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泉村幫的約戰(2)
因為,就在這座全長不過百米的大橋上,走出過太多太多的人物,也發生過太多太多的傳奇。
一九五一年,橋剛剛開建,就在打下的第一根橋樁下面,闖過上海灘,打過大漢口,雄霸湘西幾十年的大土匪「楊閻王」被槍斃。
一九八七年,六個默默無名的少年人在這裡並肩浴血,一戰成名。他們扳倒的人物,是改革開放之後九鎮地區的第一批江湖大哥之一,「跛爺保長,胡立飛強,唐五一林,猴兒敢闖」中號稱最為陰狠,最不能惹的闖波兒。而那六個年輕人,如今只剩下了四個,他們的名字分別叫作義色、老鼠、何勇、皮鐵明。
一九九零年,九鎮江湖史上無人不服的頭條硬漢唐一林和殺人狂魔胡特勒,因家族之爭,在這座橋上爆發血戰,一個立死當場,一個刑場伏法,鼎盛一時的唐氏胡氏兩大家族也隨之走向了敗落。
這條橋上,有無數在方圓百里的大山中威名鼎鼎的人物流過血,拔過刀。
現在寫起來,方才感覺到命運是如此的奇妙,但那一天的我們,除了緊張和亢奮之外,沒有一個人能夠意識到,冥冥中,一個新時代的故事居然也已經在這一天,在這座橋,降臨到了我們的身上。
大橋連通著九鎮和重陽兩個地區。
靠九鎮這方的岸邊有一塊空曠場地,大概半個足球場大小,一到晚間,除了流浪漢和瘋子之外,沒有人來,紅傑約我們擺場的地方就在這裡。
空地的邊上是一排沿著河岸蜿蜒而建的吊腳樓,有些房子被房東老闆改成了私人小旅館,其中有兩三家就離我們晚上要干架的這片空地非常近。
按照小二爺的吩咐,我們仔細查看了這幾家小旅館和場地的距離,小旅館的窗口和陽台離地面最高處也就是二米五左右,低的大概一米七八,一個年輕人可以很容易地爬上爬下,非常符合小二爺的計劃。
看完了旅館這邊,小二爺又仔細觀察了橋下的那片空地,呈長方形,一頭靠著橋墩,一頭靠著河灣。靠橋的這頭比靠河灣的那頭地勢要更低一點,而且在空地正中央稍微偏向靠河灣那邊幾米的地方,有一道挖沙之後留下來的小土坎,不算高,跑起來一下子就可以跳過去。
這道土坎,我們其他所有人都沒有看出任何意義,只有小二爺,他反反覆復地圍著又走又跑又跳地搞了半天,然後吩咐小敏幾人去買三合板,而且要越薄越脆越容易斷的越好。
我們誰都猜不出為什麼,問他也不說。
直到小敏幾人回來之後,他才讓我們所有人抄起事先帶來的鋤頭、鐵鍬等物件,就在那個小土坎的邊上挖了起來。
現在回想,其實當時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慢慢,大家也都沒那麼緊張了,一伙人差不多是邊挖邊玩鬧,弄了三四個小時,一條七八十公分深,二三十公分寬,五六米長的溝才算是挖好了。
然後,小二爺仔仔細細地在溝上蓋好三合板,板子上再鋪了一層細細的浮土,地兒還搞了些亂草葉細樹枝之類的東西撒在了上面。
直到這時,我們才紛紛明白了小二爺的想法,每一個人都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但,沒想到他的計劃當中,這還不算完,他居然還留了一手。
土坑挖好,在河裡洗了手之後,我們又走上街道,分別到剛才觀測好的幾間靠著空地的旅館里,訂下了三間最滿意的房間。
一切準備就緒,白天就快過去,惡戰,即將來臨。
很多次,我問過自己:「胡欽,你到底是不是個膽子很大的人?」
結論是:不是。
我也問過其他的兄弟,他們也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結論和我的沒有不同。我們跟普通人一樣都有很多的顧忌:人性道德,家庭親人,朋友感情,正常生活等等。
但我們不約而同都得出了一致的論點:險兒是!
