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秋半金弦開 上
出冷宮的路上,咸寧公主對孫清揚說:"你沒想到吧,這些驚人的消息,我們卻只能從臨死之人的口時得知。恐怕她也沒想到,當年畫梅得到了她的消息,若不是怕狡兔死走狗烹,早告訴王月蓉了,哪裡還能留得性命到今日。」
因為憎惡,咸寧公主直呼其名,再不願像從前一般,叫王娘娘了。
自己幾乎當母親一般尊重、信任的人,卻是這樣的蛇蠍心腸,咸寧恨自己沒有識人之能,竟然一直沒有看出來。
若非此次遷都,懷了身孕的王月蓉一早跟著過去了,自己也不會有機會遍查六宮,發現了孫清揚舊日里故意丟在宮門前的掐絲琺琅銀鍍金嵌瑪瑙戒指,就是那隻卡在永安宮門前石縫裡蒙著塵灰的戒指,叫她起了疑心。
所以,她查問了自己身邊當年所有和永安宮接觸過密的宮女,從畫梅那裡逼問出了這驚人的消息,再邀了孫清揚一同到這冷宮裡聽秘辛的詳情。
畫梅,好像是自己剛進宮那年,東宮舉行的百花宴上,四處找王貴妃娘娘那隻亂跑貓的丫鬟,頻頻聽咸寧公主提起這名字,孫清揚憶起了舊事,有些瞭然地問道:「她是貴妃娘娘的人?」
「被她收買了,用畫梅家裡老母的性命脅迫於她,要她把我跟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王月蓉聽,其他事情倒所知不多。黨桂秋托她傳給我的,也就兩句話,『玉雪是王月蓉下毒所害,因為她聽到了不該聽的話。告訴紀綱我在冷宮,讓他來救我。』」
「畫梅說,因為這兩句話,她開始擔心後來的事情,想黨桂秋是王月蓉跟前第一得寵的奴才,都是這般下場,況且她呢?之所以瞞下了這件事情沒告訴王月蓉,就是想著萬一將來對她不利時,可以藉此威脅。」
說到此,咸寧公主無奈地笑了笑,「你說她背主吧,她是為了家裡的老母親,你說她有孝心吧,偏因為她這樣的舉動,差點害死她的母親,真是個糊塗的丫頭。也是因為這回遷都,加之懷了身孕,王月蓉好多事情顧不上,所以我才有機會救出她的母親,讓她說出了實情。」
孫清揚點點頭,嘆息道:「不光她糊塗,就是那黨桂秋何嘗不是?簡直是忠心到了愚鈍的地步,痴情到了蒙昧的程度。她以為紀綱的哭泣是真情,豈不知那所謂的哭泣,說不定就是貴妃娘娘詐她的奸計,用此招誘她出來呢,幸好她還有一點神智,沒有跑出去,才解了貴妃娘娘的疑心,不然她哪裡還能挨的到今日!」
想到黨桂秋臨終前的笑容,孫清揚輕輕吁了一口氣,「看她的樣子,不過是心事未了,強撐著一口氣罷了,要是再拖幾天,恐怕這其中詳情就要永久地埋在冷宮裡面了。既然已經知道了真相,公主,您準備怎麼對付貴妃娘娘呢?」
咸寧公主輕輕拍了她一下,「她做下這許多惡事,你仍然改不了口,還喚她貴妃娘娘,可見她在這宮裡積威已久,豈是說動就能動的!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你覺得我能如何呢?黨桂秋一死,畫梅的話說出去,人家也只會說是丫鬟聽我所指冤枉於她,就是告到父皇那兒,拿不出證據,恐怕很難撼動到她,反倒打草驚蛇了。」
「那公主您想怎麼做?需要我做些什麼?」
咸寧公主拉起孫清揚的手,高興地說:「好,清揚,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先前我還顧慮你會不會因為她現在宮中一枝獨大,不敢輕捋虎鬚,聽到你這般說,我真是很高興。」
「至於王月蓉——」咸寧公主的眉眼間閃出狠決和怨恨之意,「她好容易得了這個孩子,我就讓她歡歡喜喜、平平安安地生下來,然而再得而復失,讓她也嘗嘗痛失親人的滋味。左右她還有三個多月才生,那時咱們也到了北平,這件事情,咱們可以好好籌劃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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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皇宮,其規制、宮名全仿著金陵,但是其高敞壯麗則遠遠超過。因為疼愛皇太孫,永樂帝還專門命工匠在皇城東南建了皇太孫宮,所以搬到北平,單是院落大小,居住條件就好了很多。
好在,之前選的那些個小宮女、婆子們,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熟悉,已經能夠上手,所以從金陵搬至北平的一路上,雖然忙但並不覺得混亂。
