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內亂(2)

  我當然沒有忘記過君,我記得我們之間的很多美好過往,有些情節甚至還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在我夢境中還原。


  但是,我並不記得原來我和君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班了。


  很多我們平常人並不會留在回憶裡面的繁瑣小事,周波卻像是一台精密至極的記錄儀,永遠都能夠做到牢記在心,從不出錯。


  如果他能夠如此清晰的記得我和君在稚童時期的事情,那麼他是否也能夠記住我和君曾經發生過的所有那些美好而傷感的往事。


  他是不是也曾經為我惋惜,為我感嘆?


  將來,又會不會有人為今夜的我們而惋惜感嘆?

  想到這裡,我的心還是忍不住微微痛了一下。


  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下一句話應該從何說起。


  「欽哥,不知不覺,一轉眼就過去這麼多年了,你也想開點,那個時候都還小,不懂事。」


  我剎那之間的失態並沒有躲過周波的觀察,但同時,他的話語卻也引起了我的警示。


  畢竟,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在這個時刻,他突然提起君,確實擾亂了我的心境。


  下一秒鐘,我坐直了身體,淡淡說道:


  「想不想開又有什麼辦法呢?情深緣淺,就這麼回事。不過你說得對,有些時候,我們都還是太不懂事了。」


  然後,沒有給周波留下絲毫搭腔的機會,我就主動終止了這個讓人心亂的話題,深吸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你也曉得我胡欽的為人,有些方面心細如髮,有些方面呢,卻往往又粗心大意。尤其是對自己身邊的這些人,越是親近,我就越是隨意。說得不好聽就是不上心。所以呢,有些時候,難免有些做法有些說話,會讓大家心裡不舒服,有意見。我是真心感謝各位兄弟這麼多年來的包容和遷就,不見我的怪。但是兄弟之間,有什麼就要說什麼,不要放在心裡。小波波,這些年,我是不是有哪些對不住你的地方,如果有,我給你道歉,你儘管講,我一定改。」


  兩道青煙從周波的鼻孔內噴了出來,在他煙霧燎燒的臉上,我隱約看見了淡淡一笑:

  「沒有的,欽哥。」


  「昨天洪波出事之後,你要見我,我卻直接去了九鎮,抓了小滿。今天我又讓張飛砍了萬寶路,還派了胡瑋和小黑帶人去醫院陪你。這些,你都知道。」


  這一次,周波並沒有說話,默默點了下頭之後,就低頭一口接著一口狠狠抽起了煙,煙霧濃烈到幾乎都將他整個面部全部籠罩了起來。


  「在市裡,你也曉得,本來我而今就已經是站在風口浪尖的位置上,時時刻刻,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前一段時間,我其實就已經做好了打算,萬一我要是出了事,能跑掉的話,我就會去緬甸,家裡這一切我都會交給你。周波,這個,你不曉得吧?」


  這是自從開談之後,我第一次叫出周波的名字。


  我的話顯然徹底出乎了周波的意料之外,淡定如他,也不由自主的停止抽煙,抬起頭來定定看向了我。


  迎著周波那兩道複雜至極的眼神,我強忍著滿心酸澀,說

  「可是,市區沒有出事,相反是九鎮一天之內,先是老鼠,接著義色,禍不單行,打得我措手不及。」


  周波嘴唇劇烈蠕動著,搶在他說話之前,我先把手掌凌空一揮制止了他:

  「我一直都很放心你,欣賞你,這點你應該曉得!」


  周波再次點了點頭。


  「但是現在,我還能放心嗎?周波,你是我,你放心嗎?」


  周波似乎在斟酌著,幾秒過後,方才緩緩說道:


  「欽哥,九鎮是你交給我的,出了事,就應該是我負責,我明白。你想怎麼辦,都是應該的,我都沒意見。」


  從進門開始,我一直都在試圖帶著談話的方向往好的那面去發展,但是周波這一句回答,卻讓我頓時有了種索然無味的疲憊感。


  這種套話空話,在這樣的時刻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需要的是絕對真誠。


  可惜,看樣子,卻很難再得到。


  「這個房裡,只有我們兩個,我們之間再說這些話就沒意思了,那你也實在是不夠尊重我。都是聰明人,今天我胡欽真想要辦你周波的話,你覺得我們還會坐在這裡說這些話嗎?還有必要嗎?」


