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狼煙乍起殺意寒

  戰爭開始了。


  自從十來年前,那場血腥殘酷的問鼎之戰,李傑黯然落敗,廖光惠成功上位之後,大體上已經平靜了十來年的江湖,因為天府漁鄉的那一頓飯,終於再次燃起了狼煙。


  第一個出手的人是和尚。


  迪廳,是我的場子,但不是我一個人的場子,它的背後還站著一個無比強大的人物——廖光惠。


  自從場子開業以來,除開歸丸子與班長那次事件之外,從來都沒有任何人敢在場子裡面鬧事,從來沒有。


  而唯一的鬧事者歸丸子與班長現在都已經在道上除名。


  所以,雖然我明白和尚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卻也並沒有將主要注意力和防範手段放到迪廳上面來。


  因為,這樣做不僅是針對我胡欽個人,甚至等同於直接向廖光惠的權威開戰,當初的皮財魚在我辦了歸丸子之後都沒有這樣做,更何況是現在這位勢力相差以萬里計的和尚?

  這種高風險的行為也與他多年以來低調、隱忍的處世法則截然相反,幾乎不可能會發生。


  我將重點放在了馬上要進行的第二次搬坨子生意上。


  搬坨子是我們兄弟自己的生意,也是直接影響到和尚利益的地方。


  和尚也許怕得罪廖光惠,但他沒有任何理由怕我。


  而且我堅決認為,這一次的搬坨子對比上一次而言,具有更加重要的意義。第一次搬坨子成功,我們躋身進入了這個暴利的行業。但是,在外人看來,偶然一次的成功固然是不易,可也許有些運氣的成分在內。


  所以,如果接下來,我想要打響自己的品牌,想要建立屬於自己牢固的客戶群,就需要第二次的繼續成功來保證,來告訴所有人,能吃這碗飯,我胡欽靠的不是運氣,是實力。


  沒想到,最後,我還是算錯了。


  錯在太低估了和尚。


  和尚再老實,再不敢惹事,畢竟也是一個混了多年的流子,還是一個混了多年,依舊屹立不倒的流子大哥。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如同外人所預料的那般簡單。


  現在想來,當年有些事情的處理上面,無論我還是小二爺,我們確實都還嫩了一些。


  在與和尚吃飯之後沒有幾天,迪廳裡面開始連續出現了幾次小規模打鬥事件,簡傑剛通知我的時候,我並不以為意,我說:

  「沒得什麼大事吧?沒大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喝多了打下架也難免,只要沒有動傢伙,沒搞壞東西就要得了。只是下次,你和老陳他們都注意點,看到哪個勸不聽的,你就把人弄出去再說。」


  簡傑是個忠於本分的人,也是一個很聽我話的人,正是他的這個性格,和我的這句話,害了他。


  那天是周末,場子的生意一如既往火爆非常,位置早就被提前預訂一空。大約在晚上十一點多鐘左右,有幾個客人喝醉了,在叫一個銷酒小姐陪酒的時候,鬧了起來。


  事情剛發生的時候,老陳和幾個保安其實就已經過來看了一趟。


  大家知道,酒吧裡面,銷酒的小姐無論怎麼不開心,為了生意,也一般都不會太得罪客人,當老陳他們過來查看時,小姐還幫著鬧事的那位說了幾句好話,而且旁邊也有兩個看上去並不是那麼醉的人一直在拉勸。於是,老陳也只是簡單地給那桌客人交代了兩句,甚至還與他們碰了下杯,喝了口酒之後就轉身離開。


  事情並沒有這麼結束。


  老陳走後,銷酒小姐為了日後的生意,又禮貌性陪那幫人喝了幾杯。誰知道,喝完后,那桌人還是不讓這位小姐離開,依舊繼續扯著她喝,而且行為非常惡劣。後來,據那位小姐告訴我說,那幫人是把她的頭髮往後強扯著,直接捏開嘴巴拿酒瓶灌酒。鬧到激動處,其中某個人還甩了那位小姐一個耳光。


  銷酒小姐每個夜場都有,嚴格來說,他們並不算是夜場的正式工作人員。


  但是,每個夜場都會給予她們最大可能的保護。因為,無論是她們的美貌,還是她們工作的能力,很大程度上都直接影響到了夜場的生意。


  尤其是我這裡,我曾經專門交代過負責看場的人:如果銷酒小姐受到了欺侮,一定要撐腰出頭。


  在我看來,她們不但給我賺錢,也是跟著我吃飯的人。


  不管是誰,跟我吃飯,這碗飯,我就要讓她吃好。


  基本上,每個場子裡面負責看場的都有兩種人。


  一種是以老陳為首的那幫正式保安。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通常都站在場子裡面一些固定的地方,比如門口、走廊。主要管場子裡面各種各樣在控制範圍之內的矛盾,譬如哪位客人喝多了失態,哪位客人不買酒、不消費卻長期霸佔座位不離開等等。