除了家人和兄弟,險兒好像連自己都不是太在乎。這樣的人做兄弟是不錯的,但是做敵人就太可怕了。就算他不是將首,那也是萬軍中取敵將之首易如反掌的猛先鋒。
在這個晚上,他又一次做了先鋒該做的事。
我還記得,傍晚我們準備好一切之後,應三哥事先吩咐,去巨龍大酒店吃飯,他說要請我們喝酒,給我們壯行。
我們到的時候,三哥、明哥以及他們手下的牯牛和癲子等人都已經等在包廂了,飯菜也已經上桌。
三哥親自給我們每個人倒了一滿杯啤酒:「今天,你們少喝點,就喝這一杯啤酒,晚上還要辦事的。等你們搞贏了,還到這裡來,我今天就在這裡等你們。你們來了,我們繼續喝酒;你們不來,我今天就直接去紅傑家裡,辦他全家!」
話音未落,三哥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一把黝黑髮亮的手槍。
這是我和我的兄弟們第一次看到槍,所有人都驚呆了。
下一個瞬間,從震撼當中清醒之後,我鼻子一酸,猛然就有了一種很想哭的感覺。
三哥太厲害了,短短的幾句話和一個舉動,就把一場普通的擺場子鬥毆事件徹底升華。突然讓我們每個人心底都產生了一種類似於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那樣的壯烈情懷。我似乎覺得自己並不是為了私人恩怨去和大腦殼打架,而是在國難當頭的時刻,為了民族國家大義去慷慨赴死。
這種感覺無法用文字完全表達,一些緊張,一些感動,一些慷慨,一些熱血,無數的情緒都在一剎那間湧上心頭。
包廂里一片安靜,地兒和袁偉臉頰上已是淚痕閃動。
我們下午挖坑時候的歡樂氣氛,蕩然無存。
我們還從來沒有經歷過江湖上真正的鬥毆,潛意識中的我們好像一直都以為這就和以前的打架沒有什麼區別,尤其是在小二爺想出了那些計劃之後,我們覺得勝利必定在望,大腦殼他們就會像十三太保一樣,直接被我們辦倒。不會有人受傷,不會有人哭泣,更不會有人死亡。但是三哥的一席話,卻突然讓我們明白了,今天晚上將要發生的事和以往是不一樣的,這不再是我們作為學生身份的打架,而是作為江湖人的真正火拚。
只要我們敢去,他們敢來。那麼今天就是無數的人拿著一不小心就可以置人於死的兇器,在一片混亂中開戰,這就像是一場兩方對壘的小型戰爭。
一旦參加,刀槍無眼,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包廂內無比的壓抑,前所未有的緊張情緒漸漸蔓延到了今晚將要參戰的每一個人,大家都是一片肅穆。
只有險兒依舊在「嚓」「嚓」不停玩著他的打火機,單調空洞的刮擦聲,頭一次讓我有些厭煩。
「哭什麼哭,打個架,有什麼關係。義色,你也是,把個小孩子們嚇成這樣。來來來,喝酒,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們就是大哥了!我敬大哥們一杯!哈哈哈。」明哥站了起來,端著自己的杯子看著我們每一個人。
年輕人總是感情豐富,大起大落的。
萬丈豪情也只是因為明哥這句話,瞬間又回到了我們的體內。
武晟站起身,將杯子一舉:「三哥、明哥,你們放心!我們兄弟不會丟你們的臉。今天不把大腦殼擺平,我再也不出現在九鎮!兄弟們,一起來!」
武晟一口喝掉了杯子裡面的酒,然後做了一個出人意料也有些滑稽的動作,「呯」的一聲,他居然學著電視里的,把杯子摔了。
「轟」的一聲,我們隨之紛紛起立。
剎那間,男兒熱血英雄豪情充斥心頭,讓我們感動到死,也讓我們渾然不覺,已是身為一方豪雄的三哥,為何要對我們這些半大小子義氣相待?
放下杯子,三哥說:「給你說件事,你們不要害怕。」
「說吧,三哥,沒有什麼的。怕,我們今天就不會決心搞了。」
「有朋友給我說,紅傑自己沒有出面。但是他確實從市裡調了人過來,可能帶了把火銃。但是你們不要怕,鐵明會和你們一起去。拿槍的人你們就交給他。拿槍的我見得多了,真正敢開的沒有幾個。紅傑要真敢搞,他自己就上了,何必叫人。他們肯定不會首先開槍的,這點我敢保證。紅傑無非就是怕他的小弟打不贏,拿把槍嚇嚇你們,也給手下的小朋友們壯下膽。我先給你們說聲,你們不要做得太過,逼著人家把事搞大了,只要那邊低頭認輸了就行。聽到沒?」
「知道了,三哥。沒事的,有槍就有槍吧,我相信你。」
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
既然三哥說了不用怕,我還怕毛!
