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冬節食南稻 中
臘月二十八,何嘉瑜父親託人送進端本宮來的,不僅有林林總總的各類青菜,還有一小袋胭脂米。
胭脂米,營養極其豐富,煮熟時色如胭脂、異香撲鼻,味道極佳,是補氣養血、平調五髒的滋補佳品,因為產量極少,即使是在宮中,也不是人人能夠隨心所欲的享用。
「這不是北直隸那邊的胭脂米,是南邊有戶人家試種的,我父親得了一些,全送進宮裡來了,我孝敬了一些給母妃,還給太孫妃送了一些過去,其餘的,分給了你一半。」何嘉瑜倒沒有說什麼全都給你的矯情話,宮裡的事情,能夠瞞人的不多,不需要在這樣的小事情上扯謊。
孫清揚喝過胭脂米粥,卻從未見過胭脂米,她好奇的從袋裡抓了一把出來,瞧著那呈橢圓柱形,比普通米粒稍長,裡外都呈暗紅色,順紋有深紅色的米線,笑嘻嘻地說:「這麼難得的東西,比金玉還稀罕些,你倒捨得分給我,說說,究竟所為何事?」
何嘉瑜白了她一眼,「怎麼,她們待你好,就是真心實意,我待你好,就是必有所圖?別老想的那麼狹隘,就是這麼些年待下來,覺得你真不錯,所以願意待你好罷了。」
何嘉瑜確實覺得孫清揚不錯,佩服她的機靈和手段,也佩服她的冷靜和隱忍,皇太孫殿下對她那麼寵愛,她都不敢張揚跋扈,一味的謹小慎微,事事奉太孫妃為先,前些年,她對孫清揚這樣小心覺得嗤之以鼻,現如今,她發現這才是真正的聰明。
何嘉瑜冷眼旁觀,這麼些年孫清揚的所做所為,確實可圈可點。
她孫清揚不就是憑著見風使舵的性格,用了些個手腕,一步步穩打穩紮,才能夠起起落落,重得聖心嗎?
先前母妃怕皇太孫殿下寵妾滅妻,對她多番壓制,現如今呢?雖然明面上仍然以太孫妃為先,私下裡,卻不知給她了多少好處。連對她頗有顧忌的皇爺爺,也改變了態度,竟然主動提出恢復她的位份。
她甚至一直等到宮裡頭都對端本宮的子嗣翹首以盼時,才懷上這一胎,以至於最重嫡長規矩的母妃,談起孫清揚肚裡的孩子,都話里話外帶著愛重。
何嘉瑜知道,翌日,皇太孫對她們恩寵可能會有被新人取代的一天,但皇太孫妃,也就是將來皇后的信任卻可以讓她保得位份,榮寵不衰,畢竟掌理三宮六院的,是皇后,而歷朝歷代,無過廢后都是受人詬病的,她相信皇太孫應該不會做那樣的傻事,所以無論孫清揚如何得皇太孫喜歡,也不可能一步登天。
但孫清揚聰明又識時務,這樣的人,任何一個上位者都喜歡。
若非太孫妃膝下只有一女,對孫清揚多少有些忌憚,也輪不到她何嘉瑜表白忠心。
她沒有第二個選擇,但她可以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她會一方面,唯太孫妃馬首是瞻,一方面,對孫清揚示好。
有了太孫妃的信任,她在後宮裡的位置只要不出差子,定能夠穩若磐石,可太孫妃到底根基不穩,也得需要多幾個幫襯,將來自己或許會因今日對她的幫襯,青雲直上,從太孫貴嬪坐到太子良娣,再到貴妃……
若沒有太孫妃的的提攜,何嘉瑜實在不敢肯定,等皇太孫坐上太子之位、坐上那把龍椅后,已經年老色衰的自己,憑什麼讓皇太孫對她青眼有加,而不是把高位留給那些年輕貌美,更得寵的女孩子。
熬到那個時候,孫清揚恐怕比她好不了多少,但她如果生了男孩,而太孫妃一直沒有再生,這男孩就有可能是將來的儲君,甚至天子。
畢竟,孫清揚這一胎,如果是男孩,可是皇太孫的長子。
那不管有沒有男人的寵愛了,她的位份都跑不了。
有的時候,何嘉瑜更希望自己如兒時那般刁鑽潑辣、恣意妄為,但現實令她明白,如果不乖巧聽話,什麼都得不到,連太子和太子妃,都得收斂起自己的性子,做到溫和大度、謙恭禮讓。
她一個小小的太孫貴嬪,要想一路走的平順,還不得花更多的氣力,找更多的外援?
