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回望土木堡 中
見孫清揚露出深思之色,玄武又道:「土木堡兵敗之始,文臣們的說法是源於王振削減了瓦剌騙貢使者的賞賜。可是,按理來說,既然明知瓦剌騙貢,那當然應該削減賞賜,王振此舉並沒有過錯,為何要將與瓦剌開戰的過錯推在他的身上?實際上,給瓦剌的賞賜中,最得益者就是禮部的那些採辦們,給出去的賞賜越多,採辦的耗費就越大,所以寧願讓瓦剌騙貢也不願意削減……」
隨著玄武的講述,孫清揚感覺自己從前知道的真相,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而且,她的母親董夫人,也頗為贊成玄武的說法,「太后,我在家時,也曾聽您的父兄說過,說文官因為多是門生故吏、同年、同僚乃至同鄉,這等筋肉相連的關係已經發展成為一個非常龐大的勢力,裡面有很嚴密的組織,內閣柄政大臣,多為東南地方勢力所操持,通過科場,一脈相承,他們謂之為『傳衣缽』。在這樣的情況下,皇上意圖採納王振所說的武治天下,無疑觸動了他們的利益,先皇去后,皇上年幼,他們就開始大肆在軍隊中安插人手,培養勢力……為接替武將集團掌控兵權做了一些準備。」
玄武點頭道:「董夫人說的正和臣所講的不謀而合,皇上長大之後,依靠王振和武將勛貴集團開始重振皇權,而瓦剌進攻,給了皇上重振皇權的大好時機,同時,武將勛貴集團也想乘機重振雄風,故而都支持皇上親征,而一旦他們得勝歸來,勢必在政治格局上佔據上風。故而,文臣們基本都反對皇上親征,因為只要皇上得勝歸來,勢必導致文官集團的利益受到巨大損失,甚至幾十年來努力的勢力將全都白費,因此,他們才會以各種理由阻止皇上親征。」
「實際上,以大明今日之實力,數十倍兵力於瓦剌,又有英國公、成國公等多位能將跟從,即使皇上和王振完全不懂軍事,也不可能一敗塗地。臣這些日子,分析了土木堡的前因後果,非常懷疑,這是整個文官集團實施的巨大陰謀。他們當初,未必是想陷皇上於險境,但可以肯定,絕不希望皇上得勝歸朝,才會在開始的時候,散播種種不利消息,動搖軍心,而後,又缺衣少糧,保證不了前線的供應,導致將士怨聲載道。」
「斷糧只需要兵部配合,甚至只需要兵部指揮糧草的官員配合就可以了,也先的進攻路線文官集團比皇上更早知道,卻遲遲不將東線失守的消息告知皇上,再加上內奸告訴瓦剌路線,才會導致多位將領戰死……太后,縱然英國公年邁,但成國公朱勇、永順伯薛綬、恭順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這些人,幾乎是咱們大明最優秀的將領,個個能征善戰,怎麼到了土木堡就會個個打不過敵軍?」
「還有,皇上直轄的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這三營擁有大規模的火器,最優秀的冷熱配合,還有最精銳的蒙古僱用騎,就軍力而言,可算是最精銳的軍隊,為何他們到了土木堡之戰,就完全發揮不了作用?」玄武越說越激動,那些人里,有些是他共事多年,如同手足一般的兄弟啊,他們,沒有死在真正的沙場上,卻死於自己人的朋黨之爭,死於內訌!
