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幾日我委實過得心累,這一覺睡醒竟到了第二天早上,晨曦的光是柔和的,透過紙窗戶照進屋子裡,讓一切看起來還和夢中似的。


  我揉了揉眼,下意識的往床上看了一眼,卻正好對上了一雙清亮的眸子:「陌溪醒啦。」我探手便去摸他腦門,「好點了么?」觸手,額頭是正常的體溫,顯然,他身體很好。


  直到手被推開,我才陡然驚醒,這哪還是生病的陌溪。


  我抽回手,略有些不自然的揉了揉手腕,做好準備迎接重華的訓斥,自然也準備好了如何將他的惡言惡語頂回去噎死。可沒想他只是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淡淡掃了我一眼:「陌溪是何人?」


  這句話來得太陡,問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愣愣的看他。


  見我如此眼神,重華也好似突然驚醒,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罷了……算我沒問便是……」


  「陌溪是我以前的相公。」


  重華微怔,不知是驚訝我堅持回答的態度,還是在驚訝我回答的內容。


  「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我想了想,忍不住添了一句話,「你與他相比,容貌不相上下,但脾氣性子卻差遠了。」


  重華一怔,好似有點不服氣的想與我爭論什麼,但最後卻只是涼了眉目,略嫌棄的瞥我一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今日要去尋那狐妖,你手上的傷可有大礙?」


  我抬手給他看,手背上只剩下一條淡淡的傷痕:「那妖怪給我弄不出多大傷口,已經好了。」


  話音剛落,房門被猛地推開,石大壯神色急促的撲了進來:「快隨我來,狐妖現在便在院外林間。」


  重華一掀被子下了床便往外走,我連忙拽住他袖子:「你那清什麼劍還沒找著,不能和她硬碰硬,說實話,你現在也沒那個能力,所以回頭見了狐妖你別妄動,放著我來。之後還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我將他往身後一拖,搶先跟著石大壯便跑了出去,也懶得顧及重華此時的臉色和心情了。


  剛出了小院,我便察覺有濃濃的陰瘴之氣在林間瀰漫,只是今日這股陰氣比起之前來要少了幾分怨恨與殺意,更接近於冥府的氣息了。


  石大壯一邊跑一邊催:「快些,我讓幾個小石妖纏著她玩,回頭別等她發了狂,幾個小石妖就要倒霉了。」


  我驚訝:「她還會和小石妖玩?」


  「聽說她之前很喜歡小孩子,即便是變成這樣了也喜歡。若有孩子纏著她玩捉迷藏,她通常不會拒絕,即便現在變成了這樣,也還是和幾個小石妖的關係好。她生前雖然我不認識,但這麼喜歡孩子的人,想來應該也是很好的人,所以我才說她可憐。」


  離那方陰氣越來越近,我放緩腳步,拽住石大壯,悄聲道:「你待會兒記得攔一下重華。」


  石大壯往我身後看了看,隨即點頭。


  我緩緩深呼吸,將林間飄散的陰氣慢慢吸入腹中。


  白衣白髮的女子背對著我,和普通人玩捉迷藏一樣,捂著眼,面對大樹數數,只是她舌頭被割了,只能發出這種意味不明的「啊啊」聲,全然聽不清她數的是幾。


  我往後看了看,見石大壯趕走了幾個小石妖,又將重華攔著躲在了一棵大樹背後,我才放心走上前,拍了拍狐妖的肩。


  她渾身抖了一抖,卻沒有回過頭來,只是身上的氣息倏地變化,殺氣陡增。


  尋常人在這樣的陰瘴之氣的侵蝕下怕是已動彈不得。我也不說話,待將她周身陰氣都吸得差不多了,我又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姑娘。」她脊背僵了僵,似對我平緩的語氣與毫髮無傷的身體感到有點不知所我,我道,「我聽了你的事情,覺著我大概能幫你的忙,咱們談談唄。」


  她緩緩轉過頭來,白髮將她整張臉都覆蓋了,但我從髮絲間還能隱約看見她被毀壞的五官。她喉嚨里發出像野獸一樣警告的呼嚕聲。身體里的陰氣又澎湃的湧出。


  我不客氣的接受了她的饋贈,許是覺得我是個不大對勁的人,她慢慢收斂了周身氣勢。


  「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我一字一句的說著,聲音放大,語調緩慢,盡量不刺激到她。


  她這才慢慢的點了點頭。


  我就地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來,別客氣,先坐下說。」


  她抱著膝蓋蹲了下來,耷拉著腦袋,看起來一副獃獃的樣子,全然不似昨日初見時那般張牙舞爪,殺氣凜凜。看來情緒對她的影響挺大的嘛。又或者說,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畢竟少了一魂一魄,反應有些呆怔遲緩也是正常的。


  「你上次那麼凶,是被我和另外一人嚇到了嗎?還是你以為我們是來害你的?」


  她沒有反應。我道:「你現在半死半活,身體里的魂魄也是殘缺的,我約莫知道你的不好受。我現在有法子可以幫你把你的魂魄取出來,然後送你去投胎,你可願意?」


  她默了許久,搖頭。動作雖慢,但卻堅定。


  我琢磨了一下,開導道:「我知你是放不開過去,可這人世間哪有什麼是放不開的,你的身體已經死了,這就意味這你這輩子都結束了,恨也好,愛也好,不甘心也好,所有的情緒都該隨著你身體的死去而消亡了。回頭去了地府,喝一碗孟婆湯,翻過這一篇已經寫滿了字的書頁,你睜開眼又是一段慢慢人生路。實在不必為了已經過去的事陷入執著。」