她必須未雨綢繆。
所以,太孫妃也好,孫清揚也好,誰能夠為她所用,她就對誰好。
她不在意她們會把她當成棋子,畢竟,究竟是誰掣肘誰還不一定,就像祖父所說,官場爭鬥的殘酷,千絲萬縷的聯繫,比她們這些個關在深宮內宅的小女子們的爭鬥複雜多了,有祖父他們幫著謀划,她只需要固寵即可。
因此,拋開皇太孫不說,這端本宮裡最有權的太孫妃,最有勢的孫清揚,她都要圍住。
孫清揚當然不知道何嘉瑜心裡是這麼看她,這樣想的,聽了何嘉瑜對她的誇獎,她眼睛閃了閃,看向桌上的那一小袋胭脂米,「何姐姐即如此說,清揚就承你好意,收下這份厚禮了。」
何嘉瑜嗔怪地說:「什麼厚禮不厚禮的,不過是些吃食罷了,這要不是自家姐妹,我敢送嗎?有孕在身的人,食物上最是小心,誰都怕有個什麼問題扯上自己,別人避都避不及呢,我還巴巴地送上來,不就是為著當你是自家姐妹,所以才不避諱嘛。我這可是當面給你說,只管讓人驗驗,你吃著放心,我也送的安心。」
話雖如此,孫清揚到底不敢說,我相信你,不用驗這些話,她將那小袋米遞給了瑜寧,「這米還有那些個青菜,就勞煩姑姑都讓人看看,免得出了什麼問題,錯怪了何姐姐。」
何嘉瑜笑道:「只管去驗,你這要是直接下肚,我還害怕呢,萬一有人借了我的東西使手腳,我豈不說都說不清。」
就這樣,何嘉瑜隔三差五,不是送吃食就是送衣物,甚至有時候沒什麼事,也會過來陪著閑聊。
轉眼間,大年過了,永樂二十二年的正月初七,阿魯台又進犯大同、開平,兩地守將先後奏報敵情,早就有意北征的永樂帝,在一些慣會察言觀色大臣們的勸諫中,決意親征蒙古。
初九,永樂帝下旨,征山西、山東、河南、陝西、遼東五都司及西寧、鞏昌等各衛的士兵,以三個月為期限會合於北京及宣府。
這次親征,由統領神機營的安遠侯柳升、遂安伯陳英領中軍,武安侯鄭亨、保定侯盂瑛為左哨,陽武侯薛祿、新寧伯譚忠為右哨;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為左掖,成山侯王通、興安伯徐亨為右掖;寧陽侯陳懋、忠勇王金忠為前鋒,四月初四,帝駕由京師出發,大學士楊榮、金幼孜扈從。
皇太子朱高熾再次監國,首輔楊士奇等留京輔佐。
已經懷胎七個多月的孫清揚,這幾個月臉上漸漸起了片片褐斑,如同蝴蝶停駐在臉上,揮之不去,再也不復往日的白凈。
雖然以肚子里的孩子為重,但身為女人哪有不愛美的,看著鏡子里那個丑婆娘,孫清揚又砸了一面菱花鏡。
鏡子落地,她的心突然平靜如止水,對福枝她們說道:「以後梳洗,你們看著就行了,再不要給我鏡子了。」
丹枝、桂枝,已經召了小丫鬟把碎鏡片收拾了出去,聽到孫清揚的吩咐,瑜寧她們面面相覷,良久,瑜寧方才開口勸道:「貴嬪可以砸了鏡子,可以不要鏡子,總不能回回都拒絕殿下過來吧?」
瑜寧說話,雖然比平日小心,但仍然帶點調笑的意味。
畢竟,孫清揚即使心情不好,也不會朝她們使氣,頂多就是東西倒霉。
孫清揚摸摸自個的臉,自嘲道:「不拒絕能怎麼樣?難不成讓他來看我這個樣子嗎?你沒見他上回皺的那個眉頭。漢代李夫人尚知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我如今這般燕媠之色讓他看見,豈不早早厭棄?李夫人說的沒錯,『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殿下寵愛於我,焉知不是因為我那副好相貌?與其等他畏惡唾棄於我的時候,自討沒趣,不如現在拒絕了,還多個念想。」
「奴婢看殿下那日的神情,多半是因為心疼您,殿下也說了,懷孕的人,臉上起起斑很正常,是您自個心裡過不去,總覺得沒有從前漂亮了,所以左右都不開心,殿下見您不歡喜,自是心裡不快的。」
孫清揚不以為意,「眼下他也許還心疼著,日子久了呢?這宮裡頭那麼些個貌美如花的姐妹,他憑什麼會一直顧念我這個醜八怪?等生下孩子,恢復了再說吧。」
丹枝聽到孫清揚這話,看看她臉上的褐斑,嘟囔道:「貴嬪就是臉上起了些斑,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怎麼就成了醜八怪?」
瑜寧年長些,能夠體會孫清揚心裡的失落感,嘆了口氣,「隨您的意思吧,貴嬪放心,等您生下孩子,奴婢一準幫您調理回當初的模樣,保證還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一個。但眼下里,你可得放鬆心情,您要是心裡鬱悶,這小郡主在您肚子里,也不會安心啊。」
藿香前幾日,已經替孫清揚摸脈說她肚子里的是個女孩。
孫清揚聽了點點頭,強笑道:「都說閨女打扮娘,偏我這個,整得她母親這般難看,還不知道出來是個怎麼淘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