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狂亂之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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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一起朝電視櫃的中間層望去,那裡空空如也,除了幾根裸露的電線頭。


  痕檢員走到電視櫃旁邊,小心地拿起電線頭,說:「這是被剪斷的新鮮痕迹。」


  我在電視櫃附近看了一圈,說:「他們家沒有安裝有線電視,如果想看電視,就只有接DVD了,可是這底下的DVD顯然是被人剪斷了電線拿走了。這是什麼情況?」


  王法醫皺起眉頭,說:「是啊。如果是DVD壞了送去修理,也不至於要剪斷連接線。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和犯罪有關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大家都在沉默著,突然客廳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引得大家都往客廳走去。


  客廳里,年輕的痕檢員說:「剛才我仔細看了大門內把手,彷彿有一些痕迹,就用試劑顯現了一下,發現一枚殘缺的血指紋。」


  「好事啊!」我高興地說。看來對兇手離開犯罪現場的出口的準確判斷獲得了重要的戰果。


  「看來這個案子有很好的破案條件。」剛才在勘查卧室的痕檢員說,「卧室地面,發現多枚血足跡,只要找到犯罪嫌疑人的鞋子,也有比對價值。」


  「有指紋就夠了。」我說,「關鍵是看卧室內的血足跡,有幾個人的?」


  「一個人的,可以斷定。」痕檢員說,「還有,門把手的這枚血指紋,只有排除的價值,沒有認定的價值。它是殘缺的。」


  胡科長這時從樓上走了下來,說:「二樓一扇窗戶上發現一枚灰塵指紋,不知道與本案有無直接因果關係。」


  「怎麼說?」我問。


  「這枚指紋非常新鮮,看上去像是最近的。」吳科長說,「但是二樓的窗戶離地面很高,附近沒有可以藉助攀爬的物體,除非是兇手帶了梯子,爬梯子進來,而且進來后還關上了窗戶。」


  「那就說明兇手是有備而來,而且有反偵查意識。」胡科長補充道,「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如果兇手從窗戶進來,可以說明一個問題。」


  我看了看胡科長說:「二樓的窗戶是推拉式的,比普通窗戶要小,且只能開半扇,所以胡老師的意思是,兇手身材矮小。」


  胡科長看我讀懂了他的心思,微笑著點了點頭。


  「可惜和大門把手上的指紋不是同一個手指的,不能進一步確定。」年輕的痕檢員趁我們說話的時候,對比了兩枚指紋,說,「但至少可以說明,兇手沒有戴手套。」


  「作為一個有反偵查能力的人。」我說,「作案不戴手套,還留下那麼多痕迹,這有點兒矛盾。」


  「兩名死者的手機都沒有發現。」另一名痕檢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應該是被兇手帶走了。」


  我低頭想了想,理不出頭緒,於是說:「偷手機,不翻找錢,而且女死者手腕上的鉑金手鏈都沒拿,不合常理啊。不行,胡老師咱們先去檢驗屍體再說吧。」


  「等等。」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師父到了。


  師父說:「屍體先拉走,我們去外圍走走。」


  我和師父低頭朝著破舊的小村落走去,師父就像有目的一樣一路直行。


  「師父是懷疑這個村落的人作案嗎?」我看出了師父的想法。


  「剛才聽了你們介紹,」師父說,「既然有可能是帶梯子來爬窗入室,那麼這個人肯定住得不遠。誰會住得很遠還帶著梯子來殺人?」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默默地跟隨著師父向前走去。


  沒走多久,我們就走到了一個破舊的小村落的村口。一堆灰燼吸引了師父,他慢慢走到灰燼旁,戴上手套,拿起一根樹枝,輕輕地撥動灰燼,說:

  「你看,這裡有衣服的碎片。」


  「灰燼很新鮮。」我說,「您是懷疑,有人在這裡焚燒血衣?」


  師父點了點頭,說:「兩名死者身上有大量傷口,兇手身上肯定有大量血跡。兇手焚燒血衣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附近,這是一般規律。所以我認為,兇手很有可能就住在這個村子里。」


