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零落玉精神 上
賢妃卻沒有理她,只盯著紀綱,「紀大人別說這些彎彎繞的話,我對中原文化知之不多,粗通而已,你只撿我能聽明白的說,先擱下你到呂婕妤暖閣來失禮失儀不說,直接講玉容膏到底是怎麼回事?小清揚犯了什麼錯,要這麼罰她?」
紀綱心中暗道苦了,朝鮮的貴族女子,一向以通曉大明的文字、禮儀為素養,這賢妃更是其中翹楚,不但能說會寫,尋常典故拈手即來,就是當場作詩也不在話下,現在卻以她粗通不識為由,要自己說個明白,可自己和孫愚夫婦的恩怨,那能給外人說,難不成還能告訴賢妃,我想要孫清揚父親手上的東西,所以要追蹤、陷害他嗎?
紀綱平日連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裡,但賢妃正得永樂帝寵愛,對於他這種慣揣上意的人來說,可不敢冒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只得硬著頭皮答:「微臣也是聽說孫清揚之父將一種名為玉容膏的東西進獻給了賢妃娘娘,這玉容膏用東珠配置而成,一盒所費上千兩百銀,娘娘一年要用掉十盒,這上萬兩東西,若未收取賄賂,憑他孫愚五石五斗的月俸如何能夠辦來,所以就他的貪墨一事,請他的女兒協查。」
「協查?既然這玉容膏是進奉給我的,你怎麼不叫我幫著協查?倒要去問一個小姑娘?」
聽到賢妃冷冽的問話,紀綱恨的暗罵,這賢妃平日都說她不當事,連宮務中的小事都要推給兩位貴妃,自己處理不了,可看她今天所問,句句問到關鍵點上,傳話的人真是瞎了眼。
太子妃驚奇地看了看賢妃,真沒想到賢妃內里竟是如此敏銳善查,這話,即使換成自己來問,也不會問得更好了!
「微臣擔心這事萬一是無風起浪,驚擾了娘娘,所以才先找了孫清揚來問。」話一說完,紀綱立馬欠身施禮,恭聲說道:「微臣所言,句句屬實,忠心可表日月,若賢妃娘娘還有疑慮,可派人去核查。」
「噢。那麼,你問的結果呢?」賢妃笑嘻嘻地看著紀綱,目光卻無半點笑意,一片冰寒,「看來應該是證實了,不然怎麼會讓小清揚一直跪著,我進來前,好像還聽見有人說打打殺殺的。」
紀綱閉了閉眼,毅然抬頭,「她說一概不知,還怨微臣私設公堂。但賢妃娘娘,孫愚夫婦並非等閑之輩,對他們的女兒,當然也不能等閑視之,故而微臣準備將她帶回詔獄,審后再行定奪。」
詔獄,錦衣衛關押犯人之所,由重兵把守,閑人勿進,滋擾鬧事以同謀論,劫獄者無赦。除此案主審機構的官員外,其他人等需得到皇帝或主審官員應允方可入內探視,否則以劫獄論處。
賢妃和太子妃聽的大驚,暗暗慶幸自己二人來得及時,這要帶到了詔獄,孫清揚就是有命在,也會形同廢人。
賢妃怒極反笑,「好啊,好個紀大人,皇上委你重任,有那麼多的重犯要犯你不去管,倒把勁使在一個小姑娘身上,皇上真應該好好看看他的折衝之臣,都在忙些什麼。現在本宮在這裡明確的告訴你,玉容膏本宮沒見過,那是不是說孫愚貪墨乃子虛烏有,你可以將小清揚放了吧?」
太子妃聽得詫異,紀綱為人外表看似魯莽,其實行事一向謹慎小心,若只是玉容膏這樣簡單的原因,又怎麼會非要將孫清揚帶走拿回詔獄?
