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一觸即發(1)
「咚咚……咚咚……咚咚……」
嘴裡的唾液好像被瞬間蒸發殆盡,口中又干又苦,心跳的聲音響徹了我的腦海,我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了胸膛。
吳總掏槍翻臉的那一刻,我其實並沒有絲毫的畏懼,我完全確信,吳總只是虛張聲勢,無論是他,還是他哥哥和尚,都絕對不是一個敢開殺戒的人。
我怕的是險兒!
這麼多年生死相依血濃於水的感情,我太了解這頭牲口了。
看見他站起身來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局勢已經從此失去了掌控,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我連想都不敢去想。
所以,此時此刻,就算吳總拿的是一隻火箭筒,我都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管他。我只是立馬看向了險兒,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當事情不可收拾之際,我又該如何自處。
險兒雙手撐在桌面上,臉色居然還是那種弔兒郎當的笑意,直愣愣盯著對面的吳總,滿桌人完全被他的氣勢所懾,居然沒有一個說話。
半晌之後,險兒這才說:
「吳老闆,槍不是這麼拍的。拍有個啥用。」
說完這句,險兒語氣猛然一頓,撐在桌面上的雙手收了回來,「唰」地一聲,扯開了胸前的衣服拉鏈,豎起一根指頭指著自己心臟部位說:
「來,我告訴你,你的飯碗,我搶定噠,而且已經搶噠,怎麼樣?打這裡,打這裡才有狠!來唦,你不打,你是老子養的兒!」
被險兒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始終傻傻坐在那裡的吳總,當聽見險兒的這番話之後,臉上瞬間漲得通紅,扭頭看了看身邊默不作聲的和尚,太陽穴旁的兩根青筋「突突」地不斷跳躍。
「打不打?」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險兒突然提高聲音,如同炸雷般又狂吼了一句。
吳總整個人都抖動了一下,目光再次從和尚的身上轉移向了險兒。
我的心也跟著瞬間抽緊,正想站起緩和事態。
「你搞什麼!」
「啪!」
和尚的一巴掌拍在了桌面,側過頭對著自己弟弟狂吼了一句。
吳總的動作和我的心臟一起停住,回歸原位。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一般只有街頭那些死纏亂打的小痞子和徒仗血勇其蠢如豬的匹夫才會這樣做。
無論和尚,還是我,到了我們這個地步,都還算是有點家業班底了。不到真正的絕境,怎麼都不值當去玩命。
像眼下的這種情況,和尚怒罵吳總,雖然都明白只是做樣子,但沒人會在乎。重要的是,大家都有了台階,能夠讓人順勢而下,局面就自然不會過於僵化,從而開始有所好轉。
剛開始我也以為是這樣。
我想,那一天,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很可能是因為險兒一走兩年,導致我太久沒有嘗到當年那種時時刻刻被他弄得提心弔膽、心驚肉跳的感覺,所以我有些淡忘了,險兒從來就不是一個走台階的人。
我居然在和尚的話已經說完半天,看到險兒卻還依然站在原地不動之後,才反應過來,我應該繼續緊張。
於是,我立馬繼續緊張了起來。
險兒也他媽的真不讓我的緊張落空。
在其他人明顯有些緩和的臉色中,他側過頭看向了和尚,露出一個燦爛到如同愛撫般的淫蕩笑容,無比溫柔地說:
「呵呵,當哥哥的就是當哥哥的啊。確實不同。說話都有氣魄些!」
說到這裡,他停了大概半秒鐘不到。
然後,我就看到他的右手飛快伸出,抓起了桌上的一個酒杯,臉色突然一變,目光依舊盯著和尚,看也沒有看一眼的情況下,手臂卻飛快往吳總坐的方向一揚:
「哪裡像這個胖雜種,沒得狠,還學著別個玩槍,玩你媽了個逼!」
同一時間,人們還沒有從他上下句所表達出的截然不同的態度中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手上那杯酒已經劈頭蓋臉撒在了吳總全身。
剎那間,所有的空氣都好像被徹底物化凝固,重重壓在了小小的包廂。
人們呆如木雞地坐在各自位置上,無論和尚、烏雞,還是吳總本人,每個人都痴痴獃呆地看著險兒。
除了我!
我有一個非常好的不知道是天賦還是後天養成的習慣,就是不管之前有多麼驚慌恐懼,可當危機真正降臨的關頭,我卻總是能夠完全冷靜下來。
心臟恢復正常,嘴裡也不再乾澀,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我的手已經第一時間插進隨身提包內,握住了槍柄。
然後,我就聽到一聲生平以來聽過最為憤怒高亢的狂吼:
「老子日死你的娘!」
「啪啦……啪啦……」
幾把椅子同時翻倒在地。
我與吳總、烏雞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吳總太胖,站起之前,需要挪開一些空間;而我當時剛剛把手伸進那個隨身帶的小包,想要拿槍。
正是這些細微的差距導致在險兒潑酒之後,我們三個人中,最先站起的是馮烏雞。
當我將站未站,屁股剛剛離開位置的那一瞬,幾乎是同一時間之內,發生了三件事情。
這三件事情現在想來,我其實是無法確定先後順序的,因為個中差異實在太小,而我也只有一雙眼睛,我只能按照自己的觀察來描敘給大家。
首先,我看到吳總右手飛快地抓向了一直放在他胸前桌面上的那把槍,動作過大,用力太猛,把槍拿起的過程中,肥碩的手掌還將旁邊一把調羹和一個酒杯撞得飛揚而起,跌落在桌面。
吳總一張胖臉上的酒液還在源源不斷向下滴。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羞辱,刺激過度,整個面部都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兩片嘴唇上居然沒有絲毫血色,而雙眼卻變成了血紅,完完全全的血紅。
這,絕對是暴怒到忘記了一切,只想要殺人泄憤的眼神!