  「這個村子不小呢,全算上有好幾百號人。」偵查員說,「全部取指紋嗎?」


  「不行。」師父說,「一來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二來現場的血指紋沒有認定的價值,灰塵指紋又不能肯定與本案有關,所以靠對比指紋來破案,難度很大。先看看屍體吧。」


  解剖室里,躺著兩個年輕的死者,已不能辨明容貌。


  男性屍體的損傷很明確,頭面部的大量砍擊創導致面顱骨完全塌陷。可憐的是,男性死者在遭到這樣猛烈的打擊后,並沒有馬上死亡,因為他頸部的切割創還有明顯的生活反應,頸動脈完全斷離,屍體的血基本都流完了。屍體沒有抵抗傷,顯然是在睡眠狀態中突然遭受打擊死亡的。


  女性屍體的損傷則顯得非常複雜。致命傷同樣是頭面部的大量砍擊傷和頸部的切割創,但是她的雙手都被砍開了,兩隻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只靠著一絲皮膚和手掌相連,這是明顯的抵抗傷。除了這些損傷,女死者的胸腹部有20多處1厘米長的小創口,小創口分散在死者的乳房和肚臍周圍,有的有輕微的生活反應,有的則完全沒有生活反應。


  「這些小創口,有的是瀕死期的損傷,有的是死後的損傷。」我說,「看來兇手刺擊的時間段很長。難道他解開女死者睡衣的紐扣就是為了刺上這20多個創口?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問題你好好想想吧。」師父說,「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你們對本案致傷工具的判斷。」


  「有一定刃口長度的,鋒利的,便於揮動的,具有一定重量的砍擊器……」我說,「應該是菜刀和砍刀之類的吧。」


  師父點了點頭,用止血鉗指著女性死者胸腹部的創口,說:「這種小創口是什麼形成呢?」


  「菜刀的刀角?」我問。


  師父未置可否,用手捏起其中一處創口,指著創角說:「菜刀刀角形成的創口,會是一角鈍一角銳,對吧?但是你看,這個創口兩角都是鈍的。」


  「鈍器?」我一頭霧水。


  師父搖了搖頭,掀起皮膚,指著死者的腹腔說:「創口有的只到皮下,但有的已經進入了腹腔,最深的居然傷到了脊柱腹側面。」


  「您是說這個工具很長?」我量了量這個創口的深度,居然有15厘米長。


  「再看這一處傷到了骨質。」師父說,「骨頭形成印痕,不是菜刀角形成的三角形,而是一條線形。」


  「說明工具的頭端是平的。」我說。


  「平頭的,頭兩端鈍,長15厘米……」


  「起子(螺絲刀)!」我打斷了師父的問題。


  「對,是起子。」師父說,「既然現場出現了起子損傷,而兇手在現場沒有翻動行為,現場也沒有工具箱,所以兇手不可能是在現場找到的起子。那麼說明了什麼問題呢?」


  「兇手自帶的唄!」我說,「兇手有菜刀又有起子,難道有兩個兇手嗎?」


  師父搖了搖頭:「現場那麼多血,如果兩名兇手都對死者加害,鞋子上應該都帶有血跡,不可能只在現場發現一個人的鞋印。所以通過痕迹分析,可以肯定是一名兇手作案。」


  「那能說明什麼?」胡科長在一旁也詫異道。


  4

  我低頭思考了片刻,說:「說明犯罪分子的作案目的是盜竊。」


  師父看我答對他出的題目,非常高興,說:「非常好,我就是這個意思。這個案件應該是盜竊案件。」


  胡科長在一旁也會意地點了點頭,說:「是的,開始我們還認為是報復殺人,現在要趕緊通知專案組轉變偵查方向了。」


  「不重要了。」師父說,「這個案子已經手到擒來,沒有什麼挑戰性了。下面就該由我們去專案組和偵查單位交流一下,難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負責照相的技術人員被我們說得一頭霧水,問道:「等等,為什麼你們能確定這是一起盜竊案件?」


  「靠的是經驗,」胡科長說,「既然我們推斷出兇手肯定攜帶了起子,那麼就能肯定兇手的目的是盜竊。你想想,哪有尋仇殺人的還帶個起子?盜竊犯慣用的工具是起子,而菜刀反而是輔助防身的工具了。」