  「欽哥,你的意思是……?」


  看著周波一臉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強行忍住了內心的反感和厭惡,決定作出最後一次努力,將手中的煙頭狠狠掐熄之後,我說:

  「我不放心你!今天我要你來,是希望你主動給我一個放心的理由!可以不可以?」


  周波又低下了頭,又開始猛烈的抽起了煙,橘紅色的煙頭在他的嘴邊時明時暗,似乎正如他內心中的糾結掙扎。


  我靜靜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底最好的希望是,他能告訴我私下與義色達成的那個關於停車場的協議。


  如果他這樣做了,那麼今後,我雖然無法再當他是兄弟,畢竟大錯已經鑄成,他也必須要付出代價。


  但我一定會給他留下一條路走,我不會真正將他視為敵人。


  多年相交,他也應該了解我胡欽。我縱有諸多不是,卻從來都不是個心腸如鐵,趕盡殺絕的貨色。


  只要還有著一絲情義,我們之間,都不至於走到最難看的那一步。


  但是,一片沉默當中,他卻霍然起身,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隨身匕首。


  然後,就在我的辦公桌上,就在我的面前,他一刀斬掉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


  從頭到尾,我都一言不發的看著這一切,看著他捧起血流如注的手掌,嘶啞著聲音對我說:

  「欽哥,對不起!」


  那一刻,我心如深淵,冰寒徹骨。


  我用震驚與慌亂完美掩飾住了心中的憤怒和厭惡,我手忙腳亂的扶著周波,打開門叫來了人,給他做了簡單的清洗和包紮。


  然後,在送他去醫院的路上,我開誠布公的告訴了他,廖老闆將沙裸石和拆遷生意全部交給了我的事情。


  並且,我還給他說:


  「周波,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混賬。都多大的人了,我們又在一起多少年了。有什麼話說不開的,有必要這樣嗎?廖老闆把這個事全權給我負責,但你也曉得,我市裡頭一大堆事要忙,小二爺受了傷,險兒也不可能抽身,胡瑋才出來,我也還想讓他多磨練一下。沙裸石生意我就全部交給你,以前的事過了就過了,你也是聰明人,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想想,我們兄弟關鍵是要往前看,要肩並肩混個出人頭地出來!至於生意你和哪個做,我不管,誰都可以。反正我只要一點,我要我們兄弟在九鎮豎起一桿旗,我是這面旗幟,但你周波就是幫我胡欽舉旗的人,明白吧?今後,你覺得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我全力支持!」


  這段話里有真,也有假。


  真的是我的目的和動機,我就是要重返九鎮,我就是要豎立一桿我的旗,我就是要有一個屬於我自己的根據地。


  假的,則是我的承諾。


  當他寧可斬掉自己手指,都絕不願意在我面前說出真話的那一刻,我與這個男人之間,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情義可言。


  旗幟豎立當天,舉旗的人不可能會是周波。


  我要用他來祭旗。


  但在此之前,他要權,我給權,他要利,我給利。


  我不但不會動他,我還會徹底滿足他的野心,盡量幫他施展才能,就像廖老闆對我的培養一樣,我也會將周波培養成一把衝鋒陷陣銳不可當的槍。


  義色可以用停車場來策反他,我自然也能用房產開發來離間他。


  我要讓他的槍口調過來對準那些處心積慮想要對付我的人,既然別人給我送上一場內亂,我也同樣能夠原樣奉還。


  那一刻,看著周波極度複雜,卻又帶著不可抑制的驚喜眼神。我想,他一定沒有料到,就在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卻終於做下了一個已經猶豫很久的決定。


  是的,在九鎮,我的確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盟友。


  所以,明天天亮之後,我將會去見另外一個九鎮人。


  廖老闆是個好大哥,出手豪氣,氣概萬千,沙裸石供應也的確是個好生意,除了周波之外,它也足夠讓我釣上一尾自願上鉤的大魚。


  我不是義色,我不想獨霸天下,我只是想要分一杯羹。


  所以,我和那個人擁有著精誠合作的基礎。


  我相信,如果我和那個人能夠真正聯手,那麼,不說小小九鎮,哪怕是市區,我們也大可以闖下一片江山。


  無論是源幫,還是周波,仰或方五金子軍,無論背後的是否還有其他人。


  他們拿走的,搶去的,佔到的,有朝一日,我都會親自一一奪回來。


  我要送給這片江湖,一場真真正正的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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