  她不為所動。


  我柔聲道:「以前我見過很多人,在喝孟婆湯前嚎啕大哭痛不欲生,但一碗湯水下肚,什麼奇葩都會安詳的跨入輪迴井,那當真是一個和諧的場面,那般祥和的心態,怕是只有在喝湯的那一瞬間才能感覺到,其味有點苦,砸吧砸吧嘴就變甜了,沒傳說中那麼難喝,熬湯的老太婆還是用了點心思的,雖然那些對我不大管用……」


  「咳!」石大壯藏在遠處的樹后清咳。


  我抓回了話題:「俗話說早死早投胎,你趕在花樣年華時上路,這是好事啊!該慶幸的,快別耽擱了,去吧。你會在天地大道的運作中,長出新的五官,有新的身體,像你喜歡的那些孩子一樣沒心沒肺的鬧騰,撒丫子漫山遍野的亂跑,你也會愛上別的人,那書生什麼的,根本就不能算事兒。」


  她腦袋微微一動,慢慢轉向我。一張被割得亂七八糟的臉再次清晰的展現在我眼前,即便是第二次看見了,我還是有些愣神。


  她周身的氣息開始變化,很顯然,剛才提到的「書生」這二字刺激到她了。


  我不動聲色的將她釋放的陰瘴之氣吸走,一邊道:「不管你今日同不同意我取走你的魂魄,最終我還是會把它取走的。姑娘,你得明白,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搭上以後的生生世世是一件多麼虧本的事。」


  「滾……」


  有含混的聲音從她喉嚨裡面發出來,然而細細一研究,才發現她說的竟然是腹語。


  「姑娘再聽我一句……」


  「不好!快跑!」


  遠處的石大壯一聲大喝,狐妖身上的陰氣登時暴漲,我全神貫注的一吸,卻沒想我正吸著的時候她忽然一爪子撓來,抓在我脖子上,登時撓破了我的喉嚨,血狂噴而出,衝出來的弧度都把我自己都給驚呆了。


  我捂住傷口一抬頭,狐妖又是一爪對我抓來,我慌忙間抬手一擋,將她手臂抓住,拚命的抽取她身體中的陰氣。


  狐妖怒極,一張嘴,沒有舌頭的嘴裡顯出上下兩排動物一樣的尖牙,湊了腦袋過來便咬我。


  在我伸手擋之前,忽覺有人一下攬住了我的腰,將我抱著往後拖了幾步。


  我心中一喜,只道不管陌溪怎樣輪迴轉世,始終都還是會在乎我的,我心中的自得驕傲一時直直衝上天靈蓋,然而待我懷揣著滿眼騏驥回頭一看,卻見抱住我的人卻是石大壯!


  前一瞬有多高興這一瞬便有多失落,我怒而推開石大壯,指著他斥責道:「話本子上不是這麼寫的!重來!」


  石大壯被我斥得愣住,憋了好一會兒道:「好啊,把他倆叫來重新來過……」


  我立時轉頭去尋重華的身影,卻見他已與狐妖赤手空拳對起了招。


  狐妖身體少了一魂一魄本該遲鈍,可憑著怒極時以陰氣驅動身體行動,方才能快如箭矢,但剛才她陰氣被我吸了不少,這下動作便緩了下來,隱隱有鬥不過重華的趨勢。


  見勢不對,狐妖也不纏鬥,轉身就跑。重華更是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根本就沒分心來看我一眼。


  一眼也沒有……


  我這邊脖子還在不停的噴血,噴得石大壯一頭一身都是,他急急忙忙撕了自己的衣服給我裹上:「別動啊,你別動啊,我還沒包好,你越動血噴得越凶啊!」


  我血噴得連石大壯這麼遲鈍的一個妖怪看著都慌了,而重華他居然……他居然就這麼拋下我走了?

  沒錯……現在是捉住狐妖的最好時機,我理解重華的舉動,我甚至一轉念就可以給他找出無數給理由來,但他走得那麼乾脆,那麼果斷……


  「我、我胸口甚痛……」我拽著石大壯的手喊,「甚痛!」


  「你傷的不是脖子么?」石大壯不解,「胸口也被撓了?」


  「心痛!心痛!萬箭穿心!萬馬奔騰!」


  「關萬馬奔騰何事……」石大壯無奈:「先包傷口成不成?」


  「不成!」我怒道,「把血留著,讓他追了妖怪回來自己看,現在噴得越多越好,越猙獰越好!讓他看看,自己都幹了什麼!」


  石大壯一嘆:「三生……他委實什麼都沒幹。你這麼傷害自己又是何必,既然你方才自己都說了孟婆湯那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你明知……他已不是以前的陌溪,你這樣做,也不一定能換來他一個疼惜的眼神,你到底為何這般執著?」


  為何執著?


