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斗轉星移奇算數
待到房中只剩下碧瑤,卿塵鬆了口氣,由碧瑤幫著將那鳳冠取下,去了沉甸甸的釵鈿,只插一道翡玉呈鳳華勝在發間。
碧瑤看了看,不依道:「郡主,眼下是大婚之夜,殿下還沒回來,怎好卸了妝容。」
卿塵伸手將一處髮髻鬆開,回頭笑說:「壓得人脖頸都酸了,便饒了我吧。」
碧瑤拿起玉梳替她理著頭髮,抿嘴笑道:「這可是規矩,今日不能太隨意了,何況郡主成了王妃,為人婦者需得綰髮,哪能這樣。」她一邊說著,一邊輕巧地替卿塵綰著長發,自鏡前挑了一雙金蝶玲瓏步搖,又配了綴玉細鈿,看了看道:「不能再少了。」
銅鏡中映出個妝容清美的影子,步搖上盈盈顫顫的蝶須自發間流瀉下來,韻致別樣,嫵媚動人。卿塵只得依了她笑道:「這嫁人的規矩你竟比我都清楚,也好,等哪日自己出閣,倒是方便了。」
碧瑤俏臉一紅:「我還不是生怕今天錯漏了哪樣,郡主倒來取笑我!」
卿塵笑著放過了她,起身打量這新房,卻見窗邊擺著一株金沙樹菊、一株妙法蓮華,嫻雅清致,都是蘭中上品,隨口道:「這花開得正美,難為他記得,選了放在新房中。」
碧瑤抿唇輕笑道:「郡主可是不知道,今日新房裡鸞車上用的所有蘭花,可都是凌王殿下親自挑選的呢。」
卿塵微微一愣,卻不想夜天凌竟會操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心思流轉,不由低頭淺淺一笑。
碧瑤幫她將沉重的喜服換作一身明紅貢緞重錦流雲紋裳,隨口將迎親路上的情景說給她聽。卿塵聽到天都、平隸、懷灤等地的百姓洒掃鋪地之時,微微愣住。當日治疫救災,並沒想有如此回報,卻不料百姓都記在了心裡。
碧瑤說到進了王府:「後面入了正殿,郡主都知道了,便不用我說了吧?」
卿塵無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夜天湛那杯酒,扭頭看了會兒窗外,道:「碧瑤,你替我去趟前廳,悄悄帶句話給十二殿下,讓他無論如何今晚也要將七殿下送回懷灤。」便是如此,天帝若真要追究起來,也足以降罪了。
碧瑤頗有些不滿地道:「七殿下方才當著眾人……」
話未說完,卿塵微微搖頭。碧瑤撇嘴,稍後輕聲嘆道:「唉,其實七殿下對郡主也算是一片痴心,當時整個天都的人都傳說郡主是要嫁給七殿下的。」
「這話以後不要再提。」卿塵垂眸,隱約一嘆。她不能違拗自己的心,就像他也壓抑不了他的心意一樣。這世間多少事歸根到底便是誰也無法說服自己,為情所困,聞之可笑,但當有一個人入了自己心裡,原來當真是揮之不去,避之無從。如今她終於能體會他的心境,卻可惜從此以後,無法再給他一分一毫的回報。
碧瑤奉命前去傳話,她剛走不久,門外便輕輕傳來笑聲,原來是素娘同冥魘來了新房。
素娘給卿塵道喜之後道:「天機府中設了宴,等著敬鳳主和殿下喜酒呢,殿下在前面走不開,大家便要我二人來請鳳主,不知鳳主肯不肯去?」
卿塵笑道:「你們有心,我又豈能掃興?」說話間見冥魘一如既往漠然地站著,看向這新房的神情有些複雜的悵惘,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立刻便避了開去,像是在躲著那耀目的紅妝。
卿塵望一望冥魘,也只微微一笑,舉步向天機府走去。
天機府中除了莫不平等七宮護劍使,陸遷、杜君述都在,還有上次未見著的幾位,南宮競、夏步鋒、唐初、史仲侯,皆是夜天凌手下得力大將。另有善治河工水利的斯惟雲,通典籍博古今的周鐫和一位中年儒士左原孫。卿塵聽這左原孫的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斯惟雲正同陸遷在爭論什麼,左原孫亦在旁負手看著。一見新王妃,大家都丟下話題上前來賀喜。
卿塵知道能在這兒的都是夜天凌心腹,也並不拘束,含笑受了他們的大禮,問道:「看陸遷愁眉苦臉的,在做什麼?」
陸遷撓頭道:「斯兄方才和我賭酒,出了幾道算題,我若解出來他才喝酒。」
卿塵瞥了眼他們劃下的題目,只見一乃「束水攻沙」,一乃「圓城圖式」,最後卻是「大衍求一術」的算題,不由笑道:「陸遷,他這是誆你呢。這束水攻沙是治河築堤的實例,需配以演段術計算土方,推導變化甚是複雜。圓城圖式若要全部推演出來,共有六百餘條算式。如此難纏的題目,你今晚這酒怕是勸不成。」
陸遷文章絕天下,於數術上卻所知有限,此時方知上了斯惟雲的當,道:「好啊!若不是王妃提點,險些被你矇混過去。」
斯惟雲哈哈一笑,擺手道:「我本不勝酒力,怎敵得過你和杜兄兩人輪番勸酒,若非這幾道算題擋著,現在怕是已不能醒著見到王妃了。」
「不行!今天是王爺王妃大喜之日,說好了不醉不歸!」
