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不死鳥(一)
李立秋與雲兮也是大吃一驚,雲兮縴手往腰間一探,嗤拉一聲輕響,竟然從那條極為特別的腰帶夾層間抽出一柄軟劍,手柄上鑲嵌著一枚精緻的皮帶內扣,劍體呈淡粉顏色,舞動間彷彿錯覺一般,隱有光點飄飛,如落英,如飛花,美麗非常。
雲兮皓腕微抖,諍然一聲,軟劍彈得筆直,劍尖直指候生。
相比於雲兮的舉動,李立秋看起來則正常得多,周身玄光流轉,掌心清光凝出一枚震卦卦印,其間隱有清光閃動。
候生慘白的眸子掠過三人,視線在雲兮身上只停留了一瞬,就連帶著那柄鋒芒四射的軟劍一併無視了,視線直直地盯著李立秋。
準確地說,是李立秋掌心的那枚震卦卦印。
然後,慢慢地,他的眸子間閃出兩縷紅光,如同瞳孔一般,身軀微動,嘴唇輕啟,身上灰塵簌簌而落。
他的聲音非常詭異,彷彿兩片生鏽鐵片相互摩擦,沙啞中帶著乾涸得讓人想狠狠喝上一壺水的味道。
「原來是同修中人,難怪可以闖進吾之長眠之所……可恨!汝等壞吾大計,以至於吾又要多候一個甲子歲月!既然來此,那便留下命來吧!」
古怪的腔調說著凌雲聽不懂的話,然而,從對方說話時的口氣以及他眸子中越發凌厲的紅光再加上那蘊著刺骨寒意的氣息,不難猜出,這不知是活人還是死人的傢伙很生氣。
李立秋聞言卻是淡淡一笑:「丫頭,小子,不用擔心,剛才那玉簡我看了,上面便有這候生布出的這個陣法,據玉簡所述,這是種上古異陣,名為鎮魄融體陣,其功效是將位於陣眼生機之所的人靈魄強行封於屍體內,令其不得消散,而後,藉助朱雀之源以葆肉體不腐,借至陽之力淬鍊靈魄,待得靈魄與肉體徹底融為一體時,即是所謂的褪去凡軀,不生不死!不過,在沒成功之前,人不可擅動,更不得離開陣眼生機之地,一旦離開,前功盡棄。」
雲兮微揚眉角:「也就是說,這傢伙實際上根本不能動,他剛才的話是在虛張聲勢?」
李立秋微點頭,又搖了搖頭,靜靜地盯著候生:「也不盡然,如果他肯拚命的話,會帶來天大的麻煩,還是儘早離開此地為妙。」
聽聞李立秋如此之說,儘管相信這個一心追求長生不死的傢伙捨不得功虧一簣,雲兮還是拉著凌雲緩緩退了數步,低聲道:「既然如此,出口位置在哪?」
李立秋沉聲道:「生之源即是鎖魄融體陣的陣眼之所,而生之源即為生機之地,就他身前那台石案上。」
雲兮眼睛銳利起來:「也就是說,我們還得替這個活死人挪個位置?」
李立秋嘿嘿一笑:「只動石案即可,不用動人。」
凌雲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道:「就這麼在他眼皮子底下動那石案?」
你們也太小瞧人了吧?那石案候生彎個腰就能趴在上面打盹,就這麼無視他真的好嗎?要知道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誰敢保證這活死人羞怒難當之下會不會暴起傷人?
雲兮笑了:「他不敢動手,如果他當真這麼有氣魄,早在剛才就該出手了,一個煞費苦心布出這麼一個鎖魄融體陣的傢伙絕對是個惜命如金的人,更何況……」
說到這,雲兮瞥了眼李立秋,淡淡地道:「我相信李老有很多能讓這傢伙無法干擾我們的辦法。」
李立秋微微頷首,卻沒有接話,只是手中凝出的玄光卦印收了起來,在雲兮與凌雲的視線死角倏然對著候生咧嘴一笑。
這個笑讓原本怒意勃發的候生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之色。
他沉睡得太久了,久到連記憶中的東西都很模糊,但是,他相信,僅僅一個笑就能讓自己感到熟悉的人一定和自己有很深的關係。他強壓下心頭怒意,死死地盯著李立秋,半晌,嘶啞著嗓子道:「你是誰?」
李立秋無言地咧了咧嘴,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半晌,緩步走到一個方位,指間玄光閃動,在地上印下一枚坎巽合為一體的卦印,卦印入得地面立時融入地上雲紋當中如同一體,通體閃爍著淡淡清輝。
見此一幕,候生眼中紅光猛地濃郁了數分,只感覺心頭沒來由地湧出驚慌失措的感覺,忍不住開口喝道:「汝到底何人?為何能改動吾布下的鎮魄融體陣?」
李立秋直起身子瞥了候生一眼。
也就是這一眼,候生只感覺如驚雷一道劈過貧瘠乾涸的記憶,隨之,無數記憶如逢春雨的小草,緩緩生根發芽。
他終於隱隱想起為什麼自己會沒來由地覺得這人很眼熟。
眼神!沒錯,就是那眼神!彷彿所有一切都洞悉於心,看著人時,骨子裡帶著高高在上,俯瞰眾生,在自己記憶中,敢對自己露出這種眼神的,只有一個人!