  這個問題將我問得愣住。


  執著讓重華對我好,執著的拿現在的重華和以前的陌溪相比,執著的希望,現在的重華能還像上一世的他那樣和我相處。


  我不是不知道孟婆湯的厲害,我只是期待著陌溪能成為喝過孟婆湯后最特別的一個,而我能成為讓陌溪變得特別的理由。特別到能讓他有擺脫掉孟婆湯的力量,能讓他將我刻在靈魂深處,像烙印一樣,不管用什麼方法,不管過多少時間,都無法抹去。


  熟悉冥府往生力量如我,也會在心裡期盼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


  原來,何必執著與冥頑不靈不過是因為,一個是旁觀者清,一個是當局者迷。


  一時間,我竟恍而明白了狐妖的心情,不甘心,放不下,捨不得。就算心裡對所有的事情都想得清楚明白,但做出的行為,在旁人眼裡卻總是逃不過一個痴傻二字。


  我傻了許久,直到石大壯在我身邊鬆了口氣:「終是止住血了。」


  話音剛落,便見逃走的狐妖忽然從天而降,徑直被丟在了我身前。


  重華自林間走回,看了我一眼,微微皺眉。


  我脖子上的血雖然被石大壯止住了,但剛噴出來的血液已染紅了我大半個身子,連著將石大壯也被噴得一身狼狽,場面好不觸目驚心。


  我凄凄哀哀的將他巴望著,等他能說幾句關心的話給我暖暖心腸。可是到最後,他卻只說:「你可還有力氣取出她身體中魂魄?」


  我心裡的委屈都從五臟六腑一起涌到舌尖上了,但最後,卻只能咋吧了一下嘴,自己嘗了嘗這苦味道,動了動脖子道:「沒問題。」


  他不會是喝過孟婆湯后的例外。


  我在心裡給自己提醒,慢慢來,慢慢來,勾搭陌溪的這一世還才開始呢,還早。


  我擼了被血染得濕噠噠的袖子,「小傷,濺出點血而已,不礙事。」我說完這話,場面靜默了很久,只有狐妖一人在地上蠕動著想要逃跑。


  小風刮過,石大壯小聲哼道:「那……你是不是該把她魂魄取出來了呢?」


  我還在直勾勾的望著重華,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你不攔著我嗎?」我問,見他皺眉,又道,「我在逞強呢,你都不攔著我嗎?」


  石大壯在一旁扶額,重華嘴角動了動:「你有能耐逞強,便該有能耐憋著別說出來。」


  「我不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逞強呢。」我教訓他,「重華,我在給你機會心疼我。你要珍惜。」


  他無奈得有些怒了:「你先前不是說這妖傷不了你么!」


  「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呀,先前我說我不是妖怪怎不見得你信?」


  重華額上青筋跳了跳。


  打贏了嘴仗,我心裡總算舒坦多了,這才轉頭看躺在地上的狐妖。


  她或是覺得我們都沒注意她,拚命的往旁邊滾,意圖逃跑,只是傷得太重,挪得還沒烏龜快。我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禁錮住:「我理解你的不甘,也明白你現在不管怎樣,都想不通這事兒的心情。所以知道靠別人勸是將你勸不出來的。」我道,「我動手咯。」


  我拇指在狐妖額頭上一點,她拼盡最後的力氣掙扎,重華與石大壯都被她身體里湧出來的陰氣逼退兩步。我口中念著收魂的真言,拇指上金光閃過,轉手之間,一團白乎乎的氣體便被我捏在掌心裡。


  一魂一魄的殘缺讓魂魄的形態極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灰飛煙滅。


  我一張嘴,將她的靈魂吞入口中,以己身為宿體,暫時承載她這殘缺的魂魄。


  這樣做有風險,一旦不甚,被她的靈魂奪去了肉身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我自信的認為,以我的魂魄與精神力量的堅韌程度,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概率實在太小。


  重華眯著眼微妙的問我:「你方才吃了何物?」


  「天地精華。」我大方道,「味道苦中帶甘,你想吃嗎?我可以吐出來讓你嘗嘗。」


  於是重華又不搭理我了。


  我看了看地上已瞬間僵硬且開始慢慢發黑的狐妖軀體,吩咐石大壯:「讓別的小妖將她軀體埋了吧。我們趁現在便去找那負心書生,爭取今天之內便將另外的魂魄找回來,然後送她去投胎。」


  石大壯點頭:「知縣府邸我能找到,遁地而去不過瞬息之事,找到書生也簡單,唯一棘手的,是那書生隨身帶著的金缽。」


  我默默的轉頭看重華,石大壯也與我一同轉頭去看他。


  重華默了一瞬,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你頸上傷口尚有血滲出,。」


  我以為他還在糾結幫不幫妖怪這回事,所以在找借口推脫,忙賭咒發誓的保證:「我這當真只是皮肉小傷,看著嚇人,決不妨礙我除暴安良。」


  他皺眉默了一會兒:「去便是。」


  石大壯揮手一施法,縮地成寸,不過眨眼時間四周景色便已變了,這是磚牆圍成個小院,院中幽靜無人,看這花草樹木,當是一個縣衙府內花園裡。


  我左右看了看,問石大壯:「那書生如今既然做了縣太爺,青天白日的,自是該在公堂上辦公,再不濟也該在書房呆著,你將我們帶來這花園作甚。」


  石大壯高深莫測的一笑:「我帶你來自有帶你來的道理。」話音未落,卻聽假山遮擋住的小路那頭有腳步聲緩緩踏來,石大壯得意的揚了揚眉毛,輕聲道:「之前想幫狐妖時,我還是來踩過點的。」


