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辯音嘲語落 中
還沒來得及問清詳由,就聽到明惠郡主說:「既然你的丫頭做錯了事,不讓罰,那就由你這個主子代她受過吧。」說著揚起了手,就要朝沐靈珂的臉上扇下去。
一個人攔住她,抓住了她的手。明惠一瞧,卻是比她矮個頭頂的孫清揚,站在她的面前。
明惠郡主輕蔑地說:「你算那根蔥蒜,竟然敢攔我,鬆開,鬆開——」用力抽手,卻抽不出來。
孫清揚平日練些母親所教的強身健體之術,自然比嬌滴滴的明惠郡主力氣要大。
「郡主,您可知道這一掌打下去,就是宮裡的娘娘不罰你,回去趙王妃也會罰您?」見明惠郡主似聽了進去,確定她不會再突然動手后,孫清揚才鬆開,又欠身給她和清惠郡主見禮。
孫清揚聲音清脆如黃鸝出谷,表情也是懇切關心,但她的話,明惠郡主怎麼聽都覺得她是在偏幫沐靈珂,不過,孫清揚欠身施禮十分恭謹的樣子又令她心裡舒坦了些,喝斥的聲音就輕了許多,「你胡說些什麼,明明是她的丫鬟衝撞了我,怎麼倒是我被罰?」
「郡主這一掌,原是要打在她臉上的吧?」因為剛才立在一旁,所以明惠郡主那一掌的角度,孫清揚看得仔細分明。
明惠郡主愣了愣,「是又如何?」
「打人不打臉,別說是沐小姨,就是再低賤宮女丫鬟們做錯事,或杖打或罰,或罰跪或充雜役,都不能打臉的,且不說沐小姨的輩份比咱們都要高,只有她打咱們的份,就是這一條,讓娘娘們知道了,對郡主您也不利啊!您是千金之軀,丫鬟們衝撞了您,自可去告訴這宮的主位麗妃娘娘,何必和她一般見識,氣壞了自己?若真是那丫鬟的錯,就是沐小姨也護不住她的!」
孫清揚說得語重心長,聽起來字字句句都是為明惠郡主著想,明惠將信將疑,打小起,她就橫著走慣了,由來只是驕縱任性,雖然也有人教規矩,學禮儀,但這樣細小的事情,可沒人告訴她,平日里誰衝撞了她,早就有跟前的人叉了出去,那用她動手,今個要不是沐靈珂護著,處置藿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根本不需要她動手。
別人不敢動沐靈珂,她只好自己動手,這下子聽了孫清揚的話,有些拿不定主意,警惕地看著孫清揚,像是在判斷她有沒有說謊騙自己。
而孫清揚卻因近日入宮頻頻,瑜寧姑姑已將宮裡的忌諱、規矩給她惡補過,連帶著趙瑤影和秦雪怡都一併學習,就怕她們萬一不曉事,犯了那條害了性命,所以這樣說並非信口開河,自是十分篤定地任由明惠郡主打量。
一旁的沐靈珂卻聽出味來,自打姐姐沐靈玥被封為趙王妃,孫清揚也稱過她沐小姨,但那只是在別人面前或打趣她的時候,平日里,背著人仍叫她沐妹妹,這會兒特意這樣稱呼自己,顯然別有用心,於是不再說話,只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孫清揚。
跪在地下的藿香見那一掌沒有落下來,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要是小姐替她挨了那一掌,她拚死也要護主,非得把明惠郡主的臉抓花不可。
要到那一步,就真是死路一條了。
隨後跟來的趙瑤影上前給兩位郡主施禮后笑道:「孫妹妹說得沒錯,我也聽宮裡的姑姑講過呢,郡主這一掌下去,看似出了氣,其實倒稱了別人的心。」
秦雪怡施過禮后,也幫腔道:「這怎麼說都是在麗妃娘娘的宮裡,郡主打了人還是小事,可別掃了娘娘的面子。」
明惠就更不好再下手,一雙眼睛朝她堂姐清惠,以及旁邊的何嘉瑜她們看去,這幾個平日里也都是對這些事不上心的,畢竟她們的年紀,還不夠在府里主持中饋,如何知道處罰下人們的明細條例?只道是對奴才們或打或賣都隨主子意,頭一回聽說還有這樣顧著奴才們臉面的規矩,一時間也都有些將信將疑。
只有袁瑗薇猶豫半晌說道:「她們這樣一說,我好像是聽過有這麼檔事。」
但就這麼罷手,明惠到底不心甘,她微揚下頜,對著孫清揚不屑地一笑:「她們幾個都不知道,有一個還是好像聽說,你聽誰說的?難不成我們這些個,倒不如你這個小門小戶的懂規矩了?不管你今個來是為我好,還是抱打不平,但這事由你可搞清楚了?還有那兩個幫著你一起說話的,是你的好姐妹吧?我聽說她們一個姨姨是侍婢出身,一個姑姑是庶出,又從哪裡能學來什麼好的規矩?若是我聽你們這些人說規矩,豈不成了笑話。」頓了頓,又學著趙瑤影的口氣,「孫妹妹說得沒錯。哼,還真是姐妹情深呢。」