趙瑤影和劉維兩個半躺在北平菡萏院東暖閣的軟榻上,感嘆道,「這一趟搬家,可累壞貴妃娘娘了,聽說每天看著宮室圖就在那兒比比劃划,和御用監、內官監的掌印太監,裡外監把總們,算了好幾個月,才把內宮裡多少妃嬪,按例要配發多少傢具、玩器,有哪些可以從金陵那邊運過去來,有哪些就在當地新做安排妥當了。為了這些個事情,上個月里,貴妃娘娘累得胎象都有些不穩,真是太辛苦了。」
劉維不以為然,「好些個事情,其實貴妃娘娘把把關就可以了,她偏要親力親為,往好聽里講是賢淑操勞以簡帝心,往難聽里講,不就是捨不得放權嘛。我要是她才不操這麼多心,內宮的那麼些個有妃位的娘娘,還有母妃都可以幫把手呢,犯的著把自己累成那樣嘛?」
趙瑤影大驚失色,「我的好妹妹啊,這話可不敢亂說,都說貴妃娘娘生下這一胎,就要立后的,這話要傳到她的耳朵里,咱們不死也得脫成皮啊!」
劉維嘻嘻笑,「這屋裡只有我們三個人,連丫鬟們都沒在跟前,怎麼會傳出去?難不成你和孫姐姐還會將我賣了不成?是吧,孫姐姐?」
孫清揚抬起頭,笑道:「是啊,劉妹妹說的有理,不過趙姐姐也提醒的是,這話咱們在屋裡說完就丟了,可不敢到外面去講。貴妃娘娘這會兒炙手可熱,別去觸她的霉頭,萬一哪兒惹著了,那可犯不著。」
一聽孫清揚此話,劉維來了興緻,「孫姐姐,你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孫清揚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的額頭,「你啊,無理都能說三分,況且還佔著理呢。咱們別說貴妃娘娘的事了,還是想想這院子大了,如何收拾布置才是正經,現在只是簡單收拾出來了,要整出個樣子來,還得花不少的時間呢。」
劉維靠回銀紅彈墨的大引枕上,「我那邊也交給你們幫著想了,我不擅長這些個事,要叫我舞槍弄刀的還成。」
趙瑤影恨恨地說:「這些都是咱們女子必學的,你那會兒學的,敢情都還給老師了嗎?」
劉維給她一個燦爛地笑,「壓根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過,屋裡這些個家什用的好木材,我還是知道的,聽說都是三保太監從西洋運回來的好東西,所以前兩天給母妃去請安,我還討要了個金絲楠木的小茶几。」
說到請安,孫清揚感慨道:「到這邊來什麼都好,不像從前在金陵,一到梅雨季,水都漫到廊下了,衣服穿在身上總覺得沒晒乾似的潮,而且天冷的時候,還有地龍,炭火氣少不說屋子裡還乾淨。就是見母妃少了,一個月才初一、十五去請兩次安,沒說幾句話呢,就該回了,不像從前在一起住著時能好好親近。」
皇太孫宮在皇城東南,東宮太子府——慈慶宮位於東華門內三座門迤北,所以不像在金陵的時候,一個宮裡居住那般方便,每日的晨昏定省就改為了月初和月中兩回。
劉維從小几上的臨汝窯青釉葵口盤裡拿了一塊山核桃仁丟進嘴裡,嚼碎咽下后說道:「我倒覺得這樣挺好,沒有大小婆婆們在跟前盯著,皇太孫殿下又公事繁忙,咱們多自由自在啊,每日里在一起說說閑話,打雙陸、玩骨牌,看你們吟詩作畫,一道彈琴吹笛,多快活。」
她冷哼了一聲,「那內宮裡現如今一個月才去一回,見的少,大家每回都熱熱鬧鬧、和和氣氣的,不像從前,有些個小祖婆婆們,年紀和咱們差不多大,穿的戴的那一樣,都不敢越過她們去,稍不留意,就會被找岔。」
劉維因為有回到內宮請安,戴了個和龍惠妃相仿的珍珠頭面,被找岔罰跪兩個時辰,所以頂討厭進內宮裡去見那些所謂的小祖婆婆們。
孫清揚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笑了起來,「誰叫你生的好看呢,一樣的珍珠頭面,龍惠妃那個珍珠還大顆些,偏就你戴著如珠似玉一般,怎麼叫人看著不生氣呢?她要不是妒忌你,也不能說你什麼行禮不端,罰你的跪……好啦好啦,消消氣,到了這邊,一個月見一回,她就是再找岔,也沒那麼多的機會了。」
劉維白了她一眼,「我知道,這做婆婆、祖婆婆的再惡,咱們這當媳婦、孫媳婦的也只能受著,可她又不是正經的祖婆婆,就那拿喬做態的樣子,還真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妾。」
趙瑤影把背後的枕頭扔了一個砸她,「哎,這話可打翻一船人了,連你自個都在裡面,說到妾,咱們這可沒有一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