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針鋒相對(2)
冷汗幾乎是同一瞬間就從我渾身上下的毛孔里冒出了出來。
人們的輕呼是因為看到了原本不屬於這個小巷世界中的東西出現。
而我的冷汗則是因為我知道來的是誰,也知道他為什麼而來,更可怕的是,我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個人又是怎麼能知道此時此刻我會出現在這裡。
我的一隻手伸向了隨身的小包,包里有著那支從羅佬手上搶過來的仿製手槍。
可就在手掌剛剛摸到槍柄的時候,我卻又鬆開了手。
我要賭一把!
金子軍不是一個默默無聞、毫無顧忌的小流子,我不信他敢當街辦人。而且到目前為止,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致命失誤,起碼明面上,他沒有辦我的借口。
可假如我沉不住氣拿出槍來,這才是不打自招,真的完了。
切諾基停在了我的車旁邊,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應該換車了。
車門終於打開,金子軍走了下來,一個人!
關好車門之後,他徑直走向我,但是卻彷彿並沒有看見我,而是一直都很有興趣地看著我身後不遠處的菜單價碼牌。
「金總,今天怎麼這麼好的興緻,來這種小地方吃早飯?」
在廖光惠夜總會的開業典禮上,我們喝過一次酒,雖然沒有說什麼太多話,但也是有過一面之緣。
迫不得已之下,我開了口。
金子軍瞟了我一眼之後,微一點頭,並沒有答話,繼續看著招牌。
那一眼中的蔑視讓我倍感屈辱,無名火起,我低下頭去,再不看他,吃了起來。
幾秒之後,我對面位置上的凳子被拉開,金子軍一屁股坐了下來。
「老闆,搞三兩牛肉粉,和一碗剪米茶(也是一種特色小吃),麻煩快點啊。」
金子軍的聲音聽不出半點的煙火氣,平淡自如,就像是一個普通食客。
粉很快送了上來,我一直耐心等待著金子軍繼續開口。
但是除了「呼嚕呼嚕」不斷吃粉喝茶的聲音之外,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幾分鐘之後,當我把手上的穿眼粑粑送入口中的那一刻,我再也忍耐不住,決定率先打破這個沉默:
「金老闆,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啊?」
「你說呢?」金子軍開了口,但依然低頭大吃,沒有看我。
「不曉得!」
那種被輕視的怒火又一次涌了起來,與意識到自己失了先著、丟了氣勢的後悔混雜在一起。氣急敗壞下,我大口大口地扒拉起碗里的牛肉粉。
又濃又辣的牛肉湯,和著雪白爽滑的米粉快速送入口中,端著的大海碗完全擋住了我眼神裡面的慌亂,嘴裡可口而又猛烈火辣的刺激則讓我的神志更為清醒。
我決定再不開口,如果他要辦我就不會來找我,找我的原因只能解釋為他需要一個辦我的理由。
那麼,言多必失!最好的對策,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老子不說了。
幾口吃完之後,我放下碗,看都沒有再看金子軍,一邊掏出零錢放在桌上,一邊對著擦鞋的大媽喊道:
「麻煩把鞋拿過來。」
就在我話剛說完,等著大媽送鞋過來的那一刻,金子軍放下碗,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而今是不是真的想作死?」
我心中一跳,並沒有開口,只是用一種很震驚、很奇怪、很不解還帶著幾分氣憤的表情扭頭看向他。
他手上拿著一雙筷子,一絲髮亮的油漬正順著嘴角緩緩流下,針鋒相對地與我對視。
送鞋大媽到了,我移開眼神,接過鞋。
他也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一卷衛生紙,擦起了嘴。
邊穿鞋,我邊說道:
「金老闆,我明白你的意思。都沒必要裝了,你的意思是歸丸子的事和我有關,是吧?」
「嘿嘿嘿嘿。」
金子軍首先發出了一陣似笑非笑的聲音,突然一頓之後,說道:
「胡欽啊胡欽,我幫你講個白話(土話,故事、閑話的意思)啊。我以前還在鄉里當老師的時候,就有些小伢兒不聽話,不交作業。什麼幫大人下田搞事啊,什麼要割豬草啊,一問起來還都是名堂,名正言順。你猜我怎麼對付的,寫,寫好作業了再回去。我這個人做事從來就只認硬道理,只要我認定噠,隨便別個講什麼,搞什麼,我都不信,我只信我個人的判斷。歸丸子這個事,你真當我是個豬,還是你以為廖老闆就百分百罩得住你。老弟,你還嫩得很,這套瞞天過海的把戲最好莫在我面前演。曉得吧?」
這段話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我不知道金子軍想要表達的是個什麼意思,我等著他的後續。
果然,片刻之後,金子軍繼續開口了:
「話說多噠也沒得意思。看在廖老闆的面子上,七十萬,你拿七十萬出來,今後場子里老子照樣賣貨,這個事就算結束。」
七十萬!
