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高樹多悲風 上
孫清揚見何嘉瑜到坤寧宮裡來,有些吃驚。
原以為她也和眾人一樣,是來安慰她喪女之痛的,誰知聽何嘉瑜寒喧幾句后,轉到張婕妤身上,方才明白因為前些日子的事情,何嘉瑜心裡頭對張婕妤生出不滿,又不想再惹皇上不痛快,所以想借她的手,給張婕妤點顏色看看。
孫清揚聽了她的來意,沉吟片刻,剝了一個小金桔慢慢吃下,方道:「貴妃的意思,本宮已經明白了,只是陛下愛去哪宮,本宮也是管不著的。況且張婕妤懷有身孕,皇上給她些額外的體面,也不為過。」
何嘉瑜乾笑一聲,「皇后哪裡話?您是中宮之主,三宮六院里屬您位份最高,再一個,誰不知道帝后深情,您去給皇上提一提,他再沒有不應的。」她頓了頓,「宮中規矩,懷了龍嗣,就不該再侍寢,張婕妤那般狐媚皇上,本是不妥。這話,其實不該臣妾提醒,您也知道的,這永清公主去了還沒過百天呢,皇上和您這心裡的本不舒服,她還如此,豈不是往您心口上插刀子?臣妾實在看不過去,所以才和您說這些。」
孫清揚正待開口,聽到宮人通報,卻是焦昭儀到訪。
焦甜甜身穿一身鵝黃色的宮裝,披了個織錦的蔥綠斗篷,在初夏的天氣里,倒像一株長滿綠葉的柳樹,透著精神氣。
她進來低身給孫清揚行了個禮,目光一轉,看見何嘉瑜,臉色卻是一變,自打出了百年老參藏毒之事,她就認定是何嘉瑜姐妹為了嬪位,聯手起來陷害自己,心裡怎能不恨?所以一直不待見她們,但心裡再不舒坦,她也只能不情不願地給何嘉瑜行了個禮。
何嘉瑜淡淡地掃了焦昭儀一眼:「焦昭儀許久不見,怎麼今日也有空到皇后這裡來了?」
焦昭儀輕輕冷笑了一聲:「就許貴妃來看皇后,臣妾就不能來了嗎?」
她看著孫清揚情真意切地道:「永清公主也去了這些時日了,臣妾聽聞皇後娘娘仍然不思飲食,心裡著實掛記,所以過來看看您。」
聽她倆前後提到瑾瑜,孫清揚黯然神傷,半晌,方勉強笑道:「勞你們惦記,這些日子已經好了許多。」她端起茶。
實在沒有興趣再同她們敷衍下去。
何嘉瑜卻道:「前些日子臣妾宮裡的大宮女晨鶯扭傷了腳,去太醫院領了些紅花,可惜太醫院裡儲備不多,今個恐怕用了就沒有了,聽聞皇后您這兒存了些,想跟您討要一些。」
焦昭儀語露譏諷道:「不過一個奴才,也讓貴妃如此掛心,臣妾真是應該向您好好學學,如此憐恤下人,好有良善之心。」
何嘉瑜卻裝作沒聽見,不予回應,免得多說兩句,焦甜甜又要與她起口舌之爭。
孫清揚揚手喚來宮女:「將前些日子抓的紅花拿來,給貴妃帶回去。」
何嘉瑜矮身謝過,披上外衣,帶著她的宮人告辭而去。
焦甜甜卻似沒有看出孫清揚的送客之意,待宮人呈上來茶水,她微呷了一口茶,與孫清揚閑閑磕牙。
孫清揚心知她來意,卻也不說破,隨她東拉西扯,終於,焦甜甜微微咬一咬牙,卻是嫣然一笑:「張婕妤恩寵本就厚重,今日又有孕在身,恃寵六宮,既然您這個皇后,也不及她的風頭,只是懷著龍嗣,她已經如此囂張、目中無人,若肚裡真是個皇子生了下來,皇后難道不擔心陰麗華和郭聖通之事重演嗎?」
焦甜甜說的是漢代陰麗華寵冠後宮,東漢光武帝劉秀不顧群臣之議,廢了皇后郭聖通,太子劉疆,改立她為後,並將她的兒子劉庄立為太子之事。
見孫清揚不語,焦甜甜以為說中她的心事,繼續苦口婆心勸道:「雖說如今皇上待您的情分非同一般,但紅顏易老恩易斷,皇后您若是不未雨綢繆,只怕到時候會引火燒身啊!」她抿了一口茶,慷慨激昂道:「張婕妤聖寵恩重,喜得帝子,是後宮之福,但此人留著,卻非後宮之福,若皇后您不好下手,臣妾願鞍前馬後,不辭其勞。」
孫清揚淡然道:「焦昭儀此言,本宮卻是聽不懂了。」
焦甜甜連忙道:「皇後娘娘不用說破,只要您有此心,臣妾自然會領會去做。」頓了頓,又道,「誰都知道皇后執掌鳳印管理六宮,還育有太子,哪裡是她一個小小的婕妤能夠撼動的,臣妾這話,也不過是白擔一份心,怕她如此專寵,又是生就的狐媚性子,留著恐成大禍。」
孫清揚的手輕敲桌案:「焦昭儀慎言!皇上心思,咱們哪裡能猜得?不過,你們說的對,後宮之中,講究的是雨露均沾,況且她如今還懷著身子,更不該總招著皇上,雖然如此盛寵極為難得,但到底無福,本宮改日是得勸一勸皇上才好。」
焦甜甜微微福身,抿唇笑道:「如此,臣妾告辭。」
喚了宮女相送,一旁燕枝看著微動的門帘道:「她們一個個都來試皇後娘娘您的意思呢。」
孫清揚瞟了她一眼,眸中總算在這幾個月里來,有了一點點笑意,「難不成,你還怕你家主子會中她們的計,如她們幾個的願不成?」
