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歸墟之壑
電梯外是一條筆直的石甬道，一眼就能看到二十米開外混凝土防爆門，距離電梯大約五六步的位置站著一名中年男子。
看著電梯里的兩人，男子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笑非常有特點，先是眉頭微彎，隨後嘴角微微上翹，極富感染力。
「綠萼說你們很年輕，秦某還不太相信，不曾想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許多，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一邊說著話，男子一邊跨步上前，彷彿歡迎上級領導前來視察一般，人還未到，雙手就伸了出來，絲毫沒有因為眼前之人年輕便放不下身段。
僅這個動作，凌雲就知道，這絕對是個做大事的人，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一身很簡單的休閑服，約一米八的個頭，古銅色皮膚，短平頭，國字臉，濃眉，眼睛蘊著鋒銳的味道，緊抿著的嘴不怒自威，站著不動的時候就彷彿一株塞外白楊，令人不禁產生一種錯覺。即使天塌了，他也能用自己的肩膀給扛回去。
按某個小品的話來說，有的人即使去演漢奸，那也像是打入敵軍內部的地下工作者，這男人顯然就是屬於這種類型的。
龍頭這個詞很像是是混社會的某種稱謂，看起來倒是不像啊。
心下想著，陡然察覺兩道鋒利的視線刺了過來，心下不禁一顫，低頭一言不發。
男子視線從凌雲身上一掠而過，臉上依舊帶笑：「兩位請。」
即使走路，男子也是一絲不苟，每一步幾乎都是用尺子量出來的，他的聲音沒有外表那麼咄咄逼人，仔細聽著甚至還有股子書香氣。
「聽姑娘的口音，是四九城那邊人？」
雲兮淡淡地答道：「四海為家，居無定所。」
男子微微挑眉，哈哈一笑，不以為意，推開門：「兩位請。」
甫進門，凌雲忍不住就瞪圓了眼。
但見門內門外就彷彿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眼前是一個極其宏偉的地下空間，大約兩個足球場大小，穹頂如同半圓鍋蓋，四周牆壁看起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山體內部空洞，其材質非金非玉，像是某種未知物質，在無數燈火之下反射著星星點點，瑰麗非常。中央隆起一片垂直壑壁，形成上下兩層結構。
門的出口就位於上層壑壁頂端方圓數十米處，緊依著垂直壑壁便是眼前這座看不出是何年代的古老殿宇，也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建成，凌立於壑壁之上。
凌雲瞪圓了眼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座佔地不過數十平米的殿宇，只感覺一股歲月洪荒的古老氣息撲面而來。
男子抬頭看著殿宇，感嘆地道：「傳說蓬萊仙山有仙人，上有仙果仙樹，食之可長生，到如今，蓬萊沉海，仙人不在，仙果亦無，僅留下這麼一座山中遺迹留給後人瞻仰，若非親眼得見，誰又能知蓬萊仙島是真實存在的呢？哈……」
這真的是先秦時代，甚至是更為久遠之前留下的遺迹嗎？居然沒有損毀？
凌雲好奇地摸了一把殿宇前門立著的鎮宅奇獸。
觸手光滑，不像是石塊。
「為什麼這裡叫蓬萊鬼市？」凌雲忍不住問出這個憋了很久的問題。
男子瞥了凌雲一眼，笑道：「小兄弟第一次來吧？」
凌雲下意識看了眼男子，發現對方眼神彷彿一片深淵，平靜得泛不起一絲波瀾。
我怎麼忘了進來前雲兮說過的話？
沉默是金啊！
話既出口，也沒可能吞回來，只得點了點頭。
男子呵呵一笑，推開殿門。
看起來厚重的殿門輕若無物一推就開，沒有聲音，沒有塵灰，男子跨入殿門，一邊走一邊道：「小兄弟，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像是一片海洋，絕大多數人都在海面，眼光所及，只有海面上的風景，有一部分人，在海里，他們所看到的與海面風景又不太相同，還有極少一部分人，生活在海底，這些人不僅知道海面上的風景，也清楚海里的風景，更清楚海底的真實，他們所知的一切都見不得光，無法公諸於世，就像活在陰影里的鬼魅，行走於光與影中，便自稱為奈落界，按官方的說法嘛，則稱為第三世界。」