  那邊腳步聲越近,漸漸傳來了一個男子極輕的聲音:「還是回去歇著吧,昨日吐了一晚,今早也沒吃什麼東西……」


  「整日躺著也乏力,小傢伙呆在肚子里也無聊。我得走走,他才不鬧騰。」


  這番對話聽得我三人一呆,竟是這書生與那知府家的官小姐,有了孩子。


  這想法才在我腦海里閃現,我忽覺體內一陣氣息涌動,其兇猛程度幾乎讓我站不穩身子,往斜里偏了一下,拽住重華的袖子,方才穩住了神。重華皺眉看我,倒也難得有良心的沒將我甩開:「怎麼了?」


  我拍著胸口順氣:「狐妖她醋得怒了……」


  重華眼眸微沉,我還沒來得及體會出其中意味,那書生已領著他娘子走過了石頭假山,與我們打了個照面。


  書生將官小姐往身後一護,肅容問道:「你們是何人?」


  我將旁邊兩人一打量,同肅容回道,「嚴格來說,我們都不是人。」


  書生聞言面色一冷,護著官小姐道:「你先離開。」官小姐白著臉看了我們幾眼,終是一咬牙,捂著肚子跑遠了。


  我望著官小姐的背影,思索著摸了摸下巴,這官小姐身上的氣息……略奇怪啊。


  書生在寬大的袖籠里摸了摸什麼東西:「不自量力的妖孽,定又是受那妖婦所託前來送死的。上次讓那妖婦跑了,今次決計不會再讓你們活著走出縣衙。」


  重華張了張嘴欲說話,那書生抽出金缽,不由分說的便對著重華一照,重華一揮手,以仙氣為屏障,將金色佛光盡數擋住。我躲在他身後戳了戳他的脊梁骨:「這下你可知,被人誤以為是妖怪,還被不由分說的一通亂打是什麼滋味了吧。」


  重華冷哼一聲:「你便不是妖也非人,豈可與我對比。」他袖一揮,仙氣拍散書生照來的佛光。


  那金缽雖厲害,但書生卻是個沒法力的。若是我與石大壯,天生該被佛光剋死,而重華卻不同,他一身清凜正氣與佛家本屬同根,加之幾十年修為在身,欺負書生,那是像翻手掌一般容易。


  見佛光被擊碎,書生大驚失色。


  重華邁步上前,正色道:「我乃流波山掌門,今日並非受狐妖所託而來找你麻煩,只需你歸還狐妖魂魄及內丹,我自會離去。」


  書生抱著金缽戒備的後退兩步:「你以為我會上你們這些妖怪的當么!」


  「那便恕我得罪了。」


  書生驚慌失措,知佛光似乎對重華造成不了傷害,他竟一轉手沖我照來,我本以為藏在重華身後便無礙,哪想此時重華向前走了幾步,書生向後退了幾步,在一個斜角的位置「唰」的便照來耀眼的光芒。


  我被照得措手不及,當場愣住,回想起上一世那被灼傷的後背,我大叫糟糕,心道這次定是毀容了!


  但奇怪的是這佛光照了我許久,我卻沒覺得身上有哪裡疼痛,仔細一看,竟是在我身前兩寸的地方,有一道仙氣凝成的屏障將佛光擋住了,它像布一樣,將我包裹住,嚴嚴實實的將我保護得那麼好。


  氣息溫潤,一如以前那個男子,有著世界上最溫暖的懷抱。


  在我失神之際,重華已在一兩招間搶過了書生手中的金缽。


  佛光消失,圍在我周身的屏障也一同不見。我心裡尚有點惋惜,畢竟,在現在能體會他給的溫暖的機會,是那麼少……這書生委實太過軟蛋,有如此厲害的法器,竟連重華放水的兩招都過不了。


  重華拿著金缽犯了難,我奇怪:「怎生不將裡面的魂魄和內丹放出來。」


  「佛家法器我不會用。」


  我拽了書生的衣襟,將他提起來晃了晃:「把魂魄和內丹放出來。」


  書生恨恨的盯著我:「我便是死也要她魂飛魄散。」


  「你這是有多大的仇?她人已經死了,不管過去怎樣,這場戲都該結束了,放她去投胎,饒了她也饒了自己,為自己積德,也給後輩積點福吧。」


  「她死了?」書生冷笑,「我只恨她死得太輕鬆,當初她為逼迫我娶她,先後害死了我妹妹與娘親,她為何就不想想要為自己積德!」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家族血案在裡面藏著……我心裡泛著嘀咕。


  狐妖的魂魄卻在我體內躁動起來。照這架勢折騰下去,我估計也是扛不住的。抱著速戰速決的心,我將書生拎著與我面對面道:「那狐妖已死,你不放過她,也行,我不殺你,你方才也看見這道長的厲害了,待會兒我就讓他殺你妻兒,屠你縣衙,推了你的房子,填了你的池塘,連院里的花花草草也一棵不剩的全給你連根拔起。你自己琢磨一下,還放是不放。」


