡頗為不屑:「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是我的妻主,而且我又是個小倌。」
「你……你……」我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說道,「你好歹是老師的兒子,你母親給你的教養……」
「我沒教養。」
「那你至少該要點臉!」
「我沒臉。」
「你……」
「我就是無恥、下流、下賤、無賴、不檢點、不矜持、不要臉。」他笑眯眯地說完一長串,說得我一愣一愣的,只見他把頭往我的方向湊了湊,露出圓滑精緻的耳朵。他撒嬌道,「再來嘛!」
「沈夜……」我看著他這麼活蹦亂跳的樣子,沉下了臉,「看見你這麼健康,我很放心,趕緊告訴我藥王谷的入口,我先去藥王谷接了鄭參,再回來接你。」
他不說話,垂下眼帘。
我有些著急,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藥王谷入口眾所周知,只是它外面全部是奇門遁甲的陣法,不解陣,根本看不到藥王谷。哪怕誤打誤撞看見了,藥王谷陣法也有三層,迷陣、毒陣、殺陣,沒有我帶路,我怕你死在半路上。」
「你的意思就是,你不帶我,我根本走不進去是嗎?」我皺起眉頭來,「你可以把解陣之法告訴我。」
「那是要算的。」他抬頭看我一眼,眼裡全是冷意,「沒有一定的陣法修養,哪怕我告訴你,你也聽不懂。」
「那怎麼辦?」我有些絕望,「流嵐還在等著他!」
沈夜沒說話,沉默著,似乎在思索什麼。
我瞧著他的神色,直覺覺得這一次尋鄭參之行沒有這麼簡單。我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殺手來,這麼大手筆地派殺手來殺我的,到底是誰?而他們到底是想殺我,還是只是想阻止我不要找到鄭參?
我們兩個沉默著,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過了很久,沈夜才說道:「再給我一日時間,我稍微好一點帶你過去。」
一日……
我算了一下,我們已經趕了一夜的路,藥王谷其實不算遠,再加一日時間,等沈夜傷好,再趕一日路程,便能到藥王谷。找到鄭參后快馬加鞭,一日一夜便可趕回楚都,一共三天,不知道流嵐等不等得了。
然而如今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如此。
我陪著沈夜坐在山洞裡,有些氣悶,卻只能說道:「你先睡吧,趕緊養傷。」
說著,我把草席拉到他邊上,等衣服稍微干一點,就將我的衣服鋪到草席上,讓他躺了上去。而後我用他的衣服將他蓋好,端坐著守在他旁邊。
他在草席上躺著,時不時看我一眼,像極了我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奶狗。
我忍不住心軟,拍了拍他的背道:「趕緊睡吧。」
「你也來。」他往草席邊上挪了挪。我搖了搖頭,端正坐著說道:「我守夜呢。」
他沒說話,靜靜地瞧著我。許久后,他竟笑道:「舒城,我覺得,雖然只有一年,但你成長了很多。剛見你時覺得你只是個紈絝子弟,是個有那麼些……可愛的姑娘,現在我竟覺得,你真的是舒家少主了。」
「我一直都是。」我凝視著前方,不知提醒著誰,淡淡說道,「從未忘過。」
他輕笑了一聲,只是笑一笑,便帶著低啞的咳嗽之聲。我忍不住拍了拍的他的背。他也沒說話,徑直伸出冰涼的手,將我的手撈在了手裡,緊緊地握著。
「那時候在密道里,你沒拋下我……還寧願用性命將我推上去,我便知道,你還是個小姑娘……舒城,」他將我的手放在面頰之上,輕輕地蹭著,「你始終不是上官流嵐那樣的人。如果那一日是她,哪怕她只有十六歲,都不會為了只有一點心動或者喜歡的人,葬送了性命。」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回想起在摩薩族和乞女族的日子,在這樣寒冷的夜裡,我竟忍不住覺得內心有些柔軟。在楚都里的防備和冰冷都忍不住被那些美好的記憶融化,我一時沒有反駁他,反而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那時候我就喜歡他了吧?
我想,那時候,我豈止是他所說的有一點心動?
當時我以為我是熱血心腸,我以為我是仁義之舉,我以為我只是被他那如妖精一般的美麗容顏所迷惑,然而等我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卻發現,當時若不是沈夜,若不是這個人,我怕是做不出這種捨身救人的事情。
我不是上官流嵐?