陸遷、杜君述等人自然不依,紛紛嚷著要請王妃做主,罰他再飲三杯。卿塵見狀笑說:「不如這樣,我也出一道算題,若他解了,這酒便作罷,若解不得,便當真罰他三杯如何?」
「王妃一眼便看破這幾道題目的難易,看來也是精於數術,惟雲願請教一二,只是確實酒量有限,還請王妃高抬貴手。」斯惟雲欠身笑道。他自來痴迷數術,聽聞要開解題目,心下頗感興趣,倒不執意推拒,移步案前,將筆墨呈上。
卿塵道:「我只是記性好些,曾在先賢書中見過些算題罷了,想必也難不倒你。」說罷在紙上畫出一圖,此題一出,身旁左原孫忍不住道:「七衡六間無極圖?」
卿塵暗中奇怪,這算圖是她在宮中文瀾閣收藏的一本《九周算經》中看到的,左原孫怎會知道?腦中突然一閃:「是了!《九周算經》之後有一章附論,以這七衡六間無極圖演化出一列陣法,可是左先生的手跡?」
這《九周算經》本是當今聖上胞弟瑞王府上的藏書,聖武十九年瑞王因事獲罪,流放客州死於途中,府邸被查抄后多數藏書流入宮中。左原孫當年是瑞王府首席幕僚,素有軍中智囊之稱,因事瑞王曾被收監三年,後來其人便不知所蹤了。卿塵無事在宮中翻閱群書,最喜看些奇門術數、五行陣法,她記性頗佳,又有先時留下的記憶,印證書中記載倒也知曉了不少奇巧之術,閑暇時推演玩樂,也覺甚是有趣。
左原孫垂眸看了看那七衡六間無極圖,面色微動:「多年前一時興起之作,不想王妃竟然知曉。」
卿塵取了幾根象牙銀箸,一箸代表一千精兵,就著那算圖將陣法列出:「我對那陣法很是好奇,但有些許不明之處,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南宮競等人皆是帶兵的武將,於陣法多有研究,聞言一同圍上來看。
左原孫短暫的驚訝過後,依舊氣定神閑,一襲長衫襯著鬢角略見的几絲白髮,周身沉澱著閑淡的自信,立在桌旁:「王妃請說。」抬手將幾根銀箸挪動了位置。
卿塵見他移陣,凝神看去,稍後嘆道:「左先生這三根銀箸,已將我要問的全然解答了。」
「哦?」左原孫不禁看向她,「王妃先前可是要問那陣法的幾處破綻?」
「正是。」卿塵道,「先前那陣法雖精妙,但卻有生死之門可破,而如今想要破陣怕需費周折才行。」說話間她將幾根嵌金的象牙箸取在手中,看似隨意地擺放下去。
左原孫不語,伸手撥動原先的銀箸,陣法忽變。卿塵眉梢輕動,立刻撤了兩箸。
左原孫道聲:「妙!」手下再動,銀箸圍成的圓陣忽然開裂,形如長翼。卿塵卻不以為惑,知他乃誘敵之計,若按鶴翼陣去破說不得便全軍覆沒了。
金箸兵馬緊合,成八卦狀而列,卻暗藏機鋒。左原孫微微點頭,陣歸渾圓,立時將金箸困在其中。
卿塵稍思片刻,以不變應萬變穩穩周旋,幾個回合,卻有兩路兵馬忽往左原孫陣中巽門殺去。此處正是左原孫陣中帥位所在,他嘴角一挑,合陣而成鋒銳之勢,眾人只看得眼花繚亂心馳神搖,似乎這小小木桌化為慘烈沙場,陳兵列馬刀光劍影,一時驚心動魄。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卿塵突然以箸點桌,笑道:「不行了,以此兵力只能自保,要破陣尚難,我認輸了!」
左原孫抬頭,語中透出些感慨:「王妃將在下逼得甚苦!」
卿塵看著那滿桌筷箸,搖頭道:「是先生承讓,當真兵臨城下,敵人豈會待我這般思量布陣?先生這陣勢既來自七衡六間無極圖,待我請莫先生開解了幾個星相上的問題,再請教先生高明。」
左原孫呵呵一笑,笑中亦帶著幾分爽朗,隱約透出當年戎馬馳騁的豪情。夏步鋒此時方從陣中回過神來,嘆道:「不想一道算術也能化成如此陣勢,今日當真增了見識!」
「天數之道自與物合,夏將軍可知方才那大衍求一術中也藏著點兵的學問?」卿塵笑問道。
「願聞其詳!」
「三歲孩兒七十稀,五留廿一事尤奇,七度上元重相會,寒食清明便可知。」卿塵將算題重複,隨即鋪紙潤墨,筆走龍蛇,邊寫邊道,「依此解算口訣,點兵之時,若兵卒以三三、五五、七七的陣勢排列,默察陣勢便可反推兵員總數,瞬間即知。」
杜君述不懂兵法,只看字贊了一聲:「不想王妃寫得一手好行書。若再鋒峻些,竟和殿下如出一轍。」
卿塵笑著擱了筆:「這字當初便是隨他學來的。」一邊將那點兵之道細細說與夏步鋒等人聽。
道理聽起來簡單,但用起來卻難之又難,必要有出神入化的心算才行。幾人之中反是不曾帶兵卻精通算術的斯惟雲略一推演便得心應手。
過得片刻,南宮競亦入其門徑,演示幾遍后,興奮道:「果然奇妙,兵貴神速,這點兵的法子甚是有效,當要好好研究才是!」
「南宮什麼事大呼小叫的?」話音方落,門廳處傳來夜天凌沉穩的聲音。眾人自一處抬起頭來,才知看得專註,竟連夜天凌來了也不知道。
倒是冥魘原本望著外面出神,第一個看見夜天凌進來,先叫了聲「殿下」。夜天凌點頭,眼底似一片清冷天星,微微一抬,那星光便盡數落在了卿塵身畔,嘴角笑意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