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棋差一著

  這一段時間以來,道上又發生了很多的事,有些在我的計劃當中,有些卻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之外。


  首先,我幾乎掃光了老一代江湖大哥和尚的所有場子,其間兩次親自帶人狙殺和尚,都被他幸運逃脫。在道上人看來,屬於和尚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已經成為了定局,就連他旗下的兩員得力大將曹公雞和飛機都先後投奔到了我的麾下。上個星期,和尚已經託人找我談和,並且明確表態今後再也不會與我有任何衝突。


  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廖光惠,在和尚已經滿盤皆輸甘心低頭,不再攪和進來的情況之下,廖光惠同意讓我放過和尚一馬。


  那一晚的簡訊之後,明哥還給我打過兩次電話,我都沒有接。有些時候有些事有些情,該斷不斷,反受其亂。


  義色遮遮掩掩,不肯挑明的,就讓我胡欽來做吧。


  以明哥的聰明,他會傷心,卻不至於怪我。


  我誠然是親手摁熄了皮鐵明心中最後的一點念想,一份挂念。


  但也算是在某種程度上幫了他。


  現如今這種瞬息萬變的複雜局面下,他要還是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一樣,繼續活在自己的江湖裡,總有一天,他就肯定會被人玩死。


  玩死他的那個人,也許是老鼠,也許是黃皮,也許是大小民,也許是義色或者明哥他自己。


  有些話,我現在不會講,明哥也未必真的都知道,可同樣,他也未必完全不知道。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在混江湖的這條路上,如果一個人始終被情字蒙蔽,他就難免會做下很多絕不應該的糊塗事。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在利益之前,就算是明哥,我也不得不防一手。


  這是小欽的成長,更是胡欽的悲哀。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當更殘酷的事情來臨之前,早點看透不是壞事。


  還是那句老話,而今,這是打流。


  再就是四天之前,遠在他鄉避禍的海燕出事了。


  他應朋友的邀約,從澳門過海去珠海吃宵夜的時候,被一幫人砍了,刀口不深,並不是沖著要命去的。


  但是據他說,應該也不是簡單的衝突,對方是有備而來,目的就是為了綁人。


  具體情況我並不太清楚,廖光惠和龍袍都沒有給我細說。


  可讓我引起了注意的是,第二天,金子軍旗下的兩家餐館都被人砸了個稀巴爛,包括金子軍的貼身心腹羅小河在內重傷三個,帶隊的人是元英。


  這一下,皮廖之間的衝突就徹底從幕後較量變成了人人皆知,鬧到滿城風雨的大事件。


  對於近十年以來,始終高高在上,俯視著這片江湖的廖光惠和皮春秋兩人而言,這一事件無疑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想,接下來的局面,就連他們都無法再一手掌控了,更加血腥殘忍的較量已經是勢在必行,不得不為。


  方五和莫之亮又出過一次手,目標是險兒。


  就在險兒住的那棟樓的單元間里,一共五名刀手埋伏在消防梯內,險兒大海都受了傷,可對方也沒有討到絲毫便宜,大海在方五本人的後背上狠狠捅了一匕首。


  然後,在小區保安趕到之前,方五就已經在手下的攙扶之下匆匆逃走。


  在如今的風口浪尖中,就算是金子軍也絕對不敢公開出面支持方五。


  要知道,打了廖光惠本人的就是莫之亮,金子軍如果這樣干,那就等於是赤裸裸的向廖光惠宣戰了。


  於是,從那之後,方莫兩人就徹底消失不見,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我當然時刻防備著方五莫之亮,也時刻在尋找著方五莫之亮,我相信他們也是一樣。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彼此都再也沒有給對方留下過任何破綻。


  所以,我們之間也形成了短暫的和平與寧靜,等待著最後那一刻徹底爆發的來臨。


  在這種各方皆有損傷的局勢之下,我以險兒的小傷作為代價,陰差陽錯地成為了最大贏家。無論明面上的聲勢,還是暗地裡的實力,我們兄弟都有了極大的增長。


  無論天時地利人和,我都處在了一個自從皮廖爭鋒以來,前所未有的極佳處境。


  我終於可以全神貫注地開始自己的下一步布局。


  我徹底解決掉那件讓我如芒在背,不敢或忘的事!

  那一天從元伯墓地回市區的路上,在賈義的主動請纓之下,我最後還是決定先讓賈義回到九鎮。


  我忍了這麼久,咬緊牙關,縱然內心波瀾滔天也從不敢向外表露分毫,等的就是胡瑋出獄!


