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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險兒和義色的愛好

  九鎮有一副非常古老的對聯。


  上聯:黑鐵落紅爐,打短釘,釘長船,游南北。


  下聯:彎竹剖直篾,扎圓箍,箍扁通,裝東西。


  上聯說的是鐵匠,下聯講的是篾匠。


  整個九鎮十八鄉,最好的篾匠就住在險兒家的隔壁。篾匠姓高,從清朝開始,祖傳五代的手藝,代代相傳,延續至今。


  從國民黨時代開始,高篾匠的爸爸就幫險兒的爺爺做事,新中國成立之後,兩家又成為了一牆之隔的鄰居。因此,兩家之間走得極近,堪稱世交。


  從小高篾匠看著險兒長大,險兒稱呼高篾匠為「幺爸」。


  高篾匠是苗族人,個子不高,有些衰老,整日穿件灰撲撲的衣服,屬於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那種,放在人群中,根本就認不出來。


  但是高篾匠工作的時候,很帥。


  一把黑黢黢並不打眼的尺許彎刀,握在他的手上,如同行雲流水般揮灑而下,或粗或細,或曲或直,無論面前是長達數米的毛竹,還是短若牙籤的篾條,在竹屑飄飛中,總是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切割出他想要的形狀。


  對於自己賴以生存的這門手藝,高篾匠的每招每式,都已磨鍊到了頗具觀賞性並堪稱為藝術的程度。所以,從我們小時候開始,只要沒事,我們就喜歡去看高篾匠剖篾,我們都想學,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學過。因為,家裡的長輩都給我們說過,這是沒出息的行當,讀書才是出人頭地的唯一正途。


  險兒也不例外,他喊了幾十年的幺爸,但是幺爸的手藝,他之前也是根本不屑一顧的。


  但從燒傷之後不久的某天開始,不知為何,險兒突然改變了。


  只要有空,他就安安靜靜地待在他幺爸那裡,陪著他幺爸一起剖篾,完全不覺得無聊,而且每天花的工夫還越來越多。


  直到有一天,我們實在忍不住了追問險兒,他這才說出了原委。


  原來,險兒在練刀。


  四五米長的竹條,一刀下去從頭到尾,要把幾毫米厚的竹皮剝落下來,不是誰可以做到這個程度。他的手一定要很快,很穩,也很准。


  險兒要復仇,復仇就要動刀,動刀就有可能見生死,他不希望到時候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所以,這幾個月以來,他一直都在苦練。


  那天也不例外,我找到險兒的時候,他正在高篾匠家的堂屋內,心無旁騖地剖著一根三米多長的篾條,就連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他都沒有發現。


  我靜靜地觀察著險兒的一切動作。


  險兒的手已經變得很穩,掌心和十根指頭上都開始出現了一層明顯的繭子,帶著無數鋒利竹絲的篾條已經對他的雙手構不成任何傷害。左手中每一次篾條的抽動,他右手的刀也會隨之發生細微的變化,簡單而精準,毫不拖泥帶水,更不反刀。篾條已經剖了一半,雖然還遠遠比不上高篾匠一刀就是一條,神乎其技般的速度,但那根篾條上被剖下來的竹皮也算是厚薄均勻,至少從我這個外行眼中看起來,差不多已是完美。


  看著眼前這一切,我的心情萬般複雜。


  一個人如果可以為了一個目標,把一件自己並不愛好,也不需要去做的事情做到這樣專註的程度。那麼,他想要的那個目標,只怕是任何事都阻止不了的。


  暗暗嘆了一口氣,我知道,自己答應過三哥會儘力勸險兒的承諾,只怕是做不到了。


  「唰——」


  整根篾條終於全部剖完,險兒撿起地上的竹皮,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之後,嘴角一扯,露出了一絲好看的笑容,站起身來,剛想伸個懶腰,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我。


  「咦,胡欽,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半天了。」


  「那你喊我唦。」


  「你刀法不行,我怕嚇到你了,你一刀把自己砍成太監。」


  「靠!不是我險哥吹牛皮,而今我想砍你的卵子就不會砍到你的毛。試不試?」


  「險兒,告訴你個事。」


  「怎麼了?」


  「向志偉回來了。」


  話還沒有落音,險兒臉上原本笑嘻嘻的表情一下消失無蹤,兩眼睜大,盯著我足足看了好幾秒,在確定我不是和他開玩笑之後,他的表情變回了平日里那種冷漠到像是戴了一張面具的樣子,頭一低,從地上撿起了一根還沒有剖皮的篾條,淡淡回答了一句:

  「哦,那就好。」


  看著險兒的樣子,我不寒而慄。


  我寧願他在聽到消息之後,手舞足蹈地破口大罵,或是大吼大叫往外沖想和向志偉去拚命。


  激動的情緒終究會平復,平復下來,人就會變得很累,人一累,就很難做出什麼翻天覆地的禍事出來。


  但是險兒沒有。


  他冷靜得像是與自己完全沒有關係,又擺出了這樣一副令人完全摸不透深淺的表情出來。


  冷靜是無法平復的,就像是仇恨。


  所以,滔天的大事,往往都只有冷靜的人才能做得出來。


  險兒,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蹲下去,蹲在了險兒的面前,摁住了他又準備開始剖竹的雙手。險兒的腦袋始終低垂著,不肯與我對視,直到我再三搖晃了他幾次,他才抬起了頭來。


  「險兒,你想怎麼辦?」


  險兒看著我,輕輕挪開了我抓著他的手掌。


  他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空洞而麻木。沒有人可以面對這樣的眼神,我也不能例外。因為,這種眼神本就不該屬於一個具有鮮活生命力的人,只有在最可怕的噩夢裡,那些來自修羅地獄的邪魔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


  這種眼神,可以吞噬一切,它代表的,只是死亡。


  我移開了自己的目光,耳邊傳來了險兒極為輕柔的話語:


  「殺了他。」


  殺向志偉,並不是險兒第一次這麼說了。


  在醫院裡,在神人山頂,他都說過,說的義憤填膺,斬釘截鐵。但從來沒有一次,像是今天這樣震撼我。我幾乎是有些乞求般地看著險兒,他笑了起來,笑著對我說:

  「你說呢?胡欽,等了這麼久,你說我該怎麼辦?」


  險兒貌似輕鬆地反問,讓我無言可對。良久過後,我異常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再一次抓住了他的雙手:


  「再等等吧。既然已經等了這麼久,不在乎最後幾天了。馬上就要過年了,三哥說,讓我們大家都快快樂樂地過個好年。」


  險兒微微一動,想把手掌抽出去,我卻更加用力將他抓緊。


  「我不想再等了,胡欽,你不明白。等比死還磨人。你和三哥都放心,這件事,你們真的不需要插手,好好過年,我自己可以辦好的。」


  一股憤怒從我心底涌了出來,一瞬間,我幾乎是用盡全力捏住了險兒的手掌,劇痛之下,險兒臉上出現了吃驚的表情。


  「險兒,我們只是想過個好年。沒有人說不幫你,沒有人說讓你一個人。你還要拖我們所有人都陪你。你憑什麼?」


  險兒目瞪口呆地望著我,默默無語,表情極為複雜。良久過後,他低下頭去,左腳不停地碾壓著地板上的半截煙蒂,又過了一會兒,他抬起了頭:


  「好吧,我等等吧。我欠你的,我也答應過三哥,聽你們的,那就過完年吧。」


  一塊巨大的石頭,掉了下來。


  我雙手一松,這才發現,險兒的十根手指都已經被我捏得毫無血色,青白一片。


  「吶,這是向志偉托三哥給你的一筆錢,說是想和你和解。你自己拿著吧!」我把牛皮信封遞了過去。


  險兒一邊甩動著被捏麻的雙手,一邊瞟了我手裡的牛皮信封一眼,沒有絲毫伸手要接的意思:

  「你給三哥吧,上次和大腦殼擺場,我砍的那個市裡人,三哥不是幫我賠了一筆錢嗎?就當是我還給他的吧。」


  說完,他低頭撿起篾條,一刀削了下去,在漫空飛舞的竹屑中,我聽見險兒說:

  「你也給三哥說下,我和他在醫院就說過了的,我想要的,並不是錢!」


  那一天,告別險兒之後,我又分別找到其他幾個人,告訴了他們,聽完之後,沒有人退縮,但所有人的臉上,無一例外,都蓋起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做完一切,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吃了晚飯,又去三哥家裡找他。非常幸運,他剛好也在家,端著一碗飯,坐在火爐邊上,正在看每天六點半的電視動畫檔。我還清楚記得,那一天播放的是一部叫做《天空戰記》的日本動畫。


  直到如今坐在電腦前面的這一刻,我都始終無法了解三哥為什麼會有這樣兩個很奇特的愛好。因為,這實在不是他這樣的人所應該擁有的愛好。


  從我記事以來,印象中的三哥就愛看各種各樣的武俠小說和各種各樣的動畫片。


  而且他和很多人都還不同,大多數的人通常都可能只是愛看某個特定作者的小說或者某個特定類型的動畫。但是三哥卻沒有任何的固定選擇,他興趣廣泛。從古龍到金庸,從名家到冒牌,從《花仙子》到《變形金剛》,從《白雪公主》到《大鬧天宮》,古今中外,三教九流,只要是武俠小說和動畫片,他都看,他都愛。


  基本上,在我這一生當中,他可以說是我所見過的,看過武俠和動畫最多的人。


  事後多年,我把三哥的這個奇怪愛好說給一位同樣熱愛動畫的女孩聽,那個女孩告訴我說:

  「這個人很可憐,因為,在他的心底,肯定一直都有著一些美麗而又無法實現的夢。」


  到後面的飯廳與三哥的家人打過招呼之後,我回到客廳,在三哥的身邊坐了下來。


  「三哥,我和險兒他們都談過了。」


  「哦?」三哥一邊嚼著一塊肉,一邊含糊不清的哼了一聲。


  「會出大事,我們都決定要搞了。」


  三哥停下了咀嚼,默默點了下頭:


  「等過年嗎?」


  「等。險兒說他答應過你,會聽你的話。」


  「嗯。」


  「三哥,要不這次你別出手了,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辦吧。你也安安心心過個好年。」


  三哥端著碗,望著前方的電視一動不動,熒屏上的光打在他的臉上,閃爍不定,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說話。好久之後,他低下頭吃了口菜,慢慢地吞咽下去后,才目不斜視地緩緩說道:


  「你是怕拖我下水?」


  「我……」


  「小欽,要不這樣,你不搞,我也不搞?」


  我看著三哥,心中感動萬分。我當險兒是兄弟,一心想著去幫他,而三哥又何嘗不是當我是弟弟,用他的方式想著幫我呢。


  「哈哈哈,小欽,你不用為難了,我明白你,你也要明白我。這件事,我不出來。你們自己搞不定的。算了,我想想,過完年再仔細給你們說吧。」


  「三哥,這是險兒的錢,他不肯要。他說這筆錢,上次和大腦殼擺場的時候,你已經幫他給市裡的那個人出醫藥費了。這是你的錢。三哥,你收下吧,他心裡也舒服些。」


  三哥還是盯著電視,不說話,也不看我,只是用手中的筷子點點了身邊茶几,示意我把錢放下。


  看到三哥似乎沒有了繼續談下去的興緻,我放下錢后,站了起來:


  「那三哥,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啊?」


  「啊,回去吧。在家裡聽話些,莫要和你外婆頂嘴,好好的和家人一起過個好年吧。其他事情,我會安排,你安安心心的,不用想太多。」


  走出三哥家門口的那一刻,我聽見了電視裡面正在播放的一段對白:

  「一平,你說我們打敗了因陀羅之後,慧明大師會醒過來。生活會再一次的變得美好,世界會恢復和平嗎?」


  「當然,良馬。只要我們打敗了因陀羅,救回了慧明大師。我們就可以回到以前平靜美好的生活的,加油吧!良馬。」


  《天空戰記》只是一部美好而積極的動畫,而我們兄弟卻活在無比殘酷的現實里。龍王良馬與天王一平不用考慮凡人的疾苦,我們卻必須要承擔自己行為所帶來的後果。


  打敗了因陀羅,他們可以找回逝去的平靜。


  而打敗了向志偉,我們還能回到過去的生活嗎?

  還是我們將會變成下一個向志偉,等待著像他一樣的結局。


  我想,我應該得不到一平的結局,因為,我也沒有一平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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