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監獄瘋蚊(2)
隨著兩個尖銳的鑷子頭插到我的肉里一陣亂動之後,我的耳邊終於聽到了那個如同仙樂般美妙的說話聲:
「好了!再上下藥就可以了!」
那個女孩去配藥的時候,明哥和常指導像是看稀奇一般涌了過來:
「媽媽的,老常,嚇人啊!蚊子咬,還搞出這麼大個洞來了啊!第一次看見啦。呵呵呵。」
「那是的,我也沒有見過。嘿嘿嘿嘿,這個伢兒背時!」
……
上了葯之後,明哥邊和那個女孩握手,邊給那個女孩道謝。說完,朝著依然背對眾人、低頭不語的我大叫了一聲:
「小欽,走。吃飯去!」
沒有反應。
「走啊!」
還是沒有反應。
明哥走了過來,把我的手一拉:
「走啊,還坐著搞什麼?」
回過頭的我,唇如冠玉,雙目迷離,淚流滿面。
那天之後,我養成了一個極為良好的習慣,不管在哪裡睡覺,入睡之前,我都一定會傾盡全力,殺死所有的蚊子。
而且,我和那位姓曾的屠夫在日後一段時間內成了很好的朋友,她說她喜歡看我的哭。其實,我也喜歡她。只是,我想,我不夠愛。
所以最終因為雙方身處完全不同的世界,身份差距過大,閑言殺人,只好一切隨風。
上了葯之後,後背舒服多了,但是每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一跳一跳疼得厲害,讓我想睡睡不著。
人在囹圄,又逢身體不適,每每夜深人靜,當周圍的牢友都紛紛入睡之後,像我這樣沒心沒肺的濫人,也難免會有幾分觸景生情。
好幾夜,我都是通宵達旦地斜靠在牆頭,邊抽煙邊想著很多平時不會念及的事情。
外婆從小把我帶大,但也可能正是我對她的感情太深,所以平日里反而並不會太顧及到她的感受,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當眼看著自己最愛的孫兒一步步走上邪路的時候,外婆心裡又是怎樣的一番痛苦。
我無數次地想起,那天被抓出門的時候,外婆靠在門前望著我的眼神,以及那一碗剛剛煮好、還冒著熱氣的面。
這些天外婆也應該和我一樣,睡不著吧,我是因為自己身上疼睡不著,才想起她老人家的。但是,她老人家一定是時時刻刻因為心疼我而想我,也許同時又恨鐵不成鋼,恨我不爭氣。
那個時候的我,思想還是很不成熟,心煩的時候想事情尤其顯得特別矛盾混亂。
我一邊想著今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做點正事,像三哥和廖光惠、老鼠他們一樣有個正當收入,不再在街上瞎搞胡來了,天天晚上都按時回家,說不定還能交錢在某所大學讀個成教自考之類的,也算是對外婆對父母對君都有個交代。
無論如何,今後都不能再讓外婆看著我這樣被人從家裡帶走了。
這次還好,怎麼著也就是個把月的時間,但是下次萬一出了什麼大事,進去幾年,外婆年紀又這麼大了,有個三長兩短的,該怎麼辦?
我哭死都來不及了!
