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硯山血月夜(1)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靠班長這幾粒丸子就可以真正扳倒歸丸子,或者是子軍。
這種想法是天真的,天真到有些愚蠢,愚蠢到非常危險。
每個人都知道,販毒絕對是重罪,重到可以完結人的一生,可以埋葬人的一切。
不過,很久之前,我們聰明得讓人感到有些可怕的老祖宗們就說過一句話,一句流傳到了現在,依然盛行不衰的話: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大夫,這個名詞在詞典中的解釋是——古代官僚階層,也指有名望有學問的讀書人。
簡單來說,八個字:
有權有勢、有名有利。
班長。
什麼都沒有,他連屁都不算,在皮財魚的團伙裡面,排名輪位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
所以,當他被武昇砍下第一刀的時候,當他被張指導員他們帶走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他這輩子完了。
當然,歸丸子這三個字確實是在道上有些名氣,也有點小錢,但他也絕對不是大夫,他不夠格。
因為他的那點名,那點利都是來自下三爛,上不了檯面,用好聽的話來說,那是歪門邪道。
幸運的是,他卻有著有一個追隨多年、財雄勢大的直屬大哥——金子軍,而這點也就直接使他和班長有同人不同命的結局。
金子軍,一個響噹噹的名字,一個堪稱傳奇的人。
一個原本在我市山區做了多年教育工作,卻一直不能轉正的民辦教師;一個原本不屬於皮財魚班底團伙,卻最終躋身高層,成為一人之下,眾人之上二把手的黑道大哥。
近些年來,城區洗浴協會會長、區人大代表、市政協特約監督員、全市最大洗浴城「水雲天」總經理,「天府漁鄉」連鎖餐館大股東、傑出民營企業家……一系列我知道和我不知道,我能寫出和我不能寫出的名號與頭銜紛紛加身。
這些代表了什麼?
八個字:有名有利、有權有勢。
金子軍的上頭又有個什麼人呢?
皮財魚。
很難聽的名字,對吧?
但是,名字並不代表任何東西,就像叫張美麗的,也許丑得狗都不啃。
我只曉得,在我市黑道有兩個人絕對不能惹。
深不可測——廖光惠。
手眼通天——皮春秋。
在金子軍和皮財魚的照應之下,歸丸子已經穩穩噹噹做了多年的偏門買賣,難道我會認為只靠這次的栽贓,就能扳倒他?
當然不能,在這個社會,刑不僅是不能上大夫的,就連大夫的心腹,也如同是來了月經的女人一樣,也上不了。
無論發現了那麼多搖頭丸的張指導是多麼高興,多麼開心,多麼迫切地想要立下一個大功,最後都一定是白費。
這是一個天破了都可以補上的年代,何況那幾顆小小的丸子。
不然,為何有人在壞掉的取款機里拿錢,被判無期;有人貪墨無數,卻風光無限。
今晚的事情一定會被壓下來,如果不壓,牽扯的人太多,誰也擔不起。當然,我同樣也是走了一步險棋,因為萬一真的到了誰都擔不起的那步,我和班長兩個一定是死得最早。
場面上的人不會動到歸丸子,可我這次計劃的最終目標就是歸丸子以及他控制下的城北。
所以,對班長,我可以靠場面上的人來解決,但是對於歸丸子,少不得要親自操刀了。
班長事情一出之後,子軍那邊大事不出,小亂也一定不斷。
打鐵要趁熱,殺人要趁病。
今晚就是擺平歸丸子的最佳時刻。
在安排這一切計劃的過程當中,曾經有兩個人主動找上了我,他們都表示要辦這件事,來彌補之前的犯錯,來讓眾兄弟知曉,他們不是貪利忘義之人。
這兩個人是簡傑和小黑。
他們是自己人,砍班長的時候,我沒有用自己人,還戴上了面具,但是現在卻用了自己人。
砍班長我原本可以在一個完全不會讓自己引火上身的地方動手,最終卻選擇了在難脫嫌疑的自家地盤。
是不是有些不合理,有些奇怪,甚至有些愚蠢。
還記得有一次我在看杜琪峰導演的《以和為貴》中,張家輝所扮演的「飛機」一角,為社團出生入死,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最後選大哥,那些長老們卻說:
「飛機是誰,聽都沒有聽過!」
當時我就覺得張家輝蠢,不是一般的蠢。
他是一把槍,這就是槍的命,他只知道要做好槍的本分,他只知道工作了就要有回報,只可惜他從來就不明白槍是絕對不會飛黃騰達的,飛黃騰達的只有握槍的人。
所以,他天真地在大哥的謊言中沉淪,在永遠不會到來的等待中老去。
我不同!
從頭到尾,一如飛機,我也知道自己是把槍,要做好槍的本分,可是自從三哥從我手上搶走買碼的生意之後,我就和飛機已經完全不同了。
我再也不願意今生今世只做一把立下汗馬功勞、卻又默默無聞的槍,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當那個拿槍的人!
