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琢磨玉成器 上
永樂十一年初，天壽山陵建好了，改名為長陵，孫清揚之父因為率領民工督造皇陵有功，升為鴻臚寺序班，一家人來到了京師。
漢王朱高煦從京師護送著仁孝皇后的梓宮前往長陵，永樂帝也再次北巡，皇太孫隨行，二月抵達京都時，將仁孝皇后葬在了長陵。
春風送暖的四月，永樂帝再次北征，朱瞻基同行，行進到權賢妃當時所葬的山東臨城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很快，這件事就傳回了京師。
「小姐，小姐。」
孫清揚正在院里和璇璣、杜若看新發的海棠花，抬眼見一向沉著冷靜地瑜寧姑姑臉上那悲喜交加的表情，愣了一愣，「瑜寧姑姑，你怎麼了？」
瑜寧這才斂了斂神色，端莊地走到她們跟前，壓低了聲音說：「臨城那邊行在傳來消息，當年毒殺賢妃娘娘的兇手找到了。」
璇璣和杜若聽了這一句，很有默契地對望一眼，往旁邊站了站，即給孫清揚和瑜寧說話留了空間，又防止有人走近會偷聽了去。
孫清揚張大嘴巴愕然問道：「兇手？你是說當年賢妃娘娘並非病逝？」
瑜寧恨恨地說：「根本不是病，是有人趁娘娘生病之際，在她常喝的胡桃茶里下了少量的砒霜，日積月累，令她枉送了性命。娘娘當日咳血，我就覺得不對，哪有風寒會導致人腹痛腹瀉還掉頭髮的？偏太醫們都說是風寒，傷了肺腑，娘娘身子又過於虛弱所以才會久治不愈。」
「兇手是誰，怎麼當時隨軍的太醫們都沒診出來是中了毒呢？」
「是和娘娘一道從朝鮮來宮裡的呂婕妤。枉那呂婕妤和娘娘平日里姐姐長妹妹短的，想不到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腸。太醫們都沒查出來，可能是因為每回服用的砒霜量很小，所以沒有診出來。」瑜寧雙手合十，做燒高香狀，「總算天可憐見，讓那歹毒心腸的女人沒有逃過去，三年之後仍然被逮著了。」
孫清揚又細細問了，才知道始末。
原來，這次陪永樂帝北征的宮人里，有一個呂美人，曾聽到原來在權賢妃宮裡當差的宮婢和呂婕妤身邊的宮人爭執，說是呂婕妤毒殺了她家娘娘，就暗自存了心。
這次呂美人隨永樂帝北徵到了臨城，借拜祭權賢妃，她細問了守陵的宮人，打探出呂婕妤一直不滿權賢妃比她得寵，又掌管六宮，在永樂八年和權賢妃一同隨征時，曾因賢妃管束她不要在行軍中隨意浪費凈水時，當面喝斥賢妃，「有子孫的皇后也死了，你管得幾個月，這般無禮！」。
守陵的瑤光和金波還告訴呂美人，被權妃娘娘處罰后，呂婕妤懷恨在心，串通宦官金得、金良，從當地一個銀匠家裡借來砒霜，研成末子，每日放進胡桃茶中送給賢妃吃，以致她咯血不止，藥石無靈而薨。
瑤光和金波也是當時發現些蛛絲馬跡，之後一直在暗中查訪，才順藤摸瓜，哄騙著銀匠說出了真相。
只可惜她們人微言輕，一直不能將此事上達給皇上。
呂美人將這事稟告永樂帝，帝大怒，令大理寺追查，查明屬實后，不僅殺了宦官金得、金良，以及和他們勾連的兩個內侍，連銀匠並權呂兩宮的宮人，全部處死。呂婕妤更是用烙刑灼拷一個月後，方才面目全非，虐殺至死。
只有當年自願留下守陵，又為主報仇的瑤光和金波得了厚厚地封賞，仍留在陵園守墓，管束新配的守陵宮人。
如此殘忍的用刑，可見永樂帝因為權賢妃之死有多恨呂婕妤！
聽完后，半晌，強忍著胃裡翻騰的不適感，看著猶自傷心的瑜寧姑姑，孫清揚小心翼翼地問，「那除開她們兩個，賢妃娘娘生前的宮人，只餘下姑姑一個人了？」
瑜寧神色黯然，「碧光和瓊波她們幾個，當日娘娘求了皇上善待，因為年紀差不多，這兩年都出宮嫁人了，留在陵園和宮裡的那些，除了瑤光和金波，盡數株殺了，加上呂婕妤宮裡的，有數百人因為此事送了性命。」
又恨恨地「啐」了一口，「都怪那呂氏，她一人作惡，害了我家娘娘不說，還害了這麼多人的性命，活該她被烙被燒，就是那樣死了，也解不了我心頭的恨。」
不止瑜寧姑姑，就是永樂帝，恐怕也不解恨吧！
「天子衝冠怒，血流護城河，幾百人的性命，就這樣……」孫清揚喃喃自語，片刻之後，突然向後倒去，暈倒在地。