不是。
我比上官流嵐要冷酷薄涼得更多。上官流嵐可以為了鄭參去死,放棄上官家,去做一切,而我做不到。我無法為了愛情脫胎換骨,我也無法為了愛情背棄所有,無法匍匐於宿命身前心甘情願地為他人做精美的嫁衣。
上官流嵐對於感情的執著,我做不到。
但我比上官流嵐容易動心。
上官流嵐愛上鄭參,那是鄭參日日夜夜陪伴、珍愛、珍惜、呵護,一點一滴地累積造成的。在她最艱難的歲月里,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光里,是這個男人陪伴她的,哪怕只是為了她的妹妹。然而當時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
而我對沈夜的感情呢?
我盯著面前閃爍的火把,回想起第一次對他怦然心動,發現竟是第一次鳳樓相見時,那男子躺在床上,盈盈睜眼的一瞬間。
可能就是看中了我這樣軟弱的意志,他才將美人計施到我頭上吧?
我忍不住苦笑起來,轉過頭去問道:「你還不睡嗎?不覺得累嗎?」
「我睡不著。」他實話實說道,「傷口疼。」
我從未聽他喊過疼,他在我面前似乎從未真正地示弱過。我一聽他的話,立馬忍不住凜了心神,但我面上不動,扒拉著火堆問他:「你知道這次來圍追堵截我們的是誰嗎?」
「是不願意讓你去找鄭參救上官流嵐的人吧。」他垂下眼帘,「上官家的情況,這些年若不是上官流嵐鎮著,下面人的手有多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卻忍不住有了疑惑。
這樣大的手筆,能是上官家的人干出來的?家族之中內鬥,畢竟有個底線,大家都知道這天底下有個暗庭,動靜太大,必然會驚動上位者。這樣大的動靜,怕是會讓今上憂心,今上擔心你了,你也就到頭了。
而且……
「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我瞥了一眼他的傷口。
他雖然中毒,但不算太深,傷口也只是看著可怕,都沒有打中要害。
「你覺得我活不下來,」他卻是抓住了把柄,問,「竟還留我在那裡?」
「我走之前沒覺得你會有問題,」我對他的戰鬥力一向盲目信任,「可我回去的時候,你明顯已經受了傷、中了毒,連站都站不起來,問題是你身邊的屍體卻不多,所以他們其實並不是想和你兩敗俱傷,而是……」
「他們放過了我。」他截斷我的話,笑意盈盈地看向我,「舒城,你有話不妨直說。」
我沒說話。
其實方才我不過是閑聊,我見他中毒,見他受傷,早就慌了神,但剛才閑聊后,我才驚覺有些不對勁。
我抿了抿唇,終於說道:「是陛下的人,是嗎?」
他沒有說話,顫抖著閉上眼睛,算是默認了我的話。
「既然是陛下的人……也放過了你,為什麼你還會受傷?」
「他們沒想過要殺我們,」他言語里已經有了不耐煩,「他們的目的只是不讓你找鄭參罷了!」
所以沈夜受了傷卻沒有死,因為他們只打算用沈夜拖住我。他們給沈夜下毒,讓沈夜受傷,這傷不大不小,不照顧會死,動彈不得,卻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陛下的心思太明顯,然而她這樣明顯的心思,到底是要做什麼呢?難道她是真的怕我將鄭參帶回去救活上官流嵐嗎?
可是,陛下為什麼一定要流嵐死呢?