事到臨頭,不能先敗了自己的士氣。
其他人也紛紛表態不怕,奇怪的是,險兒卻並沒有作聲,我以為他多少也有些顧忌。三個小時后,我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三哥笑著對我點了點頭:「牯牛,你從後面把東西拿過來。」
牯牛應了一聲出去了,片刻后,拎著兩個大袋子走了進來,牯牛把袋子放在地上,打開來,整袋的刀具就擺在了面前。
「你們自己選吧。」三哥對著袋子一指。
武晟選的是管殺。
什麼是管殺?管殺是我們這邊的特產,可以說是打架中除了槍之外,最霸道的武器。
選一塊好鋼板,在工廠找人用砂輪拋光打磨成一把大一號的馬刀形狀,然後再找根鋼管,把刀後面車上螺旋紋,鋼管上也車上相應的螺旋紋。不接鋼管就是一把單手刀,接上鋼管就是一把雙手大刀,非常威猛。
在武晟之前,九鎮最有名的用管殺的人,就是死在大橋上號稱頭條好漢的唐一林。
袋子里除了管殺,還有幾把殺豬刀和砍刀。在我們這邊,屠夫殺豬所用的刀有好幾種型號,最大的就是切肉的板刀,稍小的是砍骨頭用的剁刀,再小一號的是用來捅豬脖子放血的剔刀。刀越小越兇險,剔刀,除了真想殺人,一般沒誰會用。
我們幾兄弟都選了板刀或者剁刀,砍刀就分給了簡傑他們幾個,險兒則拿起了唯一的一把剔刀。我見狀立馬走過去,要險兒用剔刀和小敏手上的砍刀換,他死都不願意,最後沒有辦法,讓袁偉用砍骨頭的剁刀和他換了。
選完武器之後,三哥又從腳邊拿出了三個書包。
這是他下午接到武晟的通知之後,應我們的要求,特意為我們準備好的九鎮打流史上最為牛逼的武器。
三個袋子打開,裡面全都是一瓶瓶小支裝的啤酒瓶,裡面裝了一些不明液體,瓶口一律用白紗布堵上了,隱隱散發著刺鼻的燃料味道。
武晟舉起一瓶搖了搖:「三哥,你燃料搞少了哦,半瓶還不到。」
「放你的狗屁,還少!你想燒死人是不是的啊?老子今天和牯牛他們試了一下午了。太多了不行,燒半天還不熄,那樣不曉得要出多大的事,太危險了,這麼個分量剛好。你們點的時候,把瓶子斜著點,火容易進去,燒起來快些。」
「可是,三哥是不是太少了點哦,只怕只有一二兩的樣子哦?」還有不怕死的地兒開口。
「老子……」三哥剛要跳起來就罵,明哥一把拉住了他:
「差不多了,你們本來也就想的只是給他們製造些混亂唦。這些足夠了。我和你們三哥下午都試了,這些就可以燒半天了。放心,你們還不相信我和你們三哥辦事啊?」
「那是那是,三哥和明哥說可以就可以。」小二爺很聰明地開口了。
最後,癲子又拿出了一推白色的粗布手套:「來,你們三哥給你們準備的,一人拿兩隻,要打的時候戴好了再打。天黑,看著戴手套的就是自己人,記住了啊。」
於是,一人又上前拿了一雙手套。
全部就緒之後,三哥指了指手錶:
「馬上八點了,你們去吧,早點準備。路上都要聽你們明哥的話。注意,千萬千萬不要受傷!」
我們走出包廂前,三哥突然又開口了:「胡欽,你……」
我回頭看三哥的那一下,牯牛和癲子都在地上清點著東西,三哥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桌邊,定定地望著我,眼裡彷彿帶著幾許看不懂的惆悵,我有些意外地停住腳步。
他卻低下頭去,對著我揮了揮手:
「早點回來,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