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番外一 飛花輕似夢 上
我好懷念洪武二十八年前的時光。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嫁進燕王府,那個時候,我常常可以看見紀綱。
然而,命由天定,半點不由人。那年秋天,我嫁與燕王為嬪,一切都改變了,邁進燕王府,我就由活潑愛笑,變成了天真青澀,秀美溫柔的女子。
母親說了,笑不露齒,和男人說話的時候,睜著懵懂的雙眸,垂頭溫柔的笑容,更能令他們怦然心動。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愛母親一直如珠似寶,那麼,她說的當然是對的。
至於為什麼愛一個人,與之婚娶生兒育女的,會是另一個人?這個問題,你們不要問我,該去問我的父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在這個時代的女子,有哪一個的命運能夠自己主宰!
我還記得那年的蟬鳴聲特別鼓噪,每年只要金風一起,蟬鳴聲就一日噪似一日,而比蟬嗚更聒噪的則是我的心。
不管喜不喜歡,出嫁從夫,從此,燕王朱棣就是我的天了。
然而,連嫁進門的那一晚,我都不曾見過他。
都說燕王與王妃伉儷情深,府里的鶯鶯燕燕不過是些擺設,畢竟,身為親王,若是只有一個王妃在府里,不免凄涼。
他不來,也好,除開規定的日子裡到王妃跟前晨昏定省,我大可以在自個院里做綉活,反正,還有桂秋陪著我,還有燕王府里其他的女人們,也和我一樣落寞。
人就是這樣,即使掉到泥淖里,只要不是唯一的倒霉鬼,就覺得日子還是能夠過下去。
怨?我當然有怨,娶進府里來給個名份就丟在一邊,當我們是會出氣的擺設嗎?燕王對他的王妃倒是一往情深了,對我們呢?難不成,我們就不是爹生父母養的嗎?
但這怨,我只會放在心裡,出嫁前,母親再三交待,男人喜歡溫柔嫻靜的女子,千萬不可如同在家裡一般任性恣意。
好吧,嫻靜淑惠,恭敬有度,我不是,但我可以裝嘛,演戲誰不會,十里八鄉的女子里,誰都不如我的這份本事。
因為我有一個最會演戲的母親,她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樣子,打小,我見慣看熟,到這會兒,自是輕車熟路。
只是,裝的時間久了,連我自個都有錯覺,從前那個愛笑愛揚眉的王月蓉,是另一個陌生的女子。
那一日,在給王妃請安回來的路上,我終於看到了燕王。
他氣宇軒昂且威武,龍睛虎步,看上去不怒而威,看見我,他倒盯著半晌,贊我生得好。
我心裡知道,若不是王妃有了身孕,他才沒有時間看見我們。
再恩愛繾綣,他也是男人,在王妃不能侍寢的十個月里,他需要其他的嬪妾滿足需要。
回到院里的時候,我就同另一個燕王的妾侍柳嬪說起,「燕王約我明天在飛花亭見面。」
畢竟,妾侍之間,誰能夠最先得燕王寵幸,誰就能高人一等。況且,柳嬪是我進燕王府以來,結識的好姐妹。她人長的漂亮不說,還穩重寡言,在府裡頭,是出了名的善心人。
進府沒多久,我就生了一場病,是她噓寒問暖,告訴王妃給我請了宮裡頭的太醫,才令我很快的好起來。
於情於理,我都不會瞞著她,我還拿了燕王送我的玉佩給她看。
帶著點得意,帶著點張揚。一個王爺,不是直接到屋裡去寵幸他的侍妾,而是整些風花雪月的定情伎倆,這分明是因為上了心,所以願意調下情。
可惜,到了當天夜裡我就發了病症,起了一臉的紅疹。柳嬪稟了王妃請太醫來看,說是疫症,將我關在院里禁足醫治,免得給其他人傳染。
除開貼身的丫鬟黨桂秋,其餘人全部遣了出去。
飛花亭自然是去不了了,還好有柳嬪在我的千懇萬求下拿了玉佩前往,還帶回來一句燕王給我的口信,說:好生調養,來日方長。
我覺得好生歡喜,為嫁到燕王府,還能有這樣的好姐妹,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訴她,從前的和紀綱的過往。那折磨人的相思,找不到人傾訴,真是要命。
然而,我的病總不見好,漸漸地柳嬪也不來了,我一個人在屋子裡,總做些孤孤單單死掉的噩夢。
也就是那段時間,我才注意到黨桂秋,我的陪嫁丫鬟。在患難中開始和她情同姐妹,與她相約,要互相照顧,許諾她,若他日我有出頭之日,就為她擇一佳婿,脫了奴籍,風光大嫁。
和一個丫鬟義結金蘭,是因為那會兒在我的心裡,認為根本不會有那麼一天,我肯定要病死在那院里了。為了讓她更盡心的照顧我,當然得許她些好處。