  另一種就是流子。他們沒有任何制服,也都沒有各自固定的位置,拿著一杯酒或者一根煙,分散在全場各個角落,不斷地游來盪去,與普通顧客沒有任何不同。如果不注意,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是看場的。他們比保安要輕鬆很多,他們不用管進出場,不用管衛生、服務,或者勸架。他們只管一種事情,在控制範圍之外的事情——也就是那些帶著目的性的鬧事,俗稱砸場子。


  簡傑就是屬於第二種職業,而且他還是我們這個場子裡面所有干這行的領頭人。


  那桌人早就引起了簡傑的注意,他親眼看到了老陳過去,也親耳聽到了老陳離開之後小姐的狂叫,最後他看到了小姐被打。


  理所當然,他撥開周圍一圈已經受到影響,有些騷亂的人群走到了那桌人的面前。


  據魯凱事後給我說,他是跟在簡傑身後進去的第二個人。他看到了簡傑與那些人在場子裡面發生的所有事情。


  簡傑當時剛剛過去,還沒有說話,那位銷酒的小姐就已經看到了他,立馬面色非常激動地喊了一句:

  「傑哥。」


  然後,就邊罵邊掙扎想要往簡傑這邊靠過來。


  一位穿著打扮一看就是流子,始終捏著小姐手腕的年輕人,猛地一拉,將小姐扯到了自己的懷中。那個人連看都沒有看簡傑,徑直低下頭去,邊大聲罵邊用雙手摁著那位小姐的頭不斷往自己腿上撞。


  簡傑伸手抓住了那個人的頭髮,將他一把扯開,說了一句話:


  「朋友,你喝多了是吧?」


  也許是太過突然,也許是簡傑高大的身材與老練的架勢讓那個人和他的朋友們有些忌憚,一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簡傑。


  於是,簡傑鬆開了手,並且彎下腰想要扶起那位依舊倒在別人懷裡的小姐。


  就在他幾乎剛把那個小姐扶起來,準備擋在自己身後的時候,那個年輕人跳了起來,又一把抓住了那位小姐背後的長發,小姐被扯得腳下一滑,站立不穩,摔倒在兩人之間。


  「哪裡都不許走!今天你就給老子老老實實待在這裡喝酒,你個臭婊子,敢動一步,老子就打死你!沒得錢買酒啊?」


  那個人一聲大喝,桌上的幾個同伴也同時站了起來,其中一個還將手抵在了簡傑的胸前,說:


  「算噠,算噠,朋友,我這個朋友喝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得好大的事,我們勸他,你去忙。」


  簡傑沒有理他,一旁的魯凱則站了出來,指著先頭那個人說:

  「小麻皮,你今天喝了兩杯卵貓兒尿(土話,酒),是不是要鬧事?」


  這個時候,氣氛已經開始緊張,周圍幾桌的顧客也發現不對,紛紛拉開桌椅,起身離開。


  簡傑攔住了魯凱,然後看著那個伸手推自己的人,說:


  「把手拿開!」


  那個人沒有動。


  「最後一句,拿開!」


  僵持幾秒,那人的手緩緩離開了簡傑的胸膛。


  然後,簡傑先是安撫了一下周圍起身離開的顧客,待到客人們的情緒開始緩解了之後,他這才再次看著對面那個把銷酒小姐扯翻在地的人說:

  「朋友,過來玩是圖個開心,你要喝酒,就安心喝酒,但是,我勸你千萬莫鬧事!萬一有什麼玩得不開心不滿意的,告訴我,犯不上和一個女孩子為難。魯凱,把阿雅扶起來,讓她去提一打嘉士伯過來,給幾個老闆賠罪。」


  魯凱彎下腰,準備扶起那個坐在地上,一臉害怕的小姐。


  這個時候,老陳也帶著四五個保安已經趕到了現場。


  誰知道,就在那個女孩被魯凱攙扶著,半蹲半站,還沒完全起來的一刻。


  鬧事者突然飛起一腿,「咚」地一下踹在了女孩的腦袋上,將那個女孩帶著魯凱一起,弄翻在地。


  「老子說了今天你哪裡都不許去,捅你的娘,沒給錢啊?」


  魯凱這下是真的惱火了,如同被火燙了般,剛剛倒在地上,就飛快地跳起身,對著那個小子一拳打了過去。


  簡傑阻止了他,並且還攔住了身邊同樣已經摩拳擦掌的老陳幾人。


  簡傑並不是沒有火氣,更不是怕。


  這些年間,江湖夜雨冷風的磨礪,他已經成長了很多,遇事之際,已經隱隱有了幾分遠超同輩兄弟的大氣和風采。


  他好不容易安頓住了狂怒中的魯凱之後,對著鬧事者說:


  「不管你是什麼來頭,這個場子都不是你這種小麻皮惹得起的。如果你非要鬧,我保證你們一個都走不出去。我給你們個機會,你們出來,我陪你們好生玩。」


  簡傑的話並沒有讓那幫人產生絲毫退讓,那個始終在動手打女孩的傢伙甚至連半點猶豫的意思都沒有,把手一抬,直接就領著人走向了迪廳大門。


  也許是這幫人反常的囂張和冷靜引起了簡傑的注意,在動身之前,他讓魯凱馬上去叫其他人,然後,他還專門交代了老陳:


  「等下你們幾個都莫出去,別個看到保安打架了不好。你們就守在門口,莫讓人進來。」


  交代完,他當先跟在那伙人的身後走了出去。


  我們的迪廳面積不小,從那伙人坐的地方到大門口,有一段距離,走完這段距離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已經足夠魯凱叫上小敏等其他看場的人。


  而且當時,簡傑、老陳、魯凱都認為這只是一場普通鬧事,充其量也只是遇到了幾個比平常人手黑膽大的硬點子而已。普通鬧事通常都會先談幾句,實在不行才會開打。


  所以,他們都覺得,簡傑雖然是獨自跟上,但不至於馬上吃虧,兄弟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開打之前趕到。


  可是,他們三個卻都沒有注意到一件事情。


  唯一注意到這件事情的是銷酒小姐阿雅。


  阿雅發現,當那伙人轉身出門,簡傑緊隨其後之後,旁邊還有一桌人大約七八個人,居然也非常巧合的,馬上起身跟在簡傑後頭走了出去。


  只可惜,阿雅是個賣酒的姑娘,並不是江湖人。


  她雖然看到了這個細節,卻沒有注意。


  因為自始至終,旁邊的那桌人都沒有參與過這件事情,沒有值得警覺的地方,而她自己當時也太害怕,太緊張,只顧著哭泣。


  於是,悲劇就只能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事後的一切證明:最後那伙人並不是碰巧也要出門,更不是為了看熱鬧出門,他們與之前的那幾個就是抱著同一個目的,專門過來砸場子的同夥。


  而且,這幫人的手段極為老練,兩桌之間沒有絲毫的交流溝通,但彼此卻配合得恰到好處,甚至他們每個人身上藏的刀具,都巧妙到連簡傑魯凱這樣的老江湖也完全沒有看出來。


  簡傑並沒有能夠走出門外。


  我們的場子外面是一段樓梯,走過樓梯之後,離位於街道的那道大門還有一段大約七八米長,兩三米寬距離的走廊,走廊上安裝了一些五顏六色的藍色和黃色射燈。


  就是在樓梯最下面靠近走廊的階台上,那伙人突然發難對簡傑實施了襲擊。


  當時,正走在樓梯上的簡傑,聽到身後傳來的無數急促腳步聲,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了,魯凱他們肯定無法這麼快趕來。


  他下意識想看看什麼情況,可才剛剛回過頭,雪白的刀光就已經對著腦袋砍了下來。


  簡傑本能的脖子一縮,伸手一擋。


  然後,就被不知來自哪裡的一腳踢得從樓梯上翻下了走廊,而前面的那批人也飛快掉轉頭,凶神惡煞般撲了上來……


  魯凱他們來得確實很快,但他們並沒有預料到眼前的這種局勢。


  所以,當時除了小敏的兩個手下拿了兩根準備等下教訓人的鐵棍之外,其他人手裡並沒有拿任何傢伙。


  那麼,他們也就只能和門口的幾個保安一樣,眼睜睜在那伙人的刀槍威脅之下,看著他們乾淨利落地幾下剁完,又飛快消失在了門外。


  我不怪他們。


  人多對人少,佔據絕對優勢時,敢下毒手的人不在少數,很多令人髮指的罪行通常也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


  但,超過十個以上的人拿著明晃晃的刀槍,窮凶極惡,刀刀見血的在行兇,這種場景可以帶給人的那種赤裸裸的感官震撼,完全足以激發出來自人性本源的懼怕和慌亂。


  那種讓人毛髮直立魂飛魄散的恐怖,如果你沒有親身體驗,就絕對無法想象。


  那是一種能夠讓絕大多數人都徹底放棄抵抗的感覺。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依然可以做到泰然自若,甚至更加勇猛的人,望遍整個江湖,也是屈指可數。


  無數的傳說中,我聽到過這些名字:安優,漆遙,唐一林,胡特勒,秦三,燕子,牛錯,王坤,李傑,宋家躍,蜈蚣,陳達摩,康龍虎,謝曉鋒……還有那個風采奪人,光聽他的事迹就被我視為生平偶像,只可惜卻再也沒有機會見上一面的胡二少爺胡少飛。


  但那些人的故事只是傳說,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我到現在為止都只見過五個:險兒、胡瑋、刀疤成、大小民。


  無論魯凱還是小敏,都不在這個名單之中。


  更何況,當時的情況實在是太突然,對方的手腳也太利落,根本就沒有給魯凱他們留下任何做心理建設的時間。


  捫心自問,就算當時換了是我胡欽本人在場,只怕也是同樣結局。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所以,我連罵都沒有罵魯凱他們一句,他們不是不義氣,他們也是有著七情六慾的凡人。


  那幫人走後,他們看到簡傑癱坐在地面,身下一攤原本應該鮮紅的血泊,在藍黃色的鐳射燈下散發出了一種奇怪的顏色,幾個同樣顏色的血腳印接二連三,伸向門外大街。


  大街上依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這個南方小城在癲狂的時代中成為了一個慾望的不夜城。


  今夜,唯一不同的是,那些血液的顏色,在每個人的眼中閃爍發光,攝魂奪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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