每每想到這裡,心裡的那種痛就幾乎讓我窒息,兩個眼睛濕汪汪的,一片模糊。
可是,等這個情緒一過去,我就又立馬想到了其他一些讓我頭疼不已,但是也必須要去處理的事。
對於老鼠我是有些懼怕的,我總覺得他和三哥之間遲早會徹底翻臉,出一次大事。尤其是當老鼠的這個啤酒機場子開起來之後,三哥和我說起他的時候,言語間都是不陰不陽說不清的味道,讓我的那種不祥預感更加明確。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我能夠明顯感覺到三哥對老鼠有種源自骨子裡面的恨意。
而另一方面,老鼠口中涉及到三哥的冷言冷語我也聽了不少。
三哥這次馬上要進入縣商會的傳言在道上傳開之後,老鼠那邊的人更加不服氣了,有次大屌喝多了之後,就曾明目張胆地給我說,如果老鼠不是坐了幾年牢,九鎮根本就沒有三哥這個人了。可當我想要仔細追問下去,大屌卻又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不肯多言。
老鼠私底下其實對我還算不錯,我們幾兄弟和大屌的關係也都很好。而且,近些日子,聽廖光惠的口氣,他現在和老鼠也要更加親近一些。
我不希望他們之間爆發太大的衝突,這對我個人來說也不是件好事。只有在兩股均衡勢力的夾縫中,第三方勢力才有足夠的成長餘地。無論哪一方真的坐穩了位置,一統天下之後,那麼我們兄弟想要出頭,就幾乎是不可能了。
但是如果真的出事了,我是一定會幫三哥的。不管怎麼樣,三哥和我,從小打到幾十年的情感,都不是老鼠和廖光惠能夠比擬的。
我只祈求上天,真到了那一天的話,不管事情最後鬧得多大,我們六兄弟和三哥、明哥都能夠平平安安就好了。
這次老鼠給羊鬍子出面,保了他一下,還給他留下了兩三個場子,我估計其他被砸壞的場子羊鬍子只怕也會想辦法繼續抓在手裡,但我也不準備再管他了。羊鬍子一直都是個兩面三刀的精怪人,如果換做對手是缺牙齒,我還有些怕。至於羊鬍子的話,他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愚蠢的舉動。
說實話,他壓根就沒有這個資本找我報仇。如果他還要鬧的話,只怕九鎮都待不下去,真把事惹大了,老鼠是肯定不會出面的,他的對手從來就不是我,而是三哥。
至於英子,其實辦不辦她,我的本意真是無所謂。這個蠢女人,只是一個被人擺上檯面當槍使的貨色而已。但是老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了要把人給我,他就肯定會做到。
他交了人,我也就只能動手。
不然,我也下不了台。
英子,你反正也砍了我幾刀,事也是你惹出來的。如果不是你這個臭婆娘,我外婆怎麼會這麼傷心,老子又怎麼會在牢里受這麼一場罪。
要怪就怪你惹錯了人,莫怪我胡欽下手狠了。
我決定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找英子!
當時的我根本想不到讓外婆傷心,讓我受罪的人都是我自己而不是別人。
我只是把一切都歸罪在了英子的身上,並且深更半夜的越想越恨,越想越氣。連那個扒手在一邊睡覺打鼾都被我痛罵了兩句。
後來,我還想起了羅佬,羅佬走了這麼久了,一直都沒有回來。聽人說起過幾次,有的說是在潮州,有的說是在溫州,還有的說他在北京開了個小飯店。
都說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道信哪個好。
我們到和羅佬關係最好的保長家問過幾次,保長指天發誓說他那次沒有保羅佬,羅佬就已經見怪了,之後一直再沒有和他聯繫,他是真的不知道。
我其實一直有種直覺,我感覺保長肯定知道羅佬的人在哪裡,小二爺也這樣覺得。
但是他不說你能拿他怎麼辦?
雖然上次我們綁了他,他現在見到我們幾個也是沒有一點架子,客客氣氣的。但是他畢竟輩分和年紀比我們大這麼多,又沒有明著得罪我,我總不可能就刑訊逼供吧。
中間,我們找三哥也問過兩次,三哥說還在打聽消息。我看他現在這麼忙,公路的一個標段才弄到手,轉頭又承包了一個岩場,而且還有一天比一天忙的趨勢,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了,羅佬的事他記起的時候能夠順嘴幫著問一句,就算很仁義了。
至今想起武昇那天搶救時的狀況,我心裡依然感到發慌。
羅佬一刀把武昇的左手捅成了半殘廢,雖然現在恢復得比以前好多了,但還是提不了重東西,打球也沒有以前在籃下那樣的暴力靈活了。
要知道以前武昇的兩隻手有多大力氣啊,險兒的右手都擰不過他的左手。
想到武昇的傷,又想到我這次受的罪。
當時在那個小小的房間里,我對天發誓就算是用盡渾身解數,也絕對不能讓我和我的兄弟再受這樣的劫難了。
只可惜,誓言是人發的,不是天!我發誓的時候確實很誠心,卻不知道我的誠心是感動不了天上神佛的。
因為感動天上神佛的是行善之人,是積德之人。
而我這樣的流子,只是不人不鬼的垃圾,只是一個損陰德、滅人性的怪物。
上天罰都來不及,又怎麼還會保我!
出來混,遲早都要還。
日子就在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摺磨中飛快過去,在我生命中,這段平淡卻也同樣痛苦的監獄瘋蚊終於變成了往事,我總算還是熬到了出獄的那一天。
當走出拘留所藍漆大鐵門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絕對沒有想到會來接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