當然了,那會兒,我也在心裡頭暗暗發誓,如果病能夠好起來,出去以後,一定好好獎賞桂秋。做為丫鬟,姓氏是不被人記住的,所以,我總是叫她桂秋,桂秋。
幸好太醫宅心仁厚,一直都沒放棄對我的診治,十多天後我身上的紅疹總算退了下去,從院里放出來了,其他侍候的人也都陸續回來。
卻不見柳嬪來賀我復原,一問才知道她已經成了燕王最寵幸的侍妾,王妃的左右手,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顧不上來看我。
沒想到短短時日柳嬪就有了這樣的好事,我有些妒忌,但也為她高興,趕緊跑到她的院子里去道賀。我還記得那一日到她的院里,看到多了好些個漂亮精緻的東西,看上去如同她的人一樣,錦衣亮麗,眉眼俏媚。
果然,如母親所說,女人是要男人疼,才能夠開花的。
我止住要報信的丫鬟,偷偷溜進她的屋子裡,想給她一個驚喜。
見她正對鏡梳妝,就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柳姐姐,我好了,來看你!」
誰知她回過頭來,卻是一臉驚訝,隨即忽然拿起手裡正要戴的金釵,狠狠往自己的手臂上劃去,大叫:「來人啊——」
我目瞪口呆。
很快就有兇狠的婆子跑進來押下我,柳嬪指著我大叫:「她瘋了,進來拿著釵子就說要殺我,快叉了出去!」
她的丫鬟也說我一進去,就大吵大鬧,搶了根釵子,就要對她的主子不利。
王妃得知,令婆子們將我拖去刑房杖責。
木板一記一記無情地落下,我覺得這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噩夢般凄慘,可那痛入骨髓的疼又提醒我這不是夢,是荒謬卻血淋淋的現實。
判的是二十杖,十杖才過我就暈了過去。
而後,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我的院里,原來是桂秋去苦求王妃,那未完的十杖就先記下。
「主子被柳嬪騙了。」桂秋的話,令我如夢方醒。
原來,臉上的紅疹,是柳嬪買通侍候我的人,趁我熟睡時在臉上塗了些汁水后發出來的。
她拿著燕王送我的玉佩去飛花亭赴約,也代替我贏得了燕王的寵幸。
我的心上像被插了一把刀,一滴滴的血往下流。原來什麼都是假的,所謂的好姐妹,不過是拿來踩著上位的雲梯,用來借位、出賣的傻子。
桂秋在一邊安慰我,勸我打起精神,報仇血恨。
她讓我看鏡子,鏡中的人因為哭過,越發楚楚可憐,秀色可人。
「主子,既然燕王當日看上的是您,說明王爺更喜歡您這樣的,她柳嬪縱然一時上位,也不可能久得王爺歡心。」
桂秋的話說對了一半,王爺確實喜歡我這樣的,不過,這種喜歡是圖個新鮮。
柳嬪也是他的新鮮,他志在江山,除開與他患難與共,麗色無雙的王妃,其他人,都不過是浮雲。
我已經失去了一次機會,就想著,如何再來一次際遇,把我這朵浮雲,能夠在王爺跟前停留的久一些。
因為忙於自己的地位,我幾乎沒有多少時間去想紀綱了。
仔細觀察之後,我發現,其實在內宅里,王妃比王爺更能掌握我們的命運。
於是,我在王妃跟前越發恭敬,處處淡然處事,時時謙遜為人。像昔日的柳嬪一般,與人為善。
柳嬪成了寵妾之後,已經不大留意曾經和她一般命運的姐妹了,我正好接手,比她做得更好更知心。
而且,后宅里爭寵鬥豔的時候,我都避讓開來,其他人自然認為我沒有同她們爭鬥之心,而王妃,則覺得我老實可靠,為人本份,漸漸的,也讓我幫著處理一些雜事,自然,每一次,我都認認真真的完成,並不因為這些份外的事情,有半分怨言。
由此博得了好名聲。
桂秋則負責與下人們交好,不露聲色的打聽燕王喜好。
再一年,飛花亭風景正好的時候。
我在亭子里拿著彩帶隨風而舞。
燕王從亭邊走過,看到我,若有所思。
我身上的衣,頭上的花,均是去年的舊物,他縱然想不起,也會覺得有些熟悉。
更何況,我還舞得如弱風拂柳,婀娜多姿。
看見他,我又驚又喜,卻強忍著,跪下去請安,而後,轉身就要離去。
他叫住我,我轉身過來,卻已經是哭得梨花帶雨,分外明麗楚楚。
大多數的人,都是笑得時候好看,但我不同,哭得時候,更能增三分姿色。
我從母親那兒學來,如何哭得好看。
他扶我起來,替我擦去臉上的淚:「為何見了本王,會哭成這樣?」
他知道我是他的侍妾,卻想不起我的名字。
我破涕為笑,看他的目光,羞怯裡帶著幾分痴戀,「妾身是因為高興,能夠在今日又遇到王爺。去年今日,妾身和王爺有約,卻因病沒能夠見上王爺,沒想到能夠在今年同一日再見到王爺,如同赴了約定,自然是高興。」
當夜,他就點了名要我院里掌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