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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帝都遙遙可望,疾奔兩日的駿馬在京城千米外緩速而行。


  「諍言在城門前等我們,苑書和苑琴與他同行,你不用擔心。」


  似是覺得這兩日任安樂安靜得異常,臨近城門,韓燁握緊韁繩,望著身旁肅眼斂眉的任安樂,開口勸慰。


  任安樂未答,挑眉朝韓燁看去,突然笑道:「我有些話,想問問殿下。」


  「你說。」韓燁回首,神色淡遠。


  「歸西在蒼山之巔說殿下下了一盤好棋,如今想來,不只是他成了殿下手中棋子,我亦只是棋盤上一卒,殿下帶我親赴蒼山,應是為了讓他對殿下之局不起半點疑心,可對?」


  韓燁望著她半響,回過眼,聲音淡淡:「安樂聰慧過人,我無話可說。」


  任安樂搖頭,「殿下倒是老實,皇家中人本就如此。」她停頓片刻嘆氣道:「皇權至尊之下難覓真心,也不知將來誰能得殿下例外。」


  說完任安樂揚鞭而揮,朝城門處奔去,在她身後,韓燁靜靜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長長嘆息一聲。


  「任安樂,你翱翔九天之翅,不該折斷在我手裡。」


  這聲音太輕,飄散在飛揚的塵土中,漸不可聞。


  半刻之後,兩人臨近城門,百餘米外之景盡入眼底,賓士的二人收緊韁繩,眼底隱有動容。


  城門口,數百禁衛軍列陣兩旁,身披戰甲長戟指天,鐵血之勢讓這座古老的城池厚重威嚴。


  施諍言一身戎裝,攜溫朔並立,兩人遙望遠方,擔憂的神色終於在見到韓燁和任安樂出現在官道盡頭的一瞬間悄然散去,幾乎是同時,如雷的鼓聲自城頭敲響,長戟震地,勾勒出豪邁之音。


  見任安樂神情怔然,韓燁轉頭笑道:「看來沐天府發生的事已經傳回京城了。」他極快靠近,又飛快離開,任安樂耳邊只落下輕渺的一句——「安樂,恭喜你容顯回京,天下歸名。」


  任安樂驟然抬首,只來得及看見韓燁眼底滿滿的笑意。


  「恭迎太子殿下回京,恭迎任大人回京。」


  數百禁衛軍熱血之聲響徹天際,轟然聲響,城門被推開,即便隔得百米,依然可見城內百姓涌滿皇城街道,一眼望去難以見頭。


  「聖旨到!」


  「聖旨到!」


  數騎快馬自城內奔來,領頭之人竟是嘉寧帝身邊的內宮總管趙福。凡過之處,百姓跪了滿地。


  鼓聲停,趙福停在二人面前,韓燁和任安樂對視一眼,從馬上躍下,跪地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韓燁,破沐天府河堤款貪污案,撫慰江南,朕心甚慰,賞黃金萬兩,並賜太子出入皇宮佩劍之權。」


  低垂的眼底拂過驚訝,韓燁抬首,恭聲回:「謝父皇恩旨。」


  趙福朝韓燁頷首示意,然後望向太子身邊神情平和的女子,尖銳的聲音響徹帝都城門之處。


  「大理寺卿任安樂,安撫災民,寧止暴亂,得萬民心,其將武之才遠馳邊疆,今賜其為一品靖寧武將,統馭五城兵馬司,賞黃金萬兩。朕以此旨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帝都城下有片刻寂靜,眾人望向那個跪地接旨的身影,臉上皆是不可思議之色。


  一品武將,尊號靖寧,統轄京城護衛軍,大靖開國始上,還從未有過如此榮寵至極的女將軍。


  但那個以三百護衛阻下一城百姓暴動的女子,或許真的擔得起如此榮耀。


  「謝陛下隆恩。」


  任安樂叩首,和韓燁同時站起,趙福見她神情淡然眸色透徹,有些意外。即便是他,在看見嘉寧帝親自寫下這道聖旨時也是驚愕萬分,卻不想任安樂竟如此平靜,難怪她會得嘉寧帝看重。


  「恭喜殿下和任將軍。」趙福朝二人拱手,將聖旨交到韓燁手中,笑道:「沐天府的案子兩日前施將軍已在金鑾殿上向陛下稟告,陛下龍心大悅,今晚在太和殿為兩位備下酒宴,殿下和將軍先回府休息,晚上會有侍衛來接二位入宮。」


