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問情為何物 上
長春宮,承禧殿。
回到林美人跟前的月嫦將在坤寧宮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而後,神色看不出悲喜道:「如今看來,這次任務已經失敗,請美人上路吧。」
林美人躺在榻上沒有應聲,她的眼睛看向頭頂的虛無之境,半晌後方才起身輕聲道:「這麼快啊!月嫦,你說王爺他們若是知道皇上竟然會寵貴妃到這樣的地步,會不會改變計劃?真可笑啊,當初進宮的時候,我還雄心勃勃,認為定能夠將皇上的寵妃取而代之,擺脫這死士的身份,卻不想到頭來,丟了子嗣,都得不到他的心……上路?上路也好,省得呆在這深牆宮院里,費盡心機卻落得厭憎。」
她拿起月嫦放在桌上的小瓷瓶,在手裡把玩,「你說,我死了,她們能成功嗎?」
一旁的月嫦無奈地笑了笑,「美人應該知道,做為死士,咱們完不成任務的下場,我想,有了您的前車之鑒,她們會努力做得好些。」
林美人沉默了片刻,問道:「我上路之後,你們是打算出宮還是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先到浣衣局之類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呆一兩年,再謀后動。好在那些主子們高高在上,豈會記得我們這些奴婢的面孔,換個裝扮,也就沒人能認出來了,或許將來還有機會幫到她們。」
聽了月嫦的回答,林美人笑了笑,「小心,你們姐妹的樣子,並不像你想的那般平常,尤其你二人在一起的時候,一雙姐妹花,還是很惹眼的。出去一個吧,萬一再失敗,還能活一個性命。」
月嫦的嘴角咧開一絲苦笑,「進到這宮裡,是咱們自己選的,不完成王爺給的任務,全家性命都不保,哪兒還有什麼活路?做死士最好的結果,是能換種身份重新開始生活,如果能夠完成任務,或許還有可能,失敗了,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若是王爺死了,我們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脫?」立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的月娥突然開口問道。
林美人和月嫦均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月嫦喝道:「你亂說什麼?王爺也是你能說的嘛?好大的膽子,你不要命了?」
林美人鎮靜下來,「她不能說,我反正要死了,倒可以說說真話,也不怕被人告密。你們不要想那樣的好事,送進宮裡來的人,都是服了東西的,每個月的十五,要是接不到解藥,就會毒發身亡,除非能夠找到解毒之人,否則永遠都不可能逃離王爺的控制。王爺活著,我們得聽他的,王爺若是死了,只怕我們死得更快,我先走一步了,以後你們兩個的解藥,就找她們去拿吧。」
她伸了伸手,「你們再侍候我最後一回,把筆墨擺上來,我要寫封遺書,之後你們呈給太后,或許,將來能夠助一助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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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間生死相絕,陰陽隔月缺花飛,手執著鶴頂紅,眼含著別離淚,杯中見血封喉,怎比人心狠毒?今去也,望各自珍重。
慈寧宮裡,太后看到月嫦捧上的遺書,半天不語。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月嫦泣不成聲,「您要為我家主子做主啊,美人當日聽到皇上的處置,食不下咽,想著無辜冤死的龍嗣,久久垂淚,竟然趁奴婢們不注意,留下這血書,服毒自盡。若不是因為貴妃,我家主子怎麼會紅顏薄命,怎麼會走上絕路啊?」
太后皺了皺眉,「這事皇上已經定了,不必再說。你家主子既然去了,哀家會告知下面,讓他們以婕妤之份厚葬你家主子,你們姐妹,是想出宮還是留在這宮裡,也都隨你們的意,這點小事,哀家倒能安排。」
月嫦一聽太后不願因此事與皇上發生衝突,雖然這是一早就料到的結果,但她面上仍然浮現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太後娘娘,貴妃飛揚跋扈到這樣的程度,您還不出手管教嗎?今個我家主子會因為她,失了龍嗣還被皇上厭憎,今後誰知會不會輪到其他的妃嬪?說不定,這宮裡頭的貴人們一直懷不上孩子,貴妃就是始作俑者,要不然,怎麼會別人都接二連三的出問題,只有貴妃能夠一次次懷上身孕?太後娘娘,您好好想想,求您了,為林美人申冤啊,這宮裡頭,除了您,誰還能救皇后,救那些個可憐的貴人們?」