  只有他出來了,除了我們六兄弟和賈義之外,我才算是有了另外一個真正放得下心,絕對不會被任何勢力牽扯或收買的人。


  既然如今胡瑋已經回到了這個江湖,我也有了充足的人手辦事,那麼去九鎮的人,到底是他還是賈義也就沒有了任何區別。


  首先,我要徹底調查清楚,當初那個出賣了我,並且居然還狠下心來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究竟是誰。


  然後,我還要在九鎮落一顆子。


  雖然我離開了九鎮,但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放棄九鎮。誰說的九鎮就一定要姓姚或者姓夏,甚至姓周!


  廖老闆不是說過完全給我放權,可以讓我把九鎮的勢力牽扯進來對抗金子軍嗎?


  那麼,天予不取,人復何求。


  我胡欽卻之不恭。


  這兩天以來,賈義始終都在帶著胡瑋熟悉一切事務,按照計劃是三天之後,他就會正式回到九鎮。


  我想過是否提前通知九鎮方面的人,或者是直接告訴周波我的決定。


  但仔細考慮之後,我還是決定先不說,讓賈義去了之後,他直接通知。


  一直到這一步為止,搞定和尚,獲得關二李傑的支持,在渡過最難的關口之後,再借力打力,全面歸攏九鎮勢力。


  我步步為營,每一步棋都沒有走錯,我煞費苦心的布下了這一切,很多細節除了整日跟隨的賈義之外,甚至連小二爺險兒都不知道。


  可是,沒有想到,居然還是有人比我手腳更快。


  就在今天,就在三天之後,賈義即將代表著我胡欽,重返九鎮的重要關口。


  一個堪稱災難性的事故突然爆發開來,徹底打亂了我的全盤部署。


  這些年來,九鎮街道上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九鎮太窮,而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又太美,窮的地方窮到讓人看不見希望,美的地方卻又美得像是天堂。


  於是,那些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山區的兒女們,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紛紛義無反顧地坐著火車汽車,去到了千山萬水之外的他鄉。


  在流光溢彩的大城市裡,除了少數的幸運兒,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過得並不如意。


  鐵門邊的小小崗亭,流水線旁的一把扳手,煙熏火燎的灶台邊上,擁擠的公車,邋遢的小巷,陰暗的出租房,危險的城中村,午夜夢回的孤獨,每逢佳節的思念……就構成了他們全部的世界。


  可縱然如此,他們卻再也回不去了。


  這些也曾經被父母寵愛,讓家人驕傲的孩子,寧願筆直站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錢人跟前,帶著媚笑,深深鞠躬,說:「我來自湖南」「我來自四川」「我來自東北」。


  他們裸露身體,奉獻青春,出賣靈魂,用自己的一切勾兌著渺茫夢想,卻也不願意再回去了。


  因為,他們早已經荒廢了祖宗耕耘過的田地,放下了父輩扛過的獵槍,當母親的縫紉機開始生鏽,老屋的牆角結滿了蜘蛛網的時候,他們眼中已經習慣了五彩的霓虹燈光。


  慢慢地,故鄉的青山綠水裡,老家屋檐下的凳子上,就只剩下了兩鬢斑白的老人,牙牙學語的孩子,以及獨守空閨,養老撫幼的女人,幽怨地看著遠方。


  百年以前,那些滿腔熱血想要改天換地,重整河山的年輕人們,在付出了無數的生命與鮮血之後,終於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消滅了幾千年的帝制與階級。


  可是,百年之後,他們卻又親手造就出了前所未有的貧富差距,造就了人類歷史上最為龐大的人口流動大潮。


  鄉鎮縣的去市裡;市裡的去省會;省會的去首都,去沿海;首都沿海的去美國,去歐洲,去澳洲,去可以去的任何一處海外……每個人都在漂泊,都習慣了異鄉的打拚,也斬掉了故鄉的根。