我打了這麼多年流,這樣的眼神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所以,在一接觸到吳總眼睛的剎那,我頭皮上就像是過了一陣靜電,從上往下,渾身毛孔一酥,雞皮疙瘩就冒了起來。
悲傷與痛苦不請自來,幾乎是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我。
我連自己當時是不是還在往外抽槍都不知道了,唯一的想法是:
「完了!險兒要死!!!!!」
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為另外一個人的生死而感到如此刻骨銘心的感覺,那種恐懼和憂傷到現今為止,想起來都會極不舒服。
我只希望,今生今世,都莫要讓我再嘗到這樣的感覺。
就在我無比絕望的時刻,第二件事情發生了。
桌上有五個人,險兒、我、吳總、馮烏雞在這種一觸即發的局面下,已經都站了起來。
那麼,和尚呢?
和尚沒有站。
這絕對不是因為他沒有意識到場面的千鈞一髮,或者是他根本就故意放任後面的可怕局面產生。
我覺得更大可能是,和尚當時和我的心態一樣,他也想阻止馬上就要發生的一切。
但是他和我不同。
他是吳總的親哥哥,我不是。
一奶同胞,共生共長這麼多年,他對於自己弟弟的了解自然要比我對於吳總的了解更加深刻得多。
於是,在吳總罵出那聲驚天地泣鬼神的痛喝的時候,和尚做出了和我不同的反應。
我伸手進去拿槍,並且站起。
他卻是飛速扭過龐大的身軀,面向了自己的弟弟。
下一秒,吳總抓起桌面上的槍,伸向險兒,我心急如焚卻又莫可奈何的那一刻。
和尚依然沒有站起身,就是因為他沒有站起身,所以,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快。
他的整個人用一種半蹲的姿勢,直接從位置上撲到了吳總的身邊,一隻手環肩抱住了吳總,另一隻手死死地摁在了吳總端槍上抬的手臂。
那麼近的距離,我甚至都可以看見和尚蓋在吳總手臂上的手掌,張開的五指上面每一道因為劇烈用力所造成的或青白或血紅的扭曲皺紋。
也就是那一刻,我的心安了下來。
突然心安的那種感覺,讓我有點天昏地暗,欲哭無淚,雙腿發軟。
可當我完全站直,根本就沒有來得及慶幸,只是稍稍鬆開了一直死攥著的槍柄,並試圖將露出來的部分塞進去包內一點,以避開沒有桌面遮擋之後,直接刀兵相見的尷尬的時候。
耳邊已經突然傳來了「嘭」「嘡啷」一悶一脆,兩聲異響。
局面終於因為第三件事情的發生徹底惡化開來。
每個人都靜了下來。
包括滿臉緊張,按著弟弟手臂的和尚與一臉狂怒,想要殺人的吳總。
我們三個人都眼睜睜盯著聲音的來源處,一動不動。
聲音來自險兒那邊。
在險兒潑酒,吳總發飆拿槍,我起身,和尚攔人,所有動作發生的同時,馮烏雞已經第一個站了起來。
當時,我的所有注意都被吳總這邊吸引了過去,我想險兒也一樣。
那一兩秒鐘之內,我們可能都已經忘記了這個坐在和尚對面,險兒與吳總之間,離險兒最近的人。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他拿起了一個酒瓶。
那兩個聲音就是裝著酒水的酒瓶在險兒腦袋上爆開的悶響與玻璃碎片跌落於地的聲音。
我們看過去的那一刻,馮烏雞的手,舉著半截犬牙交錯的碎酒瓶剛剛離開險兒的腦袋,險兒則依然保持原本站在那裡,看著吳總的姿勢。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險兒的右手緩緩抬起,摸向自己的頭頂,因為酒瓶的打砸和酒液淋濕的原因,頭頂部分有一處頭髮明顯比周圍部位的頭髮要更坍塌一些,絲絲縷縷結成了一片。
險兒的手終於伸到自己頭上,似乎想要摸摸那處挨打的地方。我看見他的五指張開,從額頭的髮際線部位順著頭皮往上一搓,就好像魔術一般,鮮紅的血混著酒液突然就冒了出來。
「狗雜種!老子搞死你!」
一句大罵再次響起,馮烏雞舉著半截酒瓶的手往後仰起,又要對著險兒戳下去。
「小馮!」
幾乎同時,和尚喝阻,馮烏雞動作停下。
和尚雙手依舊按著自己的弟弟,臉色鐵青看著烏雞:
「媽了個逼,你要作死啊!沒大沒小了啊!哪個要你搞得!」
當度過了這無比緊張,一直不由自主被人牽著走的兩秒鐘之後,我的腦子終於恢復了運轉。
「咚!」
一腳踢開了身後的椅子,我猛地抽出搶,上了膛,「啪」,往桌上一拍,所有人都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