太后雖然沒有說話,但月嫦覷她的神色,自己的話已經聽進去了幾分。
果然,皇上的子嗣一直是太后所擔憂的事情,之前會對皇上讓步,默許貴妃禁足安胎,也是顧忌著她肚子里的龍嗣,無論今個太後會不會有什麼舉措,但這顆投到她心海深處石子所泛起的漣漪,早晚會波及開的。
單嬤嬤見月嫦跪在地下一味哭泣,哀求,太后不斥不喝,只是看著林美人那張遺書呆怔,不由搖了搖頭:自先皇故去之後,太后每每追思,深恨那些個令皇上色令智昏的女人,認為先皇若不是沉迷女色,被郭貴妃等狐媚所惑,也不至於英年早逝,自然的,她也就將這種擔憂移到了皇上的身上。
如果先前太后對貴妃只是心生戒意,那麼林美人這份遺書,只怕直接會勾起太后對貴妃的痛恨。
太后之所以在皇上登基之後對貴妃諸多冷淡,就是因為先皇的事情給了她警示,帝心一旦用情於後宮,就保不齊沉迷女色,而皇上寵愛貴妃愈盛,皇后之位就愈危,國本不固,朝廷不安,早晚會引的天下異動。
太后寄望皇上和他的父親、祖父一般,能夠成為一代英主……但凡胸有大志之人,就不會存情留愛,拘泥於男女私情,就像這次的事情,皇上若不是對貴妃動了真心,何至於不顧事實真相,不顧六宮嘩然,枉顧屈死的龍嗣,也要護下貴妃。
皇上只知道要護著貴妃,卻不知這樣一來,倒令得太后越發不喜歡貴妃了。
再加上林美人屈死,這血淋淋的一筆,只怕太后越發覺得貴妃不除,六宮不安。
可偏生皇上不在明面上提廢后的打算,太后也不敢捅破那層窗戶紙,免得皇上索性明火執仗了,更不好辦,兩母子就在肚皮里打官司。
看了看已經微閉雙眼的太后,單嬤嬤對月嫦輕聲道:「你先下去吧,好生安葬了林美人,也不枉你們主僕的一場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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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宮月華殿,孫清揚剛把小公主哄睡著,起身轉頭就見朱瞻基立在門前看著她。
因為怕吵醒小公主,兩人只是相視一笑,並沒說話,直到孫清揚隨朱瞻基到外間坐下后,她方才輕聲問道:「皇上幾時過來了?臣妾如今在禁足呢,您還過來,不怕母后責怪嗎?」
朱瞻基眉眼溫柔,「朕是來看小公主的,偶遇愛妃而已,母后也不能不近人情,不許朕來看小公主吧?」
一旁立著的丹枝和柳枝將熱茶給他二人斟上后,帶著宮人們悄然退了出去。
朱瞻基握著孫清揚的手,「愛妃,你清減了。」
孫清揚「噗嗤」一聲笑起來,「皇上這說的什麼話,就是兩日不吃不喝,又能瘦多少,哪兒就能看出來清減了?」
朱瞻基神色略有些尷尬,「你這女人——我這不是關心你嘛,前兩日你受那樣的委屈,身邊侍候的人又少了兩個,雖說是她們對不住你,但依你的性子,少不得還會哀思一陣。」
「皇上放心,臣妾如今不會了。」孫清揚沒有像從前一樣再在朱瞻基跟前以「我」自稱,益靜和桂枝的事情令她明白,即使自個身邊的人,也未必靠得住,眼下雖然只有她和朱瞻基兩人,但若是一直在皇上面前你我相稱,說不準哪天說順了口,就在外人面前叫了出來。她現在,無事都會惹上是非,更不能自個再去給人把柄抓。
「臣妾如今已經明白,有些人的心,是暖不過來的。若是之前福靜提醒的時候,臣妾就早早敲打桂枝,她未必就敢做出那樣的事情,也是臣妾平日太託大了,認為待人以誠,終將換回誠心,卻不知,這世間的人心,是不同的,有的人,就要對她高高在上,令她高山仰止,她才不敢生出歹意。」
朱瞻基嘉許地點了點頭,「你如今能明白,再好不過了。從前,你聽都不肯聽我為何會執意有這樣的念頭,如今你懂了吧?清揚,唯有站在峰頂,我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保護好自己想護著的人。還有一點,唯有那樣,你我才能生死都在一起。」
只有皇后才能在崩逝之後與皇帝同葬一陵。孫清揚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直到郭貴妃被葬入妃陵,與洪熙帝的獻陵遙遙相望,她才明白,為何這麼多年朱瞻基一直都不改初衷,處心積慮的要她生下皇長子。
唯有當上皇后,他才能和自己,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她的眼底浮現淚光,「皇上——」
她抬了抬下巴,將淚水忍了回去,說起正事,「您還記得桃枝走時所說的話嗎?白蓮教餘孽賓鴻所迫的百餘個女孩子,散入在宮中、各王公大臣的府里為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