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萋萋滿別情 上
郭貴妃嘆了口氣,「用這計策,本宮也是不得已。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皇上為什麼愛到本宮這兒來,並非因為本宮艷冠三宮六院,而是本宮這裡,總有新鮮玩藝給皇上,本宮如今也是三十齣頭的人了,還怎麼和那些個年輕的妃嬪們比嬌嫩,唯有在皇上身上,多花些心思,才能讓皇上對本宮的寵愛長久一些,得到本宮想要的東西。」
「就像這茶,能令人飛向極樂,欲仙欲死。」郭貴妃蓋上了茶盅的杯蓋,「皇上昨個就說了,一個人還不夠痛快,本宮怎麼能不按他的心思招她們幾個過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郭貴妃嘴角撇了撇,「咱們的皇上啊,什麼都好,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過,要不是他好這一口,又怎麼會對本宮如此寵愛?皇後娘娘敗給本宮,就是因為她過於端方。本宮自當以她為鑒,牢牢抓住帝心,讓他這一生一世,都愛著本宮。」
五月的微風,明明暖暖的熏人慾醉,采青卻聽出郭貴妃話語里的涼意,一時間竟覺得冷得徹骨,恍了下神,她又聽到郭貴妃聲音微弱地說:「……她們都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意她,他們患難夫妻,本宮怎麼斗得過?真是可笑。」
聲音低得像是不曾存在過,采青愣了愣,那句話已經在風裡,尋不見了蹤跡。
或許,貴妃娘娘如此恣情妄意,就是因為知道,皇上再怎麼寵愛於她,都不可能把后位給她吧,所以得意時盡展歡顏,也只有這些年的好時光,她才能夠在外人的眼裡,壓皇后一頭。
哪怕,這寵愛來得如此心酸、可憐;哪怕,這寵愛如同夢幻泡影,她也要牢牢抓住。
只要他高興,哪怕是違背規矩的事,哪怕是千夫所指,她也要去做,只要他高興。
這三宮六院裡頭,真正愛著皇上的,就是她家貴妃啊!
郭丹宜看著承乾宮的外頭,如果洪熙帝過來,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在這宮裡頭,只有她,會隨著他的性子去瘋去玩去鬧。她其實,並不是想藉此將皇后踩在腳下,她只是,貪戀他的寵愛。寵——愛。
她要他的心裡頭,只有她,只記得她。她要他對自個,專情至愛。哪怕,這愛,來得如此不地道,哪怕,這愛,是因為她對他千依百順而得來。
她當然知道,如此縱情聲色,對他的身體有礙,早些年,她何嘗沒勸過他,勸的結果,不過是他越來越少見她。何苦呢,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既然他喜歡這樣,她就依著他吧。
大不了,讓人說她是狐媚惑上。
她只要他快樂,要他覺得開心就好。
她要和他一道兒,盡享魚水之歡,盡享人間至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男歡女愛,更勝美酒滋味。
他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有一個太過於雄才偉略的父皇,兩個虎視眈眈的弟弟,為太子二十年,他無時無刻不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當了皇上,還不能隨著自個的性子,只是幾天沒有早朝,就被言官彈劾,他們都看不到他事必躬親,勤政愛民嗎?
他在南京監國之時,左膀右臂一個個被他的父皇生生折斷,楊溥和黃淮被抓捕入獄的時候,他整夜都睜著眼睛。
人都說,若不是有一個賢良的太子妃,若不是有一個聰穎的兒子,他那個皇太子恐怕早就不保。可是,若沒有他,永樂帝怎麼能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一次次拋下偌大的天下去御駕親征?
歷朝歷代的太子初登上位時,為求平穩,都不會大刀闊斧地執行新政,他卻說,朕等得,天下受苦受冤的臣民等不得,輕徭役免稅負,釋功臣赦天下。
女色不過是他疏解壓力的方式,唯有身體內慾望得到宣洩的那一刻,他才能安睡的像個孩子。
想到在她懷裡睡著的他,眉頭都會緊鎖,非得她用手慢慢撫平,她不由心疼起來。
她們都只看到他的外表,覺得他肥頭大耳又有足疾,遠不如漢王、趙王英俊瀟洒,唯有她,還在待字閨中之時,就聽聞他在靖難一役中,以萬人兵馬周旋,大敗李景隆幾十萬大兵的輝煌。
以弱抵強,以柔克剛。
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呢。相比漢王、趙王的生性桀驁不羈,暴躁易怒,他才真正學到了永樂帝看人看事的冷靜透徹。
所以,她求著父親,設法將她嫁入東宮。儘管,那個時候,就連她的至親,都不看好太子的將來。
她不管,她要嫁,若他能青雲直上,她就陪他衝上九霄,若他會被漢王、趙王拉下太子之位,她也一樣陪他為庶民,或為冤魂。
生,同他在一起。死,亦要同他在一起。即使他一記若有似無的嘆氣,她都會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瞬間抽緊,從此再也無法自如地呼吸。
每一個他掌燈其他妃嬪宮院的時候,她都會在外面無言站定,看似毫無意識的目光最終都會落定在那盞他為別人點起的風燈之上。
燈光下,他也會像在自己這兒一般安睡吧?