她這一說,清惠郡主夥同袁氏姐妹就吃吃鬨笑起來,倒是何嘉瑜同情地看著孫清揚她們,一臉想勸明惠郡主又不敢勸地表情。
雖然在府中,姨姨趙承徵因為自己是侍婢,生了小郡主后才飛上枝頭,得了個承徵的位份,頗多忌諱,但趙瑤影平日心性寬和,加上她在家中是嫡女出身,自小也是被家人寵愛長大的,所以聽到明惠郡主的話語,儘管生氣,卻仍然保持著平靜,沉默不語。
秦雪怡和表姑王良媛雖然說不上感情深厚,而且前段時間才因不肯呆在宮裡,要回家去被表姑罵了一頓,但和王良媛一樣,她最是護短,容不得人家說家人半點不是,聽到明惠群主這樣的嘲笑,氣得滿臉漲紅,顧不得明惠身份尊崇,握緊拳頭就要衝上去,卻被趙瑤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低聲阻止:「不要衝動,這裡不比家中,小心惹事。」
秦雪怡本是強鼓著一口氣,心裡到底還是知道害怕,被趙瑤影這樣一攔,心不甘情不願地忍住,卻仍然一臉氣鼓鼓的樣子。
孫清揚卻一臉笑容看著明惠郡主,像是對她辱罵自己全不在意,「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卻也知道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的規矩,謹守平日夫子所教,與人為善,明惠郡主您是高門大戶出來的,自然更知道儀德,要是您一謂由著自己的性子,和我們慪氣一般見識,豈不失了皇家風範?有什麼事,和麗妃娘娘去說,何必在這兒和一個小丫鬟置氣呢!」
說完,輕嘆了一聲,像是惋惜,又像是憐憫。
她這一聲輕嘆,和話里看似自謙自貶,實則嘲笑明惠郡主失儀,比她們都不懂規矩意思,氣得平日被驕縱壞的明惠郡主兩眼冒火,盯著孫清揚咬牙切齒,若不是方才被孫清揚抓過的手還在疼,她真想一巴掌就揮了過去。
而一旁沒怎麼說過話的清惠郡主卻開了口。
清惠郡主平日里性子孤傲,本來是不屑於這些口舌之爭的,但自從漢王府里兩個還未成年的哥哥倉促行了冠禮,她就明白,漢王府的榮辱興衰,自己也有一份責任,而太子,太子府就是父王,漢王府直達九重天的絆腳石。
所以,太子府的人,就是她漢王府的仇敵,與太子府為惡的趙王府,不喜歡太子府里孫清揚的明惠,就是她的盟友。
何況,明惠還是她的堂妹。論理論親,她都應該幫著明惠。
看到明惠怒氣沖沖卻一時不知如何反駁的樣子,她走了過去,站在明惠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像是表明要和她同仇敵愾。
「姐姐妹妹們說的都有道理,只是在這宮裡,輪不到你們教訓明惠,我們這些天潢貴胄,縱有不是,自然有皇爺爺,各位娘娘們管著,輪不到你們多嘴,既然說不能打臉,那好,就把那衝撞明惠的丫鬟,拉下去賜『一丈紅』吧。」
清惠郡主輕飄飄的一句話,聽得在場眾人神色俱驚。
再不清楚細枝末葉的規矩,她們也聽過這「一丈紅」,這種宮裡用來懲罰犯錯妃嬪宮人的刑罰,極其恐怖,清惠郡主此話,意味著藿香不僅僅會被兩寸厚五尺長的板子責打臀部以下部位,而且是不計數目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
這「一丈紅」打下去,到最後只見鮮紅一片,不知生死。
看不出來,小小年紀的清惠郡主,如此心狠手辣,只是會訓斥罵人,打臉掌嘴的明惠郡主和她相比,簡直可稱菩薩。
孫清揚卻抬起頭來,笑得更為歡暢,只有仍熟悉她的趙瑤影和秦雪怡才知道,她已經動了怒氣。
「不知清惠郡主您為幾品?」連她的聲音,也越發婉轉悠揚,說不出的好聽,說不出的狎昵。
好像她和清惠郡主過於熟悉、親近,才生出了這份親昵、不莊重。
她這種態度,令清惠有些疑惑。
成年郡主,受封之後,是正二品,清惠和明惠因為未成年,沒有及笄,還沒有封號,只是從二品。
不等清惠郡主回答,明惠就得意洋洋地搶著回答,「從二品,比你父親那九品芝麻小官可大多了。」
「噢,原來是從二品啊,那清惠郡主您可賜不成她『一丈紅』了。」孫清揚話音中充滿了惋惜,「我可聽說,因為『一丈紅』是種非常殘忍的刑法,輕則斷腿致殘,重則要人性命,所以太祖爺明旨,只有皇上、太后、皇后以及正二品以上妃子、太子妃才能動用此刑罰,從二品啊,可沒權動用。」
這昔話,給了清惠一個漂亮的回擊。
一時間,清惠和明惠幾個臉上紅了又白,神色變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