「梁貴說土木堡之役失敗是因為缺水少糧,導致軍心渙散,可皇上他們出征之際,正值梅雨季節,一路泥濘,到達土木堡雖然放晴,但據臣所知,山西地區最多挖地一丈多就有水,陰曆七八月份正是北方多雨的季節,地下水位大概為一年中最高之時,縱然沒有現成的水源,組織兵士挖個大坑就可將地下水引出來,怎麼可能會因缺水導致戰敗?」
「還有,皇上他們出征沒多久,就出現糧草短缺之事,可到了如今需要保衛京城之時,代兵部尚書于謙卻僅僅用了六天就把北京至大同七個糧倉里所有的糧食運至京城,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荒謬之事臣不得而知,但此次做戰,是在我大明的境內,其地方的物資以及情報支持該由山西負責,明軍的主要後勤線及其補給,則多從豫州中原一帶富裕之地集結,竟會出現供應不足、不力,情報滯后,以致大軍一敗塗地,這在我們武將的眼裡,簡直就是笑話。」
「不管如何解釋土木堡之役,但有一點,毫無疑問,經此一役,武將和勛貴將一蹶不振,朝廷將為文臣全面掌控。以臣之見,只怕土木堡之變,是內外勾結的結果。他們在阻止皇上親征不得之後,害怕皇上和武將勛貴得勝還朝,一方面,從情報、後勤補給上拖延,另一方面,將我軍的路線、作戰計劃外泄,才使得人生地不熟的也先,竟能夠在咱們的地盤上,打敗我大軍,令諸多勇將,無一生還。」
孫清揚驚疑,「可是,按玄武大人所說,文官做為既得利益集團,應該迴避戰事,但這一場戰役,文官戰死亦不在少數啊?」
玄武虎目含淚,「一來,並非所有的文官都卷在此事之中,總有猶存風骨之人,二來,此事最大得利者,是留守的官員和地方勢力,三來,文武職責不同,武將戰敗,即使是戰死,亦為人詬病,得不到獎賞,而文人不同,文人戰死沙場,不管因何種原因而死,都會文史流芳,得到嘉獎。」
玄武又例舉了當年淇國公丘福,就曾因打敗仗戰死,被永樂帝奪爵抄家,家人發配海南之事,來說明同樣是戰鐨,武將與文官得到的不同待遇。
「因為此事牽連太大,加之所有的記載,均出自文臣,以至於臣找不到真憑實據,只能就種種跡象分析,太后也只能憑臣對這種種荒唐之處的分析來選擇信與不信。只是,文人黨爭,就會因其所代表的地方利益、集團利益,置國家利益於不顧,而正因為歷史是由文人執筆書寫的,往往他們就佔據了道德的制高點,這也是王振承擔了土木堡之變所有過錯的原因。」
玄武語氣頓了頓,破釜沉舟說道:「昨日,他們能夠在朝堂之上,不顧主事太監金英傳旨令百官退去,將王振一黨的內侍馬順揪出痛打至死,把王振的侄兒,錦衣衛指揮王山捉住,拉回跪在朝堂下面,唾口大罵。令朝野成了鬥毆場和鬧市,全不顧禮儀和秩序,郕王幾度欲退朝回宮都欲罷不能。他們能用為國家社稷之名,逼迫郕王下令誅滅王振族屬,褒獎並勸勉百官回衙做事,群臣無旨打死馬順不予追論后才拜謝而出……只怕,他日就能逼宮,要您懿旨改立皇上。」
孫清揚仍有些將信將疑,「玄武大人過慮了吧,這天下尚是朱家的天下,君王豈能被哪個臣子左右?」
董夫人卻道:「我的兒,你就聽玄武大人的勸吧,雲實偷偷叫人告訴我,有人到郕王府邸,說為了杜絕也先視皇上為奇貨可居,就必須另立新帝,而皇太子年幼,不足為帝,勸他兄終弟及,被郕王堅拒,所以今天我才會進宮來勸你。」
孫清揚頓足道:「母親,這樣的大事情,您為何遲遲不說,要拖到現在?」
董夫人苦笑,「我一開始說,你會信嗎?就是現在,只怕你仍然是半信半疑。」
孫清揚長嘆,「如今哀家方才明白,當年太皇太后欲改立襄王即位的原因,帝幼臣強,確有大患。雖說國之安危,萬民福祉重於人君上皇。非常之期,應以大局為重。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立郕王為帝,倒也比皇太子更合適。只是,到了那一步,皇上怎麼辦?他豈不是回不來了?」想到自己十月懷胎,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孫清揚不禁淚盈於睫。
做為這個國家的太后,她應該以國家為重,以萬民為先,但做為母親,什麼也比不上她的孩子要緊。
董夫人卻道:「什麼合適?兄終弟及,那是在皇上無子的情況下,如今有皇太子在,他們就攛掇郕王,分明是居心叵測。太后不知,變故之後,也先曾將皇上送回,到宣城、大同等地索要錢財,各府均借口擔心也先攻城,閉門不納,這分明就是打著另立新君之意,縱然立新君,也該立皇太子,皇太子即位,太后如同先前太皇太后一般臨朝,必定會千方百計迎還皇上,若改立郕王,分明就是不想救皇上回來,這和當初太皇太后欲立襄王的初衷完全不同。」
孫清揚如夢方醒,垂淚而泣,「他們這樣做,分明就是要置皇上於死地啊,玄武大人,依你之見,如今之計,應當如何?」
玄武沉聲道:「太后不用擔心,也先如今視皇上奇貨可居,待他甚為恭敬,若是改立新君,斷了他的念想,說不準給些金銀就能贖還。襄王當年能推卻太皇太后欲立他為帝的旨意,就說明他對權勢並無眷戀,當初太皇太后欲改立他,也正是因為他的才學及治國經略頗有先皇之風,以臣之見,太后您不如與他共謀,若真是到了那一步,立襄王為帝,這樣等皇上迎還之後,襄王定能夠還位於皇上。」
孫清揚連道好策,急急修書,命玄武轉與襄王。
然而,憑她們幾人之力,如何能夠擋得住滾滾洪流!八月二十九日,未等襄王書信回還,留守的群臣就逼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