  重華臉色不大好看,書生更是鐵青了整張臉。


  「你不信?」


  我轉頭一望,正巧院外趕來了一隊縣衙的侍衛,我拿手肘拐了一下重華的手臂:「放倒他們。」用的是以前使喚陌溪去打醬油的語氣。


  重華一抬手,揮袖之間,那隊侍衛一片哀叫,個個仰倒於地,不再動彈。出手打了人,重華才反應過來,愣愣的看著自己掌心,好似對自己這般聽話的舉動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沒管他,只拽著書生抖了抖:「瞅見沒,你要是不照辦,下一個打的就是你至親。」


  書生牙關緊咬,最後終是恨道:「好……我放。」


  我鬆了手,讓重華把金缽遞給他,書生拿著缽,半天沒有動作。


  重華微微戒備的擋在我身前,我從他背後探出腦袋去對書生道:「早晚都是要放的,這麼好的缽早點空出來去盛齋飯多好,何必天天拿它打打殺殺。」


  重華回頭,皺眉瞥了我一眼:「休得對佛家法器不敬。」


  我瞥嘴,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那書生猶豫了許久,終是對著金缽念了個咒,將它反手一倒,裡面掉出一顆金閃閃的珠子與一團白乎乎的氣體。


  重華將金珠撿起來,我則抓住了空中的白氣吞進了肚子里,讓狐妖魂魄在我的體內慢慢融合。


  此間事了,我果斷揮手:「好,這事算了了,還有一事……」


  我話未說完,忽覺自己體內陰氣陡然大盛,那狐妖完整的魂魄拚命的在我身體里胡亂折騰,我只感到體內一陣劇痛,緊接著便眼前一花,待再回過神來時,我已經飄在了空中,看著自己的身體在狐妖魂魄的操控下慢慢動了起來。


  這混賬妖怪……


  我就一個沒留神,她竟然把我的身體給……搶了!

  我體內魂魄的轉換身邊的石大壯與重華卻沒有及時察覺出來。石大壯拽了「我」的胳膊剛想施展遁地術,卻被狐妖猛的甩開。


  石大壯微愣:「怎麼了?」


  狐妖並未理會他,只漠然轉身,定定的望著書生。我飄在空中,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的異常卻已讓重華察覺。只見重華探手便去扣「我」的手腕,意圖制住命門。


  狐妖一反手,掙脫開去,周身陰氣「嘭」的散開,徑直將重華推得猛地退了兩步,捂住胸口,仿似已被打亂了內息,極是難受。


  這是自然的,先前與重華動手我都留了幾分力氣,而狐妖這貨卻是個不知道吝惜力氣的主,借著我的身體,每一招都使的全力,重華他區區四十來年的法力,哪能對付得了她。


  我看得心裡焦急,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她從我身體里擠出去。


  不過幸好她推開了重華便沒再對他動手,只死死的盯著書生,冷冷開口道:「我幾時殺了你母親與妹妹?」她聲調冰涼。


  書生聞言怔然。


  狐妖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倏地甩出一股陰氣打在書生的手上,拍掉了他手中的金缽。疼痛讓書生回過神來,他定定的看了狐妖許久,隨即面露憎惡:「你這妖婦!」


  狐妖步步迫近書生:「我何曾對她們動手!」她道,「你我的婚禮是婆婆主持的,你我的合苞酒是你妹妹看著我與你喝下的!你進京趕考時,我與她二人送你至鎮外界碑!她們又怎麼會是在你我成親之前,被我害死!」


  狐妖愈厲,仿似字字泣血。


  但聞這番話,不僅是書生,連我愣住了。


  這事兒還有反轉。


  魂魄極輕,我在空中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飄著。忽覺背後有人拍了我兩下,我轉頭一看,是小鬼乙來收魂了。我向他問好,順帶問道:「黑白無常呢?」


  「有兩國正打仗,兩位大人在那邊忙著呢。」小鬼乙答完,看了看下方的人,又看了看我:「三生,你這情況,到底是死沒死啊。」


  「我還沒死呢,死的那個搶了我的身體在下面唱戲。你我先看著,回頭等她唱完了估計就該把身體還給我了。你勾她去地府去。」


  小鬼乙咋舌:「我事兒還很多呢,哪有時間看她唱戲。」他隨手一畫,憑空轉出了一個本子,不耐煩的翻了幾頁,道:「這麼俗氣的一出故事,有什麼好看的。」


  我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忙飄到他旁邊,湊過腦袋去看命格本:「著實俗。」我道,「司命星君最近可是氣血不順,怎的寫出這種故事來了?」


  話本子上道是這書生原是當真喜歡狐妖的,但後來官小姐在書生回來當知縣的時候看上了他,想招他為婿,而書生又念著家中愛妻不肯答應,所以官小姐嫉妒成狂,竟生了篡改書生記憶的念頭!而且還當真讓她改成功了!