男子笑眯眯地看著凌雲，意味深長地道：「歡迎來到海底，小兄弟，這裡是奈落界易市中的一個，只要你能拿得出東西，而且有足夠的研究價值，都能換到你滿意的價格或者東西。鄙人秦月明，添為此地鬼市掌柜。」
殿宇內部除了幾根立柱以及穹頂椽梁還保持著原樣，其餘地方都被人為改造。
數十米的大廳中央擺著幾張看不出材質的沙發，一張木墩子充當了茶几的角色，正面一扇巨大的單透光玻璃牆，窗下一排電腦熒屏，從地表那間矗立在海崖之畔的別墅，到地下電車站，再到眼前的地下空間，林林總總共分出二十多個監控頻，左邊則是一扇緊閉著的門，不知通往哪裡。
若是讓考古學家看見，少不得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雲兮往四周掃視了一眼，似是發現了什麼東西一般眉尖微蹙。
「兩位請坐，茶還是咖啡？」
秦月明領著兩人分主客落坐，笑眯眯地開口。
雲兮淡淡地道：「久聞秦家夕霞酒之名，秦龍頭應該不會吝嗇？」
秦月明微微一愣，微眯的瞳孔中隱約射出些許鋒銳，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楊雲兮一眼：「沒想到我秦家夕霞酒居然這麼有名么？連姑娘都知道了……既然是酒道中人，那兩位稍待。」
目送男子走進內間，凌雲左右看了一眼，總感覺有些不得勁，張了張口，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麼說。
自踏入殿宇的瞬間，一股說不上來的奇異感覺就像春雨一般細細地闖入腦海。
一開始還未察覺，等發現並不是自己幻覺時，已布滿思維的每一寸空間。
彷彿來自很久遠的呼喚，又像是對母親的眷戀，還夾雜著迷茫，恐懼，等等無法分辨的古怪感覺像是突然喝下一大瓶醋和醬油的混合物，讓凌雲感覺分外難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凌雲晃了晃腦袋，陡然發現上一秒還坐在面前的雲兮不見了！
不僅是人，甚至就連整個水泥房間都消失不見，眼前的世界，無邊無際，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東西，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彷彿墜入一個無底深淵一般，凌雲只感覺意識在飛速下沉，漸歸死寂。
一直打量著四周的雲兮倏然微皺眉角，轉頭看向凌雲。
明明上一秒還是很有生氣的一個人，不過三秒后，突然就變了一番模樣。雖然睜著眼看著自己，瞳孔卻沒有任何焦距，彷彿死人的眼睛，就連這具身體似乎也變成一了具行屍走肉。
緊隨其後，凌雲直直地站起身，彷彿牽線木偶一般走向那扇巨大的單透光玻璃。
雲兮若有所思，眼角餘光閃過房間幾個隱蔽的角落，跟在凌雲後面自言自語地道：「這地底的風景其實沒什麼好看的。」
玻璃牆外，燈光閃耀，將外頭的環境照得纖毫畢現。
玻璃牆與壑壁連為一體垂直落差近二十米，下方便是一片殘破的遺迹群，透過傾倒破落在塵土間的殘垣以及矗立於殘垣間那些不知是什麼材質的梁椽立柱依稀可以看出昔日這片遺迹群應該是亭台樓閣盛景之所，中央經人為擴大，變成一方寬敞石台，石台前方呈扇形鋪開一個個桌椅。
這並不是全部。
緊鄰著這片上下兩層遺迹的右手邊，一道看不見底的深淵彷彿荒古巨獸張著恐怖的巨嘴從腳下往前無盡延伸，借著燈光隱隱可以看到深淵對面岩體上長滿奇花異草，數道瀑布垂簾而下，飛濺而下的水花在半空中就已經化為一片濛濛水氣，以至於深淵往下入目儘是水氣形成的雲霧。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這，便是歸墟！
凌雲僵硬地站在玻璃牆邊，低頭，默默地注視著歸墟，臉龐死死地貼在強化玻璃上，彷彿想從這面玻璃牆中擠出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