  韓燁頷首:「多謝趙公公。」隨即看向任安樂,眼帶笑意,「安樂,同孤一起入城。」


  太子一笑算得上京城奇景,趙福被這場面唬得一愣,眨了兩下眼退至一旁,假裝沒看見,讓出入城之路。


  兩人上馬,在鼓聲和禁衛軍的護送下緩緩朝京城內而行,在逆光下望去,兩人身後透出淡淡金暈,耀眼華貴,端莊威儀。


  近至東宮,聚攏的百姓才慢慢散去,遠遠可瞧見苑書、苑琴並長青三人侯在東宮大門處。


  只有一百米的距離便要分道揚鑣,任安樂朝一旁始終肅冷端嚴的太子爺看了看,開口:「殿下已經讓施將軍稟告陛下沐王造反的證據是我尋得?」


  韓燁點頭,「若非如此,即便是沐天府之功,你也未必能得父皇如此看重。」


  「為何做到如此?」任安樂蹙眉。


  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頓,青衫如墨的男子突然回首,「安樂,我不會迎你入東宮,但會讓你站到你真正想站的地方,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晉南安樂寨以敬獻水軍之功在朝廷苟安的俘將,而是我大靖朝萬民所歸的一品靖寧將軍。所以……」他回過眼,聲音里有片息的淡漠和無奈:「從今以後,你不需要為卸下父皇和朝臣的防備再以東宮太子妃位為借口。」


  「一個忠愛這片國土和子民的將軍,不會對大靖有任何威脅。」


  話音落定,已行至宮門前,韓燁從馬上躍下,徑直邁進東宮,再未回首,任安樂甚至來不及瞧清他臉上的情緒。


  果真是吃不得半點虧的太子爺,她說他將天下人盡入棋局,他回她為安於朝廷以整個東宮為借口。


  倒也不算大錯,任安樂笑了笑,走進長青備下的馬車,朝任府而去。


  沐完浴,換了一身絳紅曲裾,任安樂端著溫茶立在窗前,問:「苑琴,說說京城這幾日發生的事。」


  苑琴還未開口,苑書已經端了一疊瓜仁盤腿坐在榻上,興緻勃勃碎嘴起來。


  「小姐,這兩日你是不在,京城可熱鬧得很。我們和施將軍一路回了京城,他入宮稟告沐天府的案情,然後……」苑書歪著脖子想了想,「一夜之間你的名聲就響遍了整個皇城,乖乖,比咱們當年在晉南一月連挑十八寨還要威名赫赫!」


  「小姐,有人在京城大肆宣揚鍾禮文在江南的惡行,挑起了百姓對江南局勢的關注,曆數你在沐天府護民之為,煽動百姓情緒,再加上數月前的科舉之案……本來在沐天府許多事皆是太子的部署,但傳言說沐天府之行,您十居九功,才會讓小姐一夜間名揚大靖。」苑琴換過任安樂手裡漸涼的茶杯,將這兩日京城局勢娓娓道來。


  「這兩日整個京城都在談論小姐當年在晉南的戰功,百姓今日齊聚城門迎接小姐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沒想到陛下會將小姐晉為一品上將軍,統轄五城兵馬司。」苑書蹙眉,有些不解。


  「因為沐王。」任安樂淡淡道:「韓燁讓施諍言稟明嘉寧帝是我尋得了沐王造反的證據,他才會如此厚賞於我。至於這兩日京城的傳言應該是在嘉寧帝的授意下才會傳散開來,畢竟沐天府之功還不足以讓我晉為一品上將。」


  「沐王兩日前被診出患了急症,陛下令其休養西山,非病癒不得回京,原來是因為如此,沐王一世榮華算是到了頭。」苑琴嘆息一聲。


  「有什麼好可惜的,謀逆大罪不過是休養西山,你當任誰都會有這個活命的機會不成?」


  任安樂眯眼冷冷道,苑琴自知失言,退至一旁垂眼不再開口。


  「五成兵馬司原是沐王的人所掌,最近朝廷定會不安,沐王一派瓦解,兩相爭權勢在必得,苑書,交代長青,自今日起拜訪之人全都拒之門外。」


  「是。」苑書朝臉色冷沉的任安樂瞧了幾眼,領命退了出去。


  半響后,任安樂才緩緩開口:「苑琴,可還記得八年前你闖入晉南大山的那日?」


  「記得,那日下了大雪,山裡很冷,如果不是小姐,我八年前就死在賊寇手裡了。」


  「你要好好記住那日,這世上沒有人能替你記住過去,沒有過去,就不會有如今的苑琴。」


  苑琴頷首,抬眼朝窗外看去,神情遙遠而追憶。


  八年前的那一日,她唯一還記憶鮮明的是冰冷的白雪,赤紅的鮮血和……那雙自馬上將她溫暖握緊的手。


  左相府書房,杯盞驟然摔碎在地,管家駭得退至一旁,不敢看高坐之上滿臉怒意的老者。


  「統馭五城兵馬司之權,好一個任安樂!」


  「相爺,那任安樂不過是個女土匪,陛下怎會將京城防禦之職交給她?」


  左相拂袖,冷冷道:「沐王犯下大罪,雖密而不發,但朝臣皆知是任安樂立下首功,如今京城派系複雜,陛下有了前車之鑒,自然會將兵權交到和京城全無干係的任安樂手裡,更何況盛名之下……陛下此舉也算得盡民心。」