  「但聞最近天上的司命星君又情傷了來著,可見不得人好了,寫出這種故事也理所當然的。」


  我撇嘴,繼續轉頭往下看,伸手向小鬼乙道:「有零嘴沒。」


  小鬼乙沒搭理我,與我一同看著下方。


  適時,書生方從剛才的愣然中走了出來,喝道:「胡言亂語!」


  「哈!若我今日胡言!便叫我天打雷劈魂飛魄散!」狐妖厲聲道:「相識之初,我著實使了小手段誘惑於你,但這世間何人不曾用手段迷惑情人。而後成親之時,你知曉我是妖怪,卻仍舊執意娶我……」


  許是回憶起當初令她開心的事,狐妖聲色稍緩:「我感念你情深意重,願將一生許你,你趕考之時,婆婆與小姑先後染病離世,獨留我一人空候於家,你博得功名回鄉,卻是已迎娶他人……」她聲色微頓,像是在壓抑著情緒,「此一生緣滅我也未曾怪你,可你怎能狠心害我至廝!你竟忍心害我至廝!」


  狐妖怨憤難平,周身怨氣化為寸寸殺意,她一抬手,狠狠掐住書生的頸項,用力極猛直接將書生摁倒於地。但她卻只顫抖著手,將他困住,未曾真正使力捏碎他的脖子。


  書生卻未顧及脖子上的手,他眼神渙散,嘴裡不敢置信的呢喃自語著:「不可能,你是害了我至親,你是使手段強逼我娶你,我殺你天經地義!你現今還想說謊誆我!」


  狐妖已怒至極致,全然失了理智,她不再說話,虎口收緊,但見書生面色登時漲得青紫。小鬼甲在一旁涼涼道:「哎呀不好了,她用你的身體殺人,命債也是得算在你頭上的。」


  我大驚:「這怎麼行!破了戒,我下一世還怎麼去勾搭陌溪!」


  我心裡一慌,忙撲了下去,使了所有力氣一頭撞進我的身體里,卻也只將我身體控制了一瞬,鬆開了掐住書生脖子的手,緊接著我又被推了出來。我大急,喊道:「你還不覺得事情有蹊蹺嗎!」


  重華與石大壯此時都聽不見我說話,他們欲上前攔狐妖,卻被狐妖周身的散出的陰氣推開。


  我道:「他的記憶與你的記憶根本就不對盤!不是你倆有一人瘋了,就是有人使壞!你快自己掂量掂量!」


  狐妖周身陰氣大減,動作驀地頓住。


  書生嗆咳不止,狐妖失神呢喃:「記憶不對……怎麼會不對?」她拉開書生的衣袖,但見他小臂上有一塊被咬出來的傷疤,道,「這是成親之後我與你吵架時氣急咬的,當時你還笑罵我只會動口,我賭氣不給你上藥,還是你妹妹給你擦的葯。我記得那麼清楚,怎會是我記憶錯了?」


  書生聽她說一句臉色白一分,直至最後,一張臉竟是慘無人色:「不可能……不是……」他腦子好似已亂成了一片,「這不是事實!」


  場面靜默了會兒,石大壯忽而摸著下巴道:「前些日子我曾聽人提過,現今有修道者其心不軌,得一邪咒之術能篡改人記憶。他莫不是中了此類咒術?」


  「篡改記憶?哈!」狐妖蒼然一笑,「篡改記憶……」


  「你沒有逼我?不……不對……是你害我親人……」書生的記憶仿似全然亂了。


  狐妖聲色愈發蒼涼:「你竟是被篡改記憶……」


  書生根本聽不見別人的聲音,他痛苦極了,不停的拿手捶打著腦袋:「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我要你嫁我,我與你吵架,我心矚於你……我愛慕你……」


  狐妖聽聞這番斷斷續續夾帶著痛苦呻吟的話,倏爾落下兩行清淚:「你心矚於我?你愛慕於我?」


  「我愛慕你……」


  狐妖長笑落淚:「原只是命運弄人,你未曾負我,你未曾負我……」


  一身怨氣在這一句句「未負」的話語中慢慢消散,她也不再去追究是誰害他,也不再去琢磨要如何報復,更沒覺得自己現今有多凄慘,好像這書生一句「愛慕」便打消了她所有的不甘與憎恨。


  好像知道他沒有辜負她的心意,此生便再沒有遺憾了一樣。


  這狐妖原是個痴兒……


  饒是這故事再是俗套,在眼前活生生的演一出也不由讓人心中感慨。我在心裡一嘆,可這聲嘆息卻在看見她接下來的舉動之時,陡然升了個調:「住嘴!別用我親陌溪的嘴去親這軟蛋書生啊!」


  我急急的往我自己身體中一撞。這次倒是輕而易舉的將狐妖從我的身體里撞了出去。


  重新掌握自己身體的控制權,我一巴掌將書生的臉拍開,剛要從他身上站起來,便覺后領被人提住,那人將我猛的提起,像拎貓一樣把我從書生身上拎開,放到一邊,我腳一落地,轉頭一看,卻發現是重華抓的我。