  在這些東去南下,北漂西遊的人潮背後,每一天每一地,都有著各不相同,卻又一樣無奈,一樣心酸的聚散離合在上演。


  這就是我們的時代,而這個時代也正在深刻的影響著我們每一個人。


  洪波在十三鷹裡面,一直都屬於最沒有名氣,最不被重視的那種。


  他皮膚不太好,從來沒有去過高原,但臉上看起來卻像是那種長期生活在日照強烈地區的人一樣,粗糙發乾,一到冬天就會冒起一層層的皮屑。


  他的頭髮濃密而捲曲,卻又不是那種蓬鬆有形的天然卷,而是一條條一道道的趴在頭頂,怎麼梳都會帶著一股土氣。


  他有著明亮的眼神,卻沒有靈活的口齒,實際上,如果不是單獨對談,在人群中,他幾乎從來不會發言。


  他還不會打扮,永遠都是西褲襯衫配著球鞋,以及一條不知真假的皮爾卡丹褲帶。


  總之,洪波就是那種無論放到中國任何一個地方的小鎮上,都能見到的典型小鎮青年,平凡普通,沒有城市年輕人的朝氣,卻也少了農村孩子的樸實。


  洪波是我的同學。


  從讀書的時候開始,他就喜歡隔壁班上的一個姑娘。


  可不幸的是,那時候,那個姑娘喜歡的人是武晟。


  洪波之所以變成了一個江湖人,歸根結底,也只是因為那位姑娘的一句話。


  某一次,武晟要和人打群架,那個姑娘自作多情地認為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要幫助武晟。


  於是,她找到了洪波,洪波也完全不出姑娘的預料,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那場架,我在。


  當已經被嚇蒙的洪波被人摁倒在地打到頭破血流,卻依舊不敢還手的時候,我救了他,並且手把手地幫他打了回去。


  那次之後,洪波的同學也就變成了他的大哥。


  再後來,洪波開始慢慢習慣了江湖,習慣了流血,也習慣了讓別人流血。


  於是,在那一場與其他十二個年輕人並肩作戰,以少敵多的著名鬥毆之後,他成為了道上聲名赫赫的「九鎮十三鷹」的一員。


  平凡如洪波,普通如洪波,卻終於變成了與武晟一樣的人。


  可悲的是,當年那位對於愛情有著玫瑰色夢想的姑娘,還是不曾愛上他。


  當然,姑娘也不再愛武晟。


  憧憬英雄美人的浪漫愛情是少女才有的專利,對於一個生活在閉塞山區,沒有大出息,也到了一定年紀的年輕女人而言,婚姻才是生命的終極意義。


  在父母的安排下,姑娘嫁給了九鎮電影院的一個員工,員工和洪波一樣平凡,可是,他有正式工作。


  洪波,卻只是一個下三濫的流子。


  很快,國營電影院就在市場經濟的無情規律中被淘汰了,一個端著鐵飯碗的男人,突然變成了待業青年。


  男子是個負責任有肩膀的人,為了妻子,也為了剛剛生下的孩子,三年前,他去了廣東。


  最開始,那個姑娘也跟著老公一起去了。


  後來不知道是那邊生活太苦,還是實在放心不下孩子,姑娘最終還是回到九鎮,在商貿城旁邊開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店,聊以度日。


  我們的迪廳也開在商貿城裡面。


  洪波每天都能夠與姑娘見面,剛開始的日子裡,洪波幾乎是能避就避,甚至寧可繞遠路走,都盡量不從姑娘的店門口過路。


  可小小的九鎮,本就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更何況一共也才屁大一點地方的商貿城。


  在姑娘的主動招呼之下,慢慢地,兩人開始交談,又慢慢地,洪波偶爾也會去姑娘的店裡坐坐,幫姑娘帶帶孩子,看看店子。


  甚至,有些時候,姑娘還會特意做幾個菜,喊著洪波一起,就在店內那張小小的摺疊桌上,吃一頓並不豐盛,卻足以相互慰藉的晚餐。


  那是洪波一生最美好的時光。


  如果故事就這樣發展下去,也許有一天,洪波多年以來的情感和付出終會得到回報,姑娘將會看到洪波的好,明白洪波的愛,接受洪波的心。


  這樣的話,也許會對那個遠在廣東的男子不公平。


  但,有什麼辦法呢?


  仔細想想,又會有什麼樣的結尾才能夠是圓滿無缺,不留遺憾的呢?


  這本就是一個遠遠說不上完美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傷感、悲哀、不公、醜陋,也有很多的遺憾。


  三人行,一人傷,至少也成全了洪波的一片赤誠。


  只可惜,故事並沒有這樣發展。


  再後來,姑娘關了店門之後,晚上會去我們的酒吧玩玩,最開始是為了看看洪波,陪陪洪波。


  可漸漸地,就像洪波熟悉了江湖一樣。


  姑娘也熟悉了酒吧裡面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


  終於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刻某一秒,姑娘又一次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沒有武晟帥,卻和武晟一樣高大,不但有著洪波永遠都追趕不上的男子氣概,也有著武晟都沒有的長處。


  因為,那個男子叫大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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