儘管心中疑惑不少,但太子妃卻不能插話,太子雖有儲君之位,但皇上向來不喜他與外臣勾連,或是在臣下面前立威,若是自己朝紀綱發難,恐會引起皇上疑心,只得一語不發,坐在一旁,等賢妃和紀綱兩人說道。
呂婕妤在一旁嘟囔,「你說沒有就沒有?那我還說有呢,總不能以勢欺人吧。」
賢妃聽了,挑了挑眉頭,「好,就依呂妹妹所言,我收過孫愚進奉的玉容膏,何人所說,有何證據?紀大人掌管錦衣衛,皇上也常贊你清明,想必所抓所判之人,都是罪有應得,沒有含冤莫白之人吧?」
不負太子妃所想,賢妃果真如此發問。
紀綱叩首在那裡,倒吸一口冷氣:眼下情形,若是不說出一些事情,只怕不能善了,至於孫清揚,今天若不帶走只怕以後更難,怎麼也得拼力一試。
他把情況真假摻到一塊說了,「因這孫清揚的父親孫愚,原是罪臣解縉門生,解縉私覲東宮,年初皇上以『無人臣禮』罪下詔獄,微臣查到孫愚與此事也頗有些關係,故而要先從他女兒身上著手,讓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聽到紀綱說出這樣驚人之事,賢妃和太子妃驚疑之下,越發覺得事情不簡單。
太子妃開口,淡淡地說:「紀大人為國操勞,我們也該分點憂,紀大人放心,今個帶了她回去,本宮就禁她外出,想她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插了翅膀也飛不出東宮,也免得紀大人的詔獄里,關個小姑娘,叫人笑話。等紀大人查明了,該打該殺,本宮絕不攔著。」
見紀綱不吐口,賢妃目光微微一動,如同利劍出鞘般的鋒芒掠過紀綱,聲音冰寒刺骨:「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有人都能借玉容膏一事構陷於我,無中生有,紀大人所說孫愚與那解縉勾連,也未必就是事實,想那解縉門生遍天下,若因此就抓了人,恐怕紀大人的詔獄都裝不下。為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隨意扣人,紀大人,先前有這樣的例子嗎?抑或是我應該向皇上請教,這協理後宮到底有什麼權利,紀大人都能不支會我們就將這後宮中的人隨意帶走,置皇上於何地?」
紀綱無奈,欠身施禮,小心回答:「微臣也是情非利己,實在是孫愚之妻,孫清揚之母乃唐門弟子,娘娘來中原日久,應該也聽說過蜀中唐門的威名,若是不將她扣押,萬一微臣所查確有實情,沒有拿捏孫愚夫婦的把柄,有個閃失.……」
頓了頓,感覺到他所說之事令眾人氣息滯緩,心知這消息猶如重鎚一擊,緩緩道:「微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皇上對臣信任有加,臣對此感恩戴德,又那敢冒犯皇上、娘娘?實在是此事干係太大,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在是情非得已,不敢不小心從事。若那孫愚真和解縉有勾連,只怕縱然是眾位娘娘,恐怕也擔待不起。娘娘可別因為好心害了自己。」
一番話不卑不亢,又隱隱透著威脅之意,顯示出必須要將孫清揚帶走的決心。
賢妃定定地看著紀綱,見他貌似恭敬,神色間卻有睥睨之態,想是存著必得之心。
本來聽到與江湖中人也有關連,賢妃已經有了退意,不欲再趟這混水,和太子妃交情好是一回事,沾上私覲東宮,即使深受今上寵愛己,恐怕也不能善了,畢竟嬪妃不得干預朝政,今上又最是多疑,但看到紀綱的神情,一向最是平和的她橫下心來。
接過碧光遞上的茶,賢妃輕抿了一口,平伏了自己的喜怒,盯著紀綱慢慢地說:「本宮今天就是要保下她,縱然將來她的父親真是犯了罪,本宮也自會向皇上請罪,由皇上責罰,不勞紀大人擔心。你只回答,今個這人,你放是不放?」
太子妃也說:「紀大人,本宮也做個擔保,若是孫清揚在東宮犯了事或不在了,本宮也願意到父皇處領罰,今日還請紀大人給我們幾分薄面,把人交給本宮帶回東宮管教。」
紀綱臉色一白,立馬跪倒,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娘娘,請不要為難臣下。」
卻仍然不肯吐口答應。
賢妃見他蹬鼻子上臉,直接摔了手上的茶盅,「紀大人,這人是後宮的,就算是要拿人,按理也是你得經過本宮同意,現在你到這壽安宮和呂婕妤憑一點小道消息,就說我得了孫愚的玉容膏,今個這事一出,恐怕又要說我是因為得了他的東西所以力保他女兒吧?和紀大人說事的人,連我都敢勾陷,何況他人?既然紀大人一意孤行,瑤光,你去請了皇上來,請皇上當面給紀大人下旨,我也很想看看,皇上看到紀大人辦差辦到壽安宮的西暖閣來,會怎麼想呢!」
沒等紀綱開口,呂婕妤先就急了,這皇上一來,看見紀綱在她宮裡,萬一震怒怎麼辦?
連忙兩頭勸和,「姐姐息怒,紀大人他也是忠心為皇上辦事,你們好好說了就是,這麼點事情,何必驚動皇上?」又朝紀綱使眼色,「等紀大人查出眉目,只管拿下她就是,何苦非得今日惹得眾人不快?就是我們知道你為人梗直,不會轉圜,皇上也不會饒你如此張狂,還是退讓一步,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來宮裡討人就是。」
見紀綱緘默不語,呂婕妤又勸道:「姐姐和晗兒都做了保,你還怕她會飛檐走壁,跑了不成,就是本宮,今天也要和你討個人情,請紀大人今日就揭過吧,找到了真憑實據再來拿人。」
紀綱見大勢已去,只得應了,「賢妃娘娘莫怒,她現在好生生的在你們那邊,微臣今天並沒帶人進來,就是想拿人也拿不成啊。」
一句話將他之前的行為抹的乾淨。
賢妃沉默了半晌,吁了口氣說:「本宮累了,晗兒,我們走,你帶著清揚到我宮裡去,好好去去晦氣。」
賢妃眾人走了,誰都沒注意到身後的兩人,一人眼露凶光,一人充滿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