  我在他幽深的眼眸里看見了自己怔然的模樣。四目靜靜對了那麼一會兒,重華才將我放開:「你方才……」


  不等他說完,我飛身一撲,將他的腰緊緊抱住:「陌溪啊,我險些就被人毀了清白了!」


  重華身體有一瞬的僵硬,隨即才陡然想起似的將我撕開:「男女有別!休要在再胡亂拉扯於我!而且……」他眉頭緊皺,「我並不識得什麼陌溪,更不是他。」


  「這是自然。」我眨巴著眼看他,「你若是識得,那才是活見鬼了。方才是口誤,小細節就不要在意了嘛。」


  重華似沒想到我答得這般坦然,張著嘴像是被什麼情緒噎住了喉。


  「相公!」正適時,忽聞院外女子一聲驚呼。


  我抬頭一望,卻是這書生懷孕的妻子找來了。她身後還跟著一名青袍道人,那道人賊眉鼠眼,一看便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見這方動靜,道人腳底一抹油就想開溜。石大壯縱身一躍,屈指為爪,扣住道士的肩頭,道士回身掙脫,但不過三兩招后,石大壯便擒住了那他,迫使他跪於地面。


  見掙脫不了,道士忙抱頭大喊:「大仙饒命,大仙饒命!所有事都是夫人讓小的做的!」


  道士被擒,女子輕輕咬牙,面色有些難看,卻也還是忍著害怕行至書生身邊,將已神志不清的書生抱起,一遍一遍的喚著「相公」。


  我忍不住仰頭一望,但見空中的鬼小鬼乙已經將鏈子套在了狐妖手上,唱著引魂曲,牽著她,一搖一晃的慢慢走向幽冥地府的入口。


  我以為狐妖或多或少會有點不舍,但沒想到她只是跟著鬼差的腳步,一步一步慢慢遠去,不曾回頭,也沒有留戀。


  本來對於她而言,這一生已結束了,執念也已放下了,這事情的經過不重要,結果更是不值一提。


  我心中有幾分悵然,回頭看見將書生緊緊抱住的官小姐,她挺著個大肚子,聽著書生嘴裡迷迷糊糊的不停念叨這狐妖的名字,官小姐緊咬著下唇,晦暗的神色中隱藏著不甘。


  「你把咒給他解了吧。」我道,「這樣下去,他約莫會瘋了。」


  女子抬頭恨恨盯了我一眼,神色間的怨懟令我心驚。她將書生抱得更緊:「不解。」她說,「解了他就走了,我不給他解。」


  我看著她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兒,心道,她身為一個官小姐,自是不會這些江湖邪術的,於是我轉頭去看被石大壯抓住的道士。


  道士會意,立即道:「咒是我下的,是我下的,我解我解。」他連滾帶爬的跪行至書生身邊。


  我碰了碰重華的手臂:「你還瞧不起妖怪呢,你瞅瞅你的同行。」


  重華冷冷瞥了我一眼,保持沉默。


  我揚聲道:「你先前可是還對一個道姑下過咒啊?」


  道士愣了愣,眨眼睛回想了一番,道:「是,是有一個道姑,呃,其實小人學藝不精,要篡改一點記憶還成,像這樣改了知縣大人很大一部分記憶卻是不太嫻熟的,所以日日都要對知縣大人鞏固咒術,那日正在做此事時,恰好被仙姑撞破,仙姑說她可除妖,但讓我別再這般害人,我本想住手的!」道士忙表清白,「但都是她!」他指著官小姐道,「都是她逼我的呀!她讓我趁仙姑不慎,對仙姑施以咒術,改了仙姑的記憶,讓仙姑去除妖了……」


  重華皺眉問:「咒術只是改了記憶?可會害人性命?」


  「不會不會!」道士忙道,「我怎敢害仙姑性命,只是小的……當真學藝不精,那咒術若長久不解,怕是對腦子……不大好……」


  我點頭:「那你自己割塊肉下來,我們拿回去救人。」


  道士嚇得臉都白了:「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既通咒術,小的給你一縷頭髮便可解仙姑的咒。」


  我點頭同意,石大壯在一旁毫不客氣的揪了他一縷頭髮徑直拔了下來,道士疼得直揉腦袋,卻半句話也不敢抱怨。


  石大壯踹了他一腳:「這書生的咒還不快解!」


  「這就解這就解!」道士伸手去抓書生的手,那官小姐卻像瘋了一樣猛地將他推開:「不準碰他!」她喝道,「他是我的!只是我的!他的記憶沒有錯!我讓他知道的就是他的人生!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你們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我皺起了眉頭。


  那道士見我如此表情,登時一慌,比女子更大聲道:「你這瘋婆子!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要男人呢!他都快被你害瘋了!我先前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來幫你的忙,你再不讓開,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道士轉頭看著我笑:「嘿嘿,姑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沒說話。


  女子瘋了一般,死死抱住書生,赤紅著眼道:「不行!不能帶走他!我好不容易才讓他和我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的生活……」她怒瞪著我,「你們為什麼要來!你們憑什麼打亂我的生活!」


  我直視她的眼睛:「姑娘,你可知,你先前便是這樣打亂那狐仙姑娘的生活的。」


  她一愣,咬牙道:「她本就是妖,人妖殊途……」


  我沉默,往旁邊看了看重華,他察覺到我的目光,側過頭來,四目相接,我在他清澈的眼眸里那麼清楚的看見自己的身影。我撇嘴道:「是啊,妖即是惡。」重華眸色微深,卻沒有說話。我轉過頭去,繼續道:「可你不是恨妖,你也不是嫉惡如仇,你沒你想象中那麼善良和正義,你只是嫉妒。」