對於我來說,絕對不算小數目。但是這句話給了我和解的希望,比起我事先預估的種種惡劣情況而言,如果七十萬能夠擺平這件事,那就真的是相當不錯了。
而且就算我真給了他錢,對於幫助廖光惠拿回城北的地盤,和我自己的聲名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因為,只要賠了錢,每個人都會知道歸丸子是我辦的!
那一瞬間,我幾乎動了心。
但是金子軍很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卻完全改變了我的想法。
他剛才擦嘴的那坨紙,並沒有扔!他攥在手掌心裡,很用力很用力地攥在手掌心裡,指頭上的幾個關節處都顯出了一種青白之色。
他在等!他在想!
他在想著其他的事,一件完全佔據了他所有思維的事,所以,他沒有意識到要扔紙。
剎那間,冷汗再次從我的毛孔里冒了出來。
我幾乎完全可以意識到,金子軍說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圈套,一個可以讓他拋開廖光惠的巨大威脅,光明正大辦了我,讓我永不超生的圈套。
「金老闆,你開國際玩笑吧,是不是當我胡欽是個豬啊?無緣無故給你七十萬?我的錢是天下掉下來的還是地上長的,只要撿啊?歸丸子憑什麼就是我辦的!在我場子門口賣貨,被他清場,趕跑的趙家兩兄弟不恨他?他用玻璃粉把菜逼弄上頭了,菜逼不恨他?錢我不會給!不關我的事!至於我的場子,我話就這麼說,哪個都不可以送貨,我說到做到!」
我強硬的反擊,明顯出乎了金子軍的預料之外。那一兩秒之間,老到如他也不禁顯出了幾許慌亂,他張開嘴,甚至都沒能馬上回答。
但是金子軍畢竟是金子軍,一個出人頭地的黑道大哥!
眼神飛快閃動幾下之後,他鎮定了下來,一張長臉變得無比陰沉冷酷,看著我說道:
「好!你記好,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件事你都跑不脫!我就認定你噠,胡欽!除噠你,真沒人有這麼大的膽子,砍班長的人不是你,在你的場子哪個可以這麼乾淨跑脫?我而今也把話也說到這裡,我陪你慢慢玩,玩死你!」
金子軍的話徹底激發了我極少暴露,卻又始終都流淌在血液里的那股兇狠。
多年前,當我的那把刀子捅向莫林、莫之亮兩兄弟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絕對不再做回以前的那個胡欽。
那個跪在校門口當眾求饒的胡欽;那個可憐巴巴被人「打鵝」,卻只能看著周圍同學嘲笑眼神的胡欽。
無論誰想要讓我再這樣都不行,無論誰!
既然你認定了我,那麼好吧,大家都無所顧忌了,我們就都撕開臉來談吧。
那一刻,我從見面開始就一直存在的慌亂完全消失了,我第一次在金子軍的面前拉下了臉,盯著他看了幾秒之後,我俯下身靠近他,小聲說道:
「金子軍,我尊重你是個前輩,是個大哥,不是代表我怕你。歸丸子的事,我說不是我,就不是我!你硬是要講我,那也隨便你。都是一條命,我胡欽死,你金子軍就死不得?呵呵,我也告訴你,我這個人和你一樣,做事只認硬道理,老子一向都是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而今這個包里就有一把槍,你信不信我現在就一槍打死你!!」
金子軍一抬頭,斜瞟著我,很輕蔑地說道:
「你試下看?!」
金子軍充滿火藥味的語氣引起了周圍食客的注意,大家紛紛看了過來。
我拉開凳子,站起身來,拍了拍褲管,說道:
「哈哈,金老闆,開個玩笑的,我怎麼敢啊?你又沒有惹我。不過你剛說要辦我,那也好,最好光明正大搞,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我告訴你唦,我不敢打你,但是包里這個傢伙質量不好,說不定走火會打到別的人。嫂子天天在三中給學生上課,那麼辛苦,怎麼也不買輛車開啊?你又不是沒得錢,擠公車那麼多人,不曉得誰好誰壞,幾多危險。下班還去鐵院幼兒園接侄女,萬一小伢兒擠車受傷噠也不好。對不對?」
認識金子軍以來,我第一次在他的瘦臉上見到了眼睛圓瞪,面色發白,神情激動的樣子。
這就是我在砍完歸丸子之後的第二天,交代豬娘去為我所做的另一件事,一件可以保我命的事。
卑鄙?當然卑鄙。
但我都他媽的是流子了,身邊找個好人比找個鬼還難,我還想高尚?
那個早上,當我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了一點:
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和背後坐著的這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之間,只怕還會發生很多很多的事。
這些事,也許可以助我平步青雲,也許可以送我永眠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