她總是習慣性地看著那燈光會在何時熄滅。
那是他所在的天地。
她總覺得隨燈一起熄滅的是自己心中的一點微火。
唯有見到他的時候,才能再度燃起。
如果沒有他在,她何曾有過片刻的快活?
即使只是坐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專心致志於經籍和史學那般枯燥的時光,都是快樂的。若不是怕他厭煩,她真想時時刻刻呆在他的身邊,一刻也不分離。
回憶時,剎那間的痛苦歡愉都令郭丹宜難以呼吸,暖暖的微風令過往驟現,她不知道為何會想起那些過往的畫面,彼時風月,清平風光,一一在她的腦海里展現。
她鼻中酸楚,僅僅只是因為記起他看見自個時,當年那一室春光,一脈繾綣。
*
坐在床前,看都會明黃帳里,黃花梨雕龍大床上遲遲未醒的洪熙帝,皇后兩手攥緊了手中的錦帕,指甲拗得掌中生疼猶不自知。
據小內侍稟告,皇上午後從郭貴妃那裡回來之後,先是喊心口絞痛,未幾就昏迷過去,中間雖然有醒的時候,卻極為短暫,連宣了太醫院院判連同幾位醫術高超御醫一同會診之後,給出的消息都有些不好。
聽到太醫說出那消息,她簡直要五內俱焚。
之前皇上率文武大臣謁長陵,耗時耗力的就有些心悸不適,只是,之前皇上還是太子之時就離不得葯,走路尚需宮女攙扶,因此她也沒把那事放在心上。
卻不曾想,來得這樣快。
若不是郭丹宜勾著皇上縱慾,又怎麼會有今日之疾?
皇后恨恨地想。
想著洪熙帝剛才醒的時候,告訴她要急召皇太子回京師時,她心裡更是難受。
只怕這一次,皇上真的是躲不過病劫了。
「你們都先退下吧,皇上這一時半會的也不會醒過來。如有需要,本宮會讓人傳你們來待疾的。」
聽了皇后的話,太子妃幾個就施禮告退。
孫清揚去而復返。
「母后,玄武大人已經將父皇病危之事,密報傳往南京,想來,太子殿下即日就能夠趕回來了。」
皇后略鬆了一口氣,「雖然已經按皇上的意思,派御馬監的人去南京召回太子了,但他們走的是明路,京城不比其他,哪怕再小心謹慎,皇上病重的消息,只怕也遮掩不住,太子遠在南京,而漢王、趙王卻在山東,離京師更近,咱們不得不防,幸好瞻兒走前,留了玄武朱雀給你,但願他們能夠平安趕回來。」
孫清揚上前,輕輕地幫皇后按捏肩背,松馳緊張,「母后,太子殿下曾說,若有大變,先得顧著京中的防戍事宜,母后可要早做打算啊。」
皇後點了點頭,「這一點,你父皇也料到了,方才,本宮已經照他說的,召了英國公他們幾個可信的進來,把五府軍務以及京中一應調兵事宜一應交付,兩兩轄制,以防生變。英國公張和楊士奇為主,楊榮、楊溥為副,金幼孜、夏元吉佐理,加強京師防戍,在京的藩王諸子,都派了神策衛、羽林衛嚴加保護。一應內外政務,悉由六部匯總,內閣票擬,本宮親自審閱蓋印方可處理。對外只稱皇上有恙,暫罷早朝。」
「母后寬心,英國公他們都是肱骨之臣,定能夠保得京師如常。」
皇后眉頭緊蹙,「雖說罷了早朝,但總會有那覬覦之輩過來打探消息,若是皇上一直昏迷不醒,只怕消息早早就會報了出去,太子回來都來不及。哎!若是皇上能偶然醒過來,說上幾句,也能震住那些個不省心的。只是他偶有清醒,卻時間不定,本宮只能勉力周旋。」
孫清揚思忖片刻,「母后,臣妾有個主意,您看看能否得用……」
聽了孫清揚的主意,皇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主意,真膽大,不過,或許能行,你速速叫人喚她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