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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將出腰中劍 直為斬樓蘭(2)

  他也曾擁有著和廖光惠、皮財魚、悟空、李老媽子、關老二一樣的機會,他本可以成為一個更加強大,更加不可一世的人。


  可是,他還是敗了。


  他曾經創立、曾經守護,也曾經被何勇繼承的所有一切,都在胡少飛摧枯拉朽的復仇之下,化為了烏有。


  除了一抔黃土和那個虛無縹緲的傳奇,對於這個世界,他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我不信這些。


  我從來不信「狹路相逢勇者勝」;也從來不信「謀定後動,動不留情」。


  我唯一信的,或者都不能說信,我唯一覺得可以借鑒的就是「兵者,詭道也」。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他媽的什麼定理。


  該當勇者的時候你就得當勇者;該衝動的時候,你也絕對不能謀定後動;該留情,要留情;該斬草除根,你留下一草一木,都是愚蠢。


  就因為我的這個思想,三哥曾經當面說我定性不夠,也曾背後說我陽奉陰違。


  我從來都不服氣,就算到現在也是。


  我認為,處世之道,如同用兵:「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用而示之近」「近而示之遠」「利而誘之」「亂而取之」……


  紅塵萬丈,千變萬化,怎麼可以一言以度。


  審時度勢,順勢而為,方為真豪傑。


  不過,不管怎麼樣,這是我的想法,不是三哥。


  正如三哥不能改變我一樣,我也不可能改變三哥。


  三哥,再一次實踐了自己的兩句人生格言。


  那血腥的一夜,確實是一個「謀定後動,日後好相見」的完美寫照。


  從認識那天開始,缺牙齒始終都很討厭我,處處針對我,我們之間還爆發過很嚴重的衝突。


  但是,我從來不認為他是我的敵人,他最多也只是我的對頭而已。


  因為,他夠不上。


  其實,我一直很理解他,甚至,在內心最深處,我可憐他。


  一個人打生打死,為了另一個人付出了所有,卻始終沒有得到對方的尊重,付出與得到的也從來都不是正比。


  如果是我,我也反。


  但缺牙齒也許值得可憐,卻絕不值得同情。


  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應該歸咎於他自己,他活該。


  他始終只認為義色是他的老大,義色才是他唯一值得尊重的人,除此之外,天第一,他第二。


  對於義色而言,缺牙齒的忠誠和奉獻都足夠了;可對於其他人而言,他就是一根不得不拔掉的刺。他永遠都不會明白,他所唯一尊重的老大義色,也需要其他人的幫助。


  在所有其他人的幫助面前,他一個人的忠誠也好,奉獻也罷,都不值一提。


  人,永遠都不能與世界為敵。


  他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註定終究只能背叛。


  而背叛,一定會帶來懲罰。


  事發當晚,缺牙齒和朋友一起開車,來到九鎮所屬的那個縣城的某家夜總會裡面,唱歌、搖頭、打鹽(黑話,九鎮當地流子對於吸食K粉的叫法),一幫人一直嗨到了凌晨一兩點。


  原本,這家夜總會就開在我們縣城最好的一家四星級賓館裡面。而且,在嗨之前,缺牙齒的朋友就已經幫眾人在樓上開好了房間,完事上去休息就行。


  可是,嗨過了頭,滿身大汗幾乎虛脫的缺牙齒卻依然餘興不減,呼朋喚友的還想去吃點宵夜。


  一出賓館大門,他們就遇到了劈頭蓋臉的殘酷襲擊。


  當時,缺牙齒懷裡摟著一個女人,和另外七八個道上的朋友一起站在路邊,等候著司機將車從賓館停車場裡面開來。


  可是,自己的車還沒有來,原本悄無聲息停在街道對面的另外兩輛車卻幾乎同時打開了大燈,雪白的燈光照在了缺牙齒一行的身上,晃花了他們的雙眼。


  向來就囂張慣了的缺牙齒張口就罵,在罵聲中,卻看見那兩輛車不但是打開大燈,而且還飛快地向著自己筆直開了過來。


  缺牙齒確實不算一個真正有大智慧的聰明人。


  但是他絕對不蠢,打了這麼多年的流,他不可能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於是,他轉身就跑。


  缺牙齒其實身手不錯,當年連武晟都差點被他欺負了。


  要換作平日里,以他的經驗反應和速度,他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性跑掉。


  只可惜,那一晚,他嗨得太多,毒品的迷幻讓他遲鈍得就像是一頭八百斤的大尾巴草豬。


  當他才跑出沒有幾步,車子已經停下,車門已經打開,一個手上拎著一把管殺的男人已經狂吼著一馬當先往他沖了過來。


  這個人就是義色手下「八大金剛」中排行老三的——牯牛!