  我本預想著這句話說出能換的女子震驚之後幡然醒悟的神情,卻沒想到在我餘光之中的重華目光比那女子更為震驚。他驚得都讓我不得不轉頭去詢問:「我的話砸到你哪裡了嗎?」


  重華慢慢收斂了驚訝,神色變了幾番之後卻變得比之前更為冷漠:「與你無關。」


  那你驚個甚?我撇了撇嘴,學著他的模樣,嫌棄的渺了他一眼,繼續對女子道:「生前作孽太多,死後是會下地獄的,那裡風光不大好,你可掂量清楚了?」


  「生前何必管死後事。」


  凡人總是這般目光短淺,不過這也是他們的天性。我招了招手:「石大壯,咱們走吧。」


  大壯微怔,卻也沒再說什麼,只厲聲警告那道士:「若下次再叫我知道你以此手段為非作歹,我定親手廢了你。」


  那道士忙不迭的點頭。


  我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卻見重華立著沒動,於是轉頭喚他:「重華,走了,你不是還要回去找劍么。」


  他在幾步之外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終是抬腳跟上。


  還沒走出小院,便聽見那女子吩咐道:「把他的咒術加深……」


  「哎……可……」


  「最後幫我一次吧,道長,就當做做好事,看在孩子……」


  後面的話聽不見了,石大壯施了一個遁地術,不過眨眼間我們便落在了梅林小院里。


  「總算是了了一出事。」我伸了個懶腰,「大壯,你讓小石妖們去找的劍可有下落了?」


  「你們先歇著。」石大壯道,「且待我去問問。」


  重華道:「我隨你去,若是他們未曾找到,我便親自去找。」


  我在他身後猛地捶了一下他後背,重華一時沒忍住便咳了出來,他怒視我,但卻被咳得連一句指責也說不出來,我道:「前些日子你便受了傷還沒養好吧,今天又被打亂了內息,內息亂了豈是這會兒功夫能好得了的,你便別逞強了吧,回頭找到了劍還得御風會流波,還是省省力氣,先歇著吧。」


  石大壯見狀失笑,自顧自的出了小院。


  我也沒搭理重華,回了自己住的那間屋子。


  石大壯回來時正是紅霞滿天百鳥歸巢的時候。


  我在我以前的屋裡翻出了幾本已作古的話本子,正重溫得精神,忽聽院外有女子嬌嗔。聽聲音與之前纏住石大壯的那個女子還不是同一個。我闔上話本,大嘆如今人心不古,開了門便貼到大門那方聽熱鬧去了。


  外面的女子好似在哭哭啼啼的說些什麼,石大壯只有一聲:「你且回吧。」當真是薄情至極啊!

  我聽得專註,卻不想大門忽然被推開,門扉「啪」的打在我臉上,我連連後退,正要站不穩時,卻退倒在一個懷抱里。


  不是重華,還有誰。


  他一如既往的皺著眉,我笑道:「你壞哦,也跟我一起聽牆角。」


  重華額上青筋凸了凸,放開我便往門口走,將進門來的石大壯上下一打量,沉聲道:「還未找到清虛劍?」


  門外的女子已經走了,石大壯輕輕闔上門道:「我已著他們今夜加緊找了,約莫明日便能找到。倒是除了這個,我還有一事想與你們商量。」石大壯道,「今日去詢問石妖們清虛劍的下落之時,有一小石妖提到那狐妖好似還有個妹妹,不過她妹妹天生與其他妖怪不同,她姐妹兩一同修行,姐姐都已經化成人形許久了,妹妹還是變不成人形,只能保持狐狸的形狀,石妖們與我商量,看能不能將今日拿回來的這狐妖內丹送於她妹妹,若能助得她妹妹化為人形,也算是盡了一份心意,不辜負狐妖這麼多年的修鍊。」


  這倒是個好想法,我轉頭看重華。他垂眸想了一會兒:「照流波慣例,妖物內丹我需帶迴流波封印。」


  石大壯一愣:「這……」


  我隨地撿了塊石頭起來,在手中一變,石頭便變得與狐妖內丹一模一樣了,我道:「這才是狐妖內丹,你拿回去封印吧,你兜里那個是假的。」


  重華眼角抽了抽,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我撇嘴扔掉手中石頭,石大壯笑問:「你這下惹怒了他,內丹可更不好要了。」


  我輕嘆:「到底是怎麼長大的,長出個這麼沒人性的脾氣。」他這一世的父母,教得可沒有我好。


  「不給也罷,左右也不過是個心意吧。」石大壯將手裡的一個油紙包舉起來晃了晃,「你也彆氣,今晚就先吃吃烤肉睡個好覺。」


  我大喜:「好好!不叫重華!他掃興!」


  石大壯勾唇笑:「你說這麼大聲誰都聽見了……不過正好烤肉少,我們倆分剛剛好。」


  我一邊接過油紙包,一邊問:「我埋在院里梅樹下的酒你給我挖出來喝了沒?」


  「你在那裡埋了酒?」


  我與石大壯對視一眼,於是愉快的將那兩大罈子百年陳釀挖了出來。


  搬著酒,提著肉,到梅林深處對月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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