  我沒有仔細聽胡科長的解釋,倒是埋頭苦苦思考師父說「手到擒來」的意思。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是一頭霧水,哪裡有什麼「手到擒來」的跡象呢?於是我忍不住問道:「通過我們之前的分析,犯罪分子很有可能是在現場附近的村落居住。但是您說了指紋比對難度很大,那麼哪裡來的手到擒來呢?」


  「等會兒揭曉答案吧。」師父說,「目前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斷,要和偵查組碰頭后才可決斷。」


  我沒有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默默地和師父一起,穿過夜色,走進省城市公安局專案組的大會議室。


  「之前我們說了要徹查現場附近那個村口有灰燼的村子。」師父開門見山,「現在調查的情況怎麼樣?」


  「只有一下午的時間,太緊張了。」主辦偵查員說,「這個村子里的人員名單梳理出來了,現在正在核查案發時間段附近仍在村裡居住的人,等這一輪核查結束后,才能逐一摸排可能具有作案時間的人。這個村子位於城鄉結合部,人口流動也非常頻繁,人太多太雜,不太容易查清楚。」


  「目前對死者的矛盾關係排查也陷入僵局。」另一組主辦偵查員說,「這兩個人專心經營苗圃,接觸的都是生意上的人,目前正在逐個兒調查。通過下午的調查情況,反映這夫婦倆為人忠厚,不與人發生矛盾。」


  師父低頭想了想,慢慢地說道:「村裡是不是有戶人家有個精神病兒子?」


  會場一片寂靜,突然,轄區派出所的所長說道:「沒有精神病,但是有一家的兒子是間歇性精神障礙。父親叫汪會。」


  師父點了點頭,說:「那麼,這個汪會的兒子是不是身材矮小?」


  派出所所長說:「是的。」


  師父繼續問道:「這一家是不是很窮?」


  主辦偵查員插話道:「今天我去了,家裡窮困潦倒,除了破床破桌子破電視什麼的,什麼都沒有,連冰箱、空調這樣的電器都沒有。家裡有個兒子,10歲時得了腦膜炎,沒有及時醫治,現在處於時而智障、時而狂躁的狀態。」


  師父看著主辦偵查員說:「汪會是不是說案發那天他孩子一直在家?」


  「那倒沒有。」偵查員說,「不過他倒是一直強調他的兒子從來不出門,都是憋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不過,這些情況,您是怎麼知道的?」


  「是屍體告訴我的。」師父笑著說了一句陰森恐怖的話,「現在我來分析給你們聽。」


  師父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說道:「先說主要的,我們要從屍體身上奇怪的刀傷說起。第一,兩名死者的頭面部和頸部都被砍了幾十刀。這樣的情況見於兩類案件,一是深仇大恨、泄憤毀容,二是精神病殺人。第二,女死者的衣服被解開,乳房和肚臍周圍有多處起子形成的刺創,但是經屍檢確認死者並沒有遭受性侵害,這樣的情況也見於兩種案件,一是性變態殺人,二是精神病殺人。第三,現場發現了DVD機被剪斷的線頭,又確定本案是盜竊案件,什麼人盜竊就是為了偷DVD和手機而不翻動現場、不拿女死者的金手鏈?只有一種解釋,兇手沒見過DVD機,連拔線頭都不知道,要用刀割斷線頭,而且兇手沒見過手機或者認為手機很值錢。這樣的人,只能是智障或者精神病。結合三方面問題,只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出這樣的現場。」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間歇性精神障礙,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整個作案現場有時讓人感覺兇手有反偵查意識,有時又像沒有反偵查意識,甚至作案時帶個梯子這樣不能讓人理解的行為都可以做得出來。這是因為他的行為沒有清晰的思維去維繫,時而清晰時而糊塗,所以整個案發現場都讓人費解。」


  師父接著說:「我之所以分析這個人家裡很貧窮,是因為即便兇手有精神障礙,如若生活條件一般也都應該能認識什麼是DVD機,這個時代,連DVD機都不知道是什麼的,他的家裡可想而知有多窮。」