當初與自己一同進宮,同受王之賞識的四人中,最神秘莫測的韓終!
在自己慫恿著王著手將修建鎮魄融體陣修進皇陵,並且將這項重任成功攬到自己身上時,當時韓終看向自己的眼神就與剛才這老頭看向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高高在上,不屑一顧,又帶著濃郁的嘲弄,彷彿自己是一個跳樑小丑一般。
但是,眼前這老頭與韓終根本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而且,他這身古怪的服飾,一頭短髮,簡直如若蠻族,這絕對不是眼高於頂的韓終能做出來的事。
或許正因如此,他們才根本聽不懂吾的話。
可是,沒道理啊。
蠻族怎麼可能學得會吾炎黃一脈從古傳下的玄門道術?
「韓終?」
候生試探地叫了一聲,發現李立秋是半點反應都沒,自顧自走到下個方位,隨著他站定的那一刻,候生終於慌了。
如果說剛才李立秋印入地面雲紋的那枚卦印只是讓他心頭隱隱感覺不對,那些此刻李立秋站定的位置就讓他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有關於這個大陣的事。
一開始,受到九丘堪輿圖而影響從死眠的狀態下蘇醒過來時,他的思緒一片空白,之所以沒有什麼動作是因為他始終記得一件事。
不論何時何地,發生何時何事,自己都必須呆在陣眼所在位置,擅動者死。
隨著記憶漸漸復甦,他終於想明白了。
剛才李立秋一開始走到的位置和第二次走到的位置都是鎮魄融體陣與南天秘地聯結的八方樞紐位的其中兩處。
他這是要做什麼?難道,他不僅知道這大陣虛實,而且還想將這核心位與南天秘界的聯繫徹底切斷?一旦核心位被切斷,至陽之力無法到達……那……那……
恍惚間,他的眼中彷彿看到了自己的下場。
大陣寸寸崩毀,而自己,連屍體帶著還未完全融和成的靈魄灰飛煙滅。
我……我會死!
我苦心竭慮耗費了一生精力的生命都是白費勁?
不……不!我不甘心!
候生猛地抬頭,臉上露出猙獰之色,卻見李立秋已經接連阻斷了大陣五處樞紐,候生好險才控制住自己沖向那該死老頭的衝動,眸子間凶光陣陣,嘶啞著聲音:「老匹夫!汝想壞吾大計?吾勸爾等就此住手,否則,休怪我抽出爾等靈魄,讓爾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尖厲,隨著李立秋走到最後一處樞紐時,候生終於忍不住了,周身凶厲之氣大盛,臉龐猙獰扭曲,眸子間紅光更是噴吐出寸許紅芒。
「住手!」
一聲大喝聲震四方,候生狠厲地盯著李立秋,一字一句地道:「今日就算拚卻多耗數甲子時間,吾必殺汝!」
隨著話音,他掌心冒出玄光,一掌拍落石案上的玉牒。
玄光觸及玉牒時,如水一般直接滲入了玉牒當中,緊隨其後,中央孔洞那道藍光戛然而止,原本飄浮在半空中的九丘地圖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石案上雕著的無數雲紋全都活過來了一般紛紛扭曲變化,玄光沿著雲紋滲入地面雲紋,即如水銀泄地一般,萬縷玄光以石屋為中,飛速蔓延四面八方。就在玄光徹底佔據空間上方數座石台的瞬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天穹上那枚光球飛速變幻著顏色,最終停在紅色,這一刻,它看上去倒像是一枚熊熊燃燒的火爾,表面無數烈焰飛卷,將這片空間盡染朱紅,四面八方充斥著難以言狀的壓迫感。
「不好!這傢伙……」
李立秋一臉驚愕,彷彿突然發現一件十拿九穩的事卻出了變故一般,脫口而出。
「候生,你……」
腔調詭異,卻帶著韻味,雲兮霍然抬頭,深深地看了李立秋一眼,拖著正躍躍欲試想上前幫忙的凌雲掠出石屋。
「我們不去幫李老嗎?」
「他會處理好的!」
雲兮眯著眼,視線彷彿穿透了石屋表面,靜靜地盯著裡面的動靜。
那邊,候生聽得李立秋的話,先是一怔,隨即轟地一聲,方圓三米範圍的所有長發竟然都燃起了衝天烈焰,不僅如此,候生的鬍鬚眉毛也都冒出了火焰,他血紅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李立秋,一字一句地道:「韓終!果真是你!你我無仇無怨,竟然帶著人來吾長眠之所,當真是要置吾於死地?」
李立秋這一刻完全像變了個人一般,手負於身後,周身清光閃耀,將無數烈焰阻在其外,他眸子再不見往日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令候生刻骨銘心的熟悉目光。
他淡淡地用古怪腔調緩緩開口:「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韓終,本來老夫也不想動你,無奈,你所坐之位就是出口之所,所以……」
說到這,他眸子微眯,刺出一縷寒光。
「留你不得!」
「好!好!汝想要吾死?吾就算拚卻這一生籌謀,也必要拖汝同赴黃泉!」
李立秋冷聲道:「就憑你?」
「錯!不是吾!而是吾!」
一聲怒意滔天的怒吼自天穹上傳下,天穹上方那輪烈焰光球劇烈翻騰,無數火苗隱約組成了一張臉龐。
那正是候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