用別的人,在別的地方動手,除了廖光惠他們之外,沒人會知道做掉歸丸子的是我——胡欽。
但是現在,用自己的人在別的地方辦歸丸子,和用別的人在自己的地盤砍班長,這種手段,可以騙到外人,卻永遠也騙不倒那些道上打滾多年,腦子早就如同計算機一般靈敏快速,而且還深諳廖、皮恩怨情仇內情的黑道大哥們。
他們每一個人都會明白,這件事的背後站著廖。
在皮財魚的步步緊逼之中,廖終於拿起他的槍,用他的方法告訴了大家誰是老大。
同時,大家也會知道,那把槍就是我——胡欽。
一個剛從鄉下出來,聞所未聞的小流子。
只要事情做得乾淨,沒人可以拿我怎麼樣,可永遠都脫不掉這個嫌疑。
但我很喜歡這個嫌疑,而且很長時間以來求之不得,今晚,我一定要完美收場!
動手的人有了,剩下就只需要知道歸丸子在哪裡了。
他在哪裡呢?
這是個問題。
我既不能打電話給他,問他具體地址,也當然不能安排自己的人全程跟蹤,但最好知道別人地址的方法就是跟蹤。
這個世界,踩盤子(黑話,摸點、探聽情況)最厲害的是什麼人?
偵察兵、涌馬(小偷)。
偵察兵,我用不起,也找不到。
但是涌馬,我不僅找得到,而且還有個關係相當不錯的。
還記得當初砍了羊鬍子之後,我被抓進看守所的那次嗎?和我蹲一個號子的,經常給我按摩,想跟著我混的那個哥們,外號叫豬娘。
他就是涌馬,從小到大,不知道偷了多少東西,踩了多少盤子的涌馬。
今天晚上,從我和張指導員三人吃飯開始,他就一步不離地跟在歸丸子左右了。
平日歸丸子出入都是一伙人跟著,身上的小拎包里隨時都帶著槍。
可我知道,今天他一定不會!
我就不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進派出所還敢帶著人、放著槍。
十一點多,地兒開車,我坐在副駕駛,後面座椅上坐著簡傑、小黑,車子駛出了迪廳下面的車庫。
按著豬娘電話里的說法,我們把車子開到了這個轄區的派出所對面。
隔著不算寬敞的大街,從派出所寬大的鐵門看過去,兩層樓的辦公室裡面燈火輝煌,院子里停著幾輛車。
其中一輛很有氣派,頂上安著一排圓燈的藍色大切諾基,靜靜停在外面。
我們市不算很大,但這種美國原廠進口的大切諾基還是有幾輛。不過,藍色,而且懸挂著省直機關牌照的只有一輛。
金子軍的那輛。
他來了,一如之前所料,皮財魚絕對不會出馬,但是金子軍卻難免需要出面。
既然他都來了,還會漏掉場面上的朋友嗎?
果不其然,切諾基的旁邊還停著一輛警車,如同周圍的幾輛警車一樣,藍白相間的格紋,紅色的警燈。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車子是別克,車牌是張指導員辦公的地方往上爬幾級。
安靜待在車上等待了兩三個小時之後,辦公室的大門口走下了一小群人。
走在最前面是一個衣著樸素卻氣宇不凡的人,子軍緊隨在身後一步,笑意吟吟。子軍的旁邊,張指導員在邊走邊對著兩人說著什麼,同樣笑顏可掬、客氣之極。
歸丸子一個人走在最後,手邊果然沒有拎包,一言不發,臉色鐵青。
我抬起手看錶,已是凌晨兩點過七分。
幾人站在樓下的院子里在說了幾句什麼之後,張指導員與其他三人分別握手,轉身走上了樓。
歸丸子獨自遠遠站在一旁,子軍走過去雙手握住先前領頭那人的一隻手,非常親熱地附在耳邊細語片刻,那人身子後仰,大肚腩向前突出,抬頭望著子軍打了幾個哈哈,甚為歡暢,然後一揚手,轉身打開那輛警車大門,揚長而去。
子軍默默立於車后,待車子拐彎消失不見,這才轉過頭來,朝著歸丸子狠狠一揮手,領頭走進了切諾基。
切諾基出了派出所大門之後,不是開往歸丸子住家方向,也不是開往子軍公司方向。
而是右拐,開向了另外一條道。
原本在我的計劃中,已經料到了子軍可能過來,但是沒有料到歸丸子居然沒有開車,而是坐子軍車子一起過來的。
所以之前想等子軍走後,在歸丸子回家的路上,由小黑和簡傑伺機辦他的計劃,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徹底打亂了。
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金子軍是絕對不能動的!
凡事都講個風險,辦歸丸子屬於可控範圍內,就算有點麻煩,但不管金子軍還是皮財魚都不至於真為了這麼一個小角色,而徹底和廖光惠撕破臉,那樣划不來。
但金子軍不同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金子軍可以說是皮財魚的臂膀,動了他就動了皮財魚的根基,這個責任,不說廖老闆扛不扛得住,我胡欽是萬萬背不起。
所幸的是,一輛始終停在派出所外不遠處的黑色中華車也發動了起來,遠遠尾隨著子軍開去。
我撥通了豬娘的電話:
「豬娘,千萬莫跟丟了,也莫被發現了。等到了之後,你看看情況,給我打電話。」
「曉得,欽哥,我辦事,你放心。」
半個小時后,我再次接到了豬娘的電話:
「欽哥,我在硯山這邊,就是那個××小區外面,他們進去了,只怕是那個子軍的房子,我看見他們把車都停樓下噠,沒有出車庫,直接上樓了。這條路上都沒得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