  我又插話道:「是啊,分析身材矮小是因為現場二樓的窗戶狹小,能鑽進去的人,自然身材矮小。」


  胡科長在一旁補充道:「嗯,聽你這樣一說,所有的疑點幾乎都可以解釋了。之前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男性死者沒有經過任何掙扎就被打死在床上,甚至連抵抗的動作都沒有,這非常奇怪。因為盜竊殺人,通常都是進屋翻動東西驚醒受害人後,不得已而殺人。而本案中,兇手幾乎是進了卧室就殺人,這非常不好理解。」


  師父接話道:「很簡單,我覺得這個兇手應該了解柏長青一家的習慣。受害者通常是周五回家,周一才回來,而恰巧案發當天是25號,周五。很有可能是兇手以為柏長青回了城,於是晚上來盜竊。哪知周方腳踝受傷,恰巧這天晚上他們沒有回城。兇手進入卧室后,對於卧室內有人大為驚訝,但是因為受害人此時並沒有醒來,如若是正常人可能會逃離或者繼續悄悄盜竊。但如果兇手是精神障礙患者,這種程度的受驚,會嚴重刺激他的精神狀況,很有可能就誘發了狂躁症。所以,這樣的思維其實都是不正常的。」


  大家都在似信非信地點頭。


  師父接著說:「進一步考慮,兇手是精神障礙,殺人後引發了他的狂躁症,雖然可能在作案後用掛鎖鎖閉現場大門,但不太可能想到焚燒血衣、銷毀證據。那麼,如果他們村口的焚燒灰燼確定是血衣的話,很有可能是他的家人幫忙銷毀證據,既然證據都銷毀了,他自然會極力隱瞞他兒子是有作案時間的。」


  就在這時,DNA檢驗室的技術人員走進會議室,低聲和張局長耳語了幾句。


  張局長說:「灰燼里發現的衣服碎片,檢出死者血跡。」


  「那就抓人吧。」師父和張局長說道。


  張局長顯得有些迷糊,說:「我們還沒有直接指向他的證據,嫌疑人又是精神障礙,貿然抓人,可靠嗎?」


  「相信我,屍體不會說謊。」師父說,「屍體上奇怪的刀傷,已經說明了一切。」


  張局長想了想,一聲令下,3輛警車駛出了公安局大門。


  師父、胡科長和我在專案組會議室里靜靜地等待著迴音。


  1個小時以後,張局長的手機突然響起,電話的聲音很響:「張局長,是他乾的,他家的床底下發現了割斷電線的DVD機和兩部手機!另外還有一把鑰匙,懷疑是死者家大門掛鎖的鑰匙。」


  「好吧,把嫌疑人和汪會一起抓回來。」張局長說,「這個汪會涉嫌包庇。」


  夜還未深,專案組就得到了好消息。汪會在證據面前很快低下了頭。原來26日早晨,汪會發現自己家的梯子橫著放在院子里,頓時有了不祥之兆。待他跑到兒子的房間時,發現兒子滿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汪會也不知道兒子幹了什麼事,只覺得不好,於是把兒子身上的血衣和床單、被褥悄悄地拿到村口焚燒。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兒子盜竊來的DVD機、手機和鑰匙放在床下,留下了致命的證據。


  對汪會之子的審訊難度很大,他贅述了很多不相干的問題,但是提到男死者的時候,他咬著牙,眼露凶光地說:「殺!殺!」而提到女死者的時候,他卻只會流著口水說:「奶子,奶子。」


  「從這個嫌疑人的陳述碎片中,已經明確反映出了他的作案過程。」師父說,「既然汪會承認血衣是他兒子身上穿的,血衣上又有死者的血跡,那麼這就是直接證據。」


  「不僅如此。」胡科長說,「剛從痕檢部門得到消息,汪會承認燒毀了犯罪嫌疑人的鞋子,我們已經從他交代的地方買到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鞋底花紋和現場一致。現場提取的兩枚指紋,也都和嫌疑人對上了。這是鐵案。」


  「鐵案又能如何?」我鬱鬱寡歡,「精神病殺人,不負刑事責任。可憐了這一對苦命的夫婦,那麼年輕就枉死了。」


  「是啊。」師父也受到了我情緒的影響,「住在偏遠地區,本身就有風險,夜間關緊門窗太重要了,如果他們二樓的窗戶也扣緊,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僅僅是百密一疏,疏忽了一扇窗戶,卻釀成慘案,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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