  很久之前,那個同樣曾經被他劈翻在地上,落下了殘疾,卻大難不死,依舊生龍活虎的牯牛。


  人群在瞬間匯聚成一堆,卻又在下一個瞬間如同煙花爆炸一般,四散開去。


  喊殺聲、尖叫聲、求饒聲、痛罵聲,在冰寒的夜色下震耳欲聾,響徹長街。


  那天,據說牯牛、癲子、團寶三人,拿著管殺,一路罵,一路砍,一路追,打打停停,一直趕了缺牙齒整整半條街。


  直到遠處的警笛長鳴之聲隱約傳來;直到癱倒在地的缺牙齒,已經被砍得像是一塊丟棄在陰溝裡面的衛生巾一樣,血跡斑斑且邋遢不堪的時候;已經殺紅了眼,渾然不覺的三人才被追砍其他人完畢,回過頭來的幺雞等人生拉硬拽,拖上了汽車,揚長而去。


  冰冷長街,空自留下了幾個同樣是爹生媽養,此刻卻只能悲慘落魄,躺在自己的血泊當中苦苦掙扎呻吟的人。


  漫漫長夜,血如霜,夜闌靜,誰家小兒啼鳴。


  人類,有三個最偉大也最玄奧的自問。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其他兩個,我無法回答。


  但是,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一個來處。


  這個「來處」,也許是一個地方,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段感情,也許只是一個對於旁人來說毫無意識的片段。


  但正因為這些東西,才造就了現在的你,它們,就是你的來處。


  我來自於三哥。


  如果沒有遇見三哥,也許我過上的會是另外一種生活。


  我之所以是現在的胡欽,三哥教了我很多。


  記得剛出道的時候,某次閑聊,談到彼此都極為喜愛的武俠小說——黃易先生所寫的《覆雨翻雲》時,三哥給我說:


  「小欽,你喜不喜歡朱元璋?」


  「一般,不是蠻喜歡。」


  「為什麼?」


  「他活得太吃虧,太累。算計的也太多,連自己的兒子都算好了,他還信誰?他睡覺的時候,肯定會怕背後有人舉著刀,人活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意思呢?整天兩面三刀的,都已經不像個男人了。三哥,你喜歡他啊?你不是說最喜歡烈震北的呢?」


  我望著三哥。


  當時,他笑了一下,艷陽當頭下的這一笑,居然有著幾縷讓年少的我都能察覺出的落寞。他沒有回答我的反問,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良久之後才說:


  「哈哈哈,小欽,你還不懂。喜歡是喜歡,這個世界上,烈震北,哪個可以活得像他那樣的瀟洒洒脫。到了我這個樣子,喜歡的還是朱元璋,不像個男人?呵,也確實有點。」


  聽著三哥越來越低沉的聲音,年少的我滿頭霧水,茫然不明。


  回過神來的三哥卻又一次笑了,他笑著對我說:


  「不懂好,小欽,不懂是好事,不懂的話,人活得就沒得這麼吃虧。」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我想不明白三哥說的話語。


  但是,我卻永遠地記住了,那一個艷陽天里,一位滿懷雄心的懵懂少年,和一位三十而立的落寞男子,以及他說的那些話。


  朱元璋,確實就是朱元璋。


  因為,只有他的似海城府,無遺算計,不發則已,一發無情的手段才能讓當年的三哥,和如今的我,以及從頭到尾的廖光惠,在這條艱難的路上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其實,三哥在朱元璋身上學到的還有另外一樣東西:他們都永遠不會輕易在人前,把最後一著顯露出來。


  在辦缺牙齒的過程中,三哥猝然發難,事前毫無痕迹可循,表現得極為高明,甚至還出動了手底下最得力的幾員大將。


  換了任何人都會認為三哥已經是全力而發。


  可是,他並沒有,他至少還有另外的兩著落子。


  在這一個冬夜,缺牙齒所流出的鮮血僅僅只是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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