我苦惱地想著,卻什麼都想不出來。沈夜似乎累了,他握著我的手,沉沉睡了過去。
山洞裡是他沉重的呼吸聲,混合著木炭燃燒噼里啪啦的聲音,我一時彷彿忘卻了所有事情。
睡到半夜裡,我實在熬不住,看著他應該沒什麼大礙,便縮著身子滾到了草席上,和他面對面地睡在了一起。我在夜裡注視著他的容顏,將劍抱在懷裡,不一會兒便覺得困,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沈夜叫醒我的。我一睜眼便看見他單膝跪著,用耳朵貼著地面,似乎在認真聽著什麼。
「怎麼了?」我揉著眼睛,有些茫然。沈夜一臉嚴肅地說道:「遠處來了很多人。」
「嗯。」這在我預料之中,其實早在楚都出發之前,我就已經讓人去調了城外舒家的私軍,但我並沒有告訴沈夜。而此時此刻,我也沒有告知的慾望,只是看著他,問道,「你能動了,可以啟程了嗎?」
沈夜不說話,他抿了抿唇,似乎艱難地說道:「毒還沒清乾淨,傷口也……」
「我知道了。」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語,看著他為難的神色,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既然知道這是女皇的打算,那麼沈夜自然也是信不得的。他們的目標不過是拖得一日是一日,沈夜不會讓我走的,更不會為我帶路。
想通了,我站起身來。沈夜緊張地問道:「你去哪裡?!」
「我去打水,順便抓點野味回來。」我嘆息出聲,「你好好養傷,在這裡不要亂動,我一會兒就回來。」
「舒城……」他似乎還要阻止我,然而開了口,卻又說不出什麼。我背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轉頭對他笑笑道:「你別擔心,我不走遠,你要相信我。」
說著,我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與用手撐著自己爬起來的他對視,然後伸出手撫上他的面容,溫柔而寵溺地瞧著他,又帶了一些無可奈何:「沈夜,你問我你和流嵐哪個重要,你贏了。我終究是放不下你的。」
說完,我就低頭吻住了他。
我很少主動吻他,向來都是他親吻我,佔有性地、霸道地、侵略性地,而此刻我捧著他的臉,一點點地親吻著,如和風煦雨,但又帶了一絲絕望。
他太虛弱了,在這樣的時刻,竟沒有反擊,反而跟著我的節奏,一點一點,溫柔而緩慢。
許久后,我放開他,溫柔地說道:「沈夜,你終究還是贏了。我愛著你,」我慢慢閉上了眼睛,嘆息出聲,「哪怕再荒唐,我也不忍放棄你。」
說完,我起身去端一旁的水盆,抱著水盆走了出去。他沒再攔我,只是對我說:「舒城,一定要回來。你不回來,」他沙啞著聲音,「我就得用性命去找你了。」
我點頭離開,然而剛出山洞沒多遠,我便將水盆一扔,騎著馬往傳說中藥王谷的方向奔去。
我狂奔到大道上,遇到我準備好的私家軍隊,那邊的頭兒一見我,立刻說道:「少主,微臣來遲了。」
「別多說了,快走。」
我騎上一匹備用馬,快馬加鞭地往藥王谷的方向沖。這一次為了速度,這五千士兵清一色挑的都是騎兵,我一加速,他們也都跟著加速,哪怕眼裡全是紅血絲,他們卻也半分怨言都沒有。
因這樣拚命地趕路,當天傍晚我們便來到傳說中的藥王谷門口。這裡是個山谷,只見小溪山林,卻沒有半個人影,看上去沒有人在這裡生活。
旁邊的侍衛有些忐忑:「少主,咱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我沒說話,哪怕是找錯地方,我們也沒有其他的地點可以尋,只能將這裡當作入口。更何況我記得沈夜的話,藥王谷外面是有陣法的,我聽過一些奇門遁甲之術,有些陣法能隱藏一塊地,這點我毫不懷疑。更何況沈夜說過,藥王谷的三陣是迷陣、毒陣、殺陣。毒陣很明顯,必然就是用毒的陣;而殺陣應是威力強大,得靠自身實力硬碰硬的;那最後的迷陣,顧名思義,應是迷惑人心或者是使人迷路的。
好在我早有準備,作為一個腦子不太好用但有權有錢任性的「官二代」,我做事一向不講究面子,也不好展現聰明才智。於是我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方法,讓人把炸藥拿了出來。
「給我炸。」
不管什麼樣的陣法,都是依託於物件的擺放,我也不破陣,乾脆就給它釜底抽薪,它依仗什麼發揮作用,那我就抽什麼。
我滿意地看著天雷一個個炸開,地動山搖,然而面前的景象一點變化都沒有,我不由得有些心慌,暗想這布陣之人果然精妙,難道對我這種野蠻人早有準備?
一刻鐘過去了,地上被我炸得坑坑窪窪,山谷也一片狼藉,然而藥王谷的入口還不見半分影子,我不由得慌了。
完全出乎意料,這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