燕枝出來:「是了,是奴婢莽撞了。皇後娘娘是何等人才,豈能任由這些人把玩?」
頓了頓,她又說,「張婕妤有喜,皇上冊封她為婕妤不說,竟然因為太醫說是位皇子就大擺喜宴,賀她懷上的是位皇子,這份殊榮,除了當年您懷著皇太子的時候,宮裡頭再沒有誰得她這樣的榮耀了,也難怪她得意輕狂。」
「是啊,皇上既然如此看中,那咱們也不能不給她這份體面,走,隨本宮去看看。」孫清揚站起身來,明黃色鸞紋長袍逶迤如畫。
她知道,朱瞻基此舉,並非完全是給張婕妤體面,更多的是掩悠悠眾口,先前那些個私底下說皇上不舉的話,有了張婕妤這一胎,自是不攻自破了。
孫清揚繡鞋踏上台階,看到宮門口早就備下了步輦,微微蹙眉,轉瞬登上步輦,只覺宮外陽光刺眼。
自瑾瑜兩個多月前病夭之後,她只是一味的呆在坤寧宮裡,不理時事,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宮外的景色,這一出門,才發現四周已經是繁花著錦。
她聲音微弱地說:「她們都不知道,他若是真的喜歡她,怎麼能容她們放肆,怎麼斗得過?真是可笑。」
聲音低得像是不曾存在過,燕枝愣了愣,那句話已經飄散在風裡,再不見了蹤跡。
孫清揚到了的時候,宴還未開,內侍揚聲道:「皇後娘娘到——」她已經走了下去,進了儲秀宮,只見四處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嬪妃皆是麗服嬌顏,放眼望去,個個千嬌百媚。
孫清揚走過去,朱瞻基一身明黃冕裝,襯得越發英挺俊美,看到她雙眼含笑,轉眼望去,身旁兩座,一個無疑是她的,而另一個,卻已經坐著淺笑嫣兮的張婕妤。不禁臉色微微一變。
將一個婕妤置於眾嬪妃之上,縱然今天是她的好日子,這寵愛也未免太過,只怕這樣一來,越發要招人忌恨張婕妤了。
皇上這樣做,究竟是寵她,還是害她?他難道不怕別人對張婕妤腹里的孩子下手嗎?還是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看見孫清揚探究的目光,朱瞻基微微一笑,起身伸手拉她。
既使張婕妤再得寵,皇后的地位,還是不一樣的。
「皇后清減了這麼多,要是知道朕這樣做,你就肯出來,朕該早早如此的。」朱瞻基旁若無人,看著她心疼地說。
女兒病夭,他當然也很難受,但身為一國之君,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感情宣洩,見孫清揚這段時間一味沉沒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他更是心痛。
一旁妃嬪們見著皇後過來,紛紛起身行禮。張婕妤卻仿似未曾察覺,徑自與皇上說著話,直到她到了眼前,才挑了挑眉:「皇後娘娘,請恕臣妾身子重了,不能給您請安,失禮之罪。」嘴上說著失禮,目光卻在孫清揚臉上一瞟,一笑之間意蘊非凡。
朱瞻基臉沉了一沉,終究乾咳了一聲:「張婕妤身子還沉著,這禮便免了吧,皇后一向大度,想來也不會在意。」
孫清揚微微一笑,神態淡定,行了個禮,徑自在另一旁坐了。
張婕妤繼續坐了下去,側頭和皇上低聲說話,她雖然懷著身子,容顏卻沒什麼變化,因為這些日子養尊處優,更是美艷絕倫,一笑一顰之間動人異常,容光四射。
她微微側過臉去,皇帝看著她的眼光無限寵溺,就像在看著一件珍罕物,落在任何人的眼裡,那樣子都像皇上為她顏色所迷。
只何嘉瑜坐在張婕妤旁邊,瞅見皇上的眼風,總是瞄向皇后的那一邊,心裡不由冷冷一笑。
這恃寵而驕的張婕妤,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只怕有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在這宮裡頭,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她真以為懷了龍嗣,就能在宮裡頭橫著走嗎?以為過了頭三個月,就能夠安枕無憂的生下來嗎?
何嘉瑜轉了轉手裡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嘴角滑過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