朦朧中，她聽到杜若她們的聲音，看到她們朝自己跑來，還有瑜寧姑姑驚恐的神情。
孫清揚閉上了眼睛。
醒來時，已經是傍晚，窗外的宮燈璀璨，她的床邊坐著一個身著茜色衣服的人影，見她要起身，輕按著她的手，「你這孩子，好好躺著吧。」
孫清揚雖然虛弱不堪，卻儘力露出笑容，「姨母，您怎麼來了？」
這還是太子妃第一次到碧雲閣里來，以她的身份，這自然是降尊紆貴了。
難怪孫清揚會因此惶恐不安。
太子妃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越發溫和地說：「你病著，就別講這些個禮數了，快快養好身子才是正經。先前已經使太醫來看過，說是急火攻心，一時氣沒上的來，導致的昏厥，吃兩回葯，養一養就沒事了。你到底還是個孩子，哪能聽那些個事情，都是下人們碎嘴，害得白生了這一場病。」
顯然，太子妃已經了解全部情況。
「姨母，不關瑜寧姑姑的事情，是我膽太小。」
「什麼不管她的事。」太子妃冷然道：「這樣的事情，也是能夠和你跟前說的嗎？她以為就她知道，要是能夠說的事情，我自然早早就給你講了，還用她來當耳報神？平日里看她也是個沉著的，結果竟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也是你平日里太好說話，令這些奴才們沒上沒下，失了規矩。」
聽到太子妃動了怒，孫清揚怕她怪責瑜寧，連忙求情，「姨母，瑜寧姑姑也是好意，她知道我一直因為賢妃娘娘病逝耿耿於懷，娘娘舊日里對我也諸多關照，完全不問不理，豈不太不通人情了？實在是清揚前幾日感了風疾，沒有好透，所以才暈了過去，您別怪瑜寧姑姑了。」
聽到孫清揚如此說，又看她一雙大眼睛巴巴地望著自己，滿是懇切，太子妃嘆了口氣，「你啊，就是太心軟了，這樣下去，以後有吃虧地時候。也罷，瑞香，你去叫瑜寧起來吧，讓璇璣將那藥酒給她擦擦，告訴她，若不是她家主子求情，這次絕不會輕饒了她。」
瑞香應了聲，到外間叫一直跪著的瑜寧起身，因為跪了多半天，瑜寧幾乎站立不住，被璇璣半抱著才起了身，聽到是孫清揚求情太子妃方才饒了自己，瑜寧又羞又愧，又掙著朝裡間給太子妃和孫清揚磕了三個響頭。
聽瑞香進來回稟，太子妃點了點頭，「總算她還知道自己錯了，也算是懂規矩，念她平日侍候你也算盡心，這次就算了，仍叫她留在你身邊當差。下回不管是誰，再有這般亂嚼舌根的事情，你也不用再和我求情，我也不會聽，直接發賣出去，免得教壞了你。」
孫清揚懦懦應了，又笑著說：「清揚知道姨母最疼我了，以後再不敢啦。」
看著她身著月白色小衣，一頭青絲如墨似雲地鋪在枕上，越發襯得小臉蒼白如紙，還笑著和自己賠罪，太子妃心軟下來，「知道我疼你，就給我好好的，平平安安才是正經。我還等著你恢復了，好帶著你那妹妹玩呢，你今個沒去，她都快把我纏死了，中午硬是哭了一場才睡著。」
大郡主已經四歲多了，平日里，孫清揚每天都要到昭陽殿和她玩。
說起這個比自己小七歲多的郡主，孫清揚一臉笑意，「您就和她說，等她把前個教的那首《春江花月夜》背熟了，我一準就好起來，能和她玩啦。」
「也怪了，當時你教她這首長詩，我還說哪有讓這麼小的孩子背這樣詩句的，她幾個哥哥啟蒙都是三字經，詩句也就是五言絕句。這樣長的肯定背不會，誰曾想，這兩日竟然能夠磕磕巴巴的背下來了！你說的方法還真是管用。」
「肯定有用啊，我小時候，母親就是這麼教我的。她說對於小孩來講，是沒有難易之分的，先難后易，難易結合，小孩子就不會覺得辛苦，反正當時在母親規定的七日內，我背熟了這首長詩，在那以後，五言、七言絕句學起來，就和玩似的很輕鬆。母親說，只做伸手就能完成的事情，是得不到提高的。」
看著孫清揚得意的小模樣，太子妃若有所思，「你母親對於教小孩子很有心得啊。」
孫清揚嘟起嘴，「不光有心得，她還非常狠心。我聽乳母杜嬤嬤說，七八個月以後，我想要吃奶，就得先做功課，做不完功課，就不能吃奶。」
「啊？七八個月大，能做什麼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