  「相爺,任安樂和太子交情匪淺,右相又看重於她,我們便眼睜睜看著她在朝堂坐大不成?」


  「她已經坐大,當初我們都小看了此人,沒想到不過大半年,她便能升至如此高位,沐王剛剛被陛下懲戒,老夫素來與他交好,這兩日陛下對我甚是冷淡,應也有此因,我不宜親自在陛下面前貶謫任安樂……」


  「相爺的意思是?」


  「送信入泰山告訴那位,我會儘快尋機會讓她入京,但她必須除掉任安樂。」


  管家一楞,遲疑道:「相爺,那可是帝家孤女,我們相府和帝家……」


  「你是說老夫在帝北城砍了帝家滿門?」左相冷哼一聲,「她帝梓元不先求到我手裡,老夫又怎會知道堂堂帝家遺孤早就無心振興帝家,只一心想嫁入東宮為太子妃,這樣的帝梓元,對我還有何威脅!」


  「相爺說得是。」管家拱手回,就欲退出去,卻被左相喚住。


  「姜成,讓人備衣,今晚太和殿之宴,本相要親眼看看大靖開國以來第一位一品女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傍晚,皇城流燈璀璨,盛大的宴會在太和殿開席,為睹名震京城的任安樂巾幗風采,三品以上朝臣早早便驅車入了皇宮。


  只可惜,直到宴席開始前一刻,始終未見任安樂和太子身影。


  任安樂抵達宮門的時候,宮門處已是寥寥,她從馬車上走下,苑琴替她整理衣袍,突然一輛甚是奢華的四駕馬車從他們身旁經過。


  「小姐,是太子殿下。」


  馬車緩緩停住,韓燁著一身四爪金龍冠服,腰縛淡黃錦帶,面容溫潤,立於不遠處朝她望來。


  韓燁眼底有毫不掩飾的驚訝,隨即頷首道:「安樂,這一身很適合你。」


  絳紅古裙大開大合,甚是大氣寫意,腰際和裙擺處的淡金竹綉讓任安樂整個人飄渺俊逸起來。她迎上前,站在與韓燁比肩之處,笑言:「殿下欲與臣同往太和殿?」


  「不錯。」韓燁轉身朝太和殿下走去,「滿朝文武對我二人翹首以盼,怎可負了他們一片拳拳之心。」


  任安樂苦笑一聲,跟上了前,此等宴席下若和太子同進,無異於告訴朝臣,她和太子干係莫逆。


  太和殿內,安坐的群臣議論紛紛,忽而腳步聲在殿外響起,眾人忙提起精神朝殿門口看去,俱是一怔。


  走進來的二人一個冠雅如玉,一個肆意風流,遠遠一望,相攜而進,實實一雙璧人。


  一座下朝臣忽而想起半年前朝堂上那封響徹大靖、自晉南遠遣千里而來的求婚書,喃喃開口:「佳偶似有天成之像,倒是可惜了。」


  這聲音不低不高,卻讓安靜異常的太和殿眾人聽了個真切,一時間眾臣臉上神情極是精彩,各種花樣來了個遍,要知道當初那紙求婚書送進京城時,朝臣挖苦蔑視皆有,不曾有一人為任安樂進言半句,哪成想那晉南女土匪竟是如此風華絕代的人物。


  兩人行至御座下首位坐定,終於隔了眾臣探尋惋惜的眼神。


  任安樂拿起酒杯,望向一旁的韓燁,突然開口:「殿下,若我說求太子妃位並非單單隻為在朝堂立足……」她看著韓燁,目光灼灼,眼底盛華萬千:「你此時心意是否還和蒼山之巔時一樣,從無改變?」


  韓燁看著那雙近在咫尺墨深的眼眸,半響后,緩緩回:「自然。」


  ……


  上書房至太和殿的路上,嘉寧帝突然頓住腳步,趙福見狀,小心問:「陛下,何事煩惱?」


  嘉寧帝望向太和殿的方向,笑得躊躇意滿,「趙福,朕在想如何為朕盛譽而回的太子和上將軍送一份真正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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