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耶利米哀歌(二)
一開始還是人的聲音,到最後已經變成一聲狼嗥,李騰龍心中一驚,後退數步,看著開始變化的海蛇。
倒在地上的海蛇身體陡然開始急劇變異,軀體和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澎漲,伴隨著衣裳撕裂聲,裸露在外的肌體毛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外瘋長,短短數息間,已是覆蓋周身,臉龐骨骼變動的聲音如同爆豆,猛地突出一個尖吻,獠牙在白光之下顯得慘白,當再站起身時已經化為一隻高達兩米多,極其健壯的狼人。
李騰龍心中嘆了一口氣,伸手想叫海蛇,卻又沉默了。
算了算了,變成狼人自愈能力會強化很多,至少,可以讓他暫時性壓制住打入他體內殘餘的聖光之力。
「吼……」
一聲狼嗥,瞳孔中冒出綠幽幽的光芒,狼人身軀在地上一按,化成一道黑光直撲向半跪在斷成三截雕像邊的馬修,力量之大生生將處在白光保護之下的地板抓出數道爪痕。
「慢著!」
李騰龍暗叫不好,馬修剛才那種狀態他一直沒有去理會就是因為這個傢伙因為信仰之鎧露出破綻,在剛才那記交擊中已經被自己擊殺,眼下之所以沒死,只是靠著那股還未散去的信念之力撐著罷了,這傢伙此刻正在瘋狂的邊緣,稍有觸動只怕會引發歇斯底里的瘋狂。
但是海天涯這一撲卻是成功地將馬修的注意力從雕像上引了過來。
他頭猛地一擺,雙眼白芒彷彿兩個手電筒,筆直地照在海蛇身上,臉上的表情從悲痛,迷惘轉變為扭曲而猙獰。
「狼人……惡魔,瀆神者!都該死!我要把你們釘在十字架上燒成灰燼!」
他這句話卻也燎到了海蛇的痛處,綠幽幽的雙眸陡然赤紅,仰天一聲怒嗥,爪子對準馬修當頭拍下。
馬修卻是不閃不避,站起身,他的胸前有一個恐怖的圓形穿透傷口,透過身前那個傷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身後的景象,但是令人震驚的是傷口沒有半分血跡流出,四周充塞一層層白光。
「海蛇!回來!那傢伙活不久了!他現在只是靠著那股信仰之力活著而已!」
李騰龍的這句話顯然慢了,馬修臉龐猙獰地道:「是的!但我會把你們送回地獄再死!」
話音未落,聖光轟然炸開,聖潔光芒往四面八方擴散而開,其中蘊含的詭異力量節節攀升,揚爪正欲揮下的海蛇彷彿中了定身術一般生生定在半空,動不了,也摔不下,四面八方無數因白光震蕩而彈起的瓦礫也是就這麼定在半空中,彷彿時間在此刻靜止了一般。
李騰龍臉色大變,強橫如他此刻也是無法動彈,遍布四方的那股詭異力量生生地將四周所有都凝結了起來。
這是高階審判者以完全消耗生命為代價所施展出來的信仰之力,也是審判者最讓人不願意招惹的原因所在,一旦這些瘋子想拚命,那確實是極為可怕的,就像現在這樣,根本動彈不得,這一切只源自信仰之源,信念。
「耶利米哀歌……」
從馬修口中吐出的單詞卻讓人產生彷彿在聆聽歌唱一般的感覺,空氣中隱約響起歌唱之音,無數聖光光點點點降落,彷彿美麗的星芒一般,讓人情不自禁就陷入其中,然而,李騰龍卻很清楚,這些聖光光點都蘊含著極為可怕的力量。
「十字……凈罪……」
馬修面對著斷成三截的耶穌受難像單膝跪地,雙手持著聖光劍同時往地上一插。
無聲無息,聖光沿著插劍之處往四方席捲,以馬修為中心,一個巨大的虛幻十字旋轉著往四方擴大,一直到將整個教堂包在其中,而上方,則是另一個巨大的十字緩緩轉開。
媽的,拚命的瘋子真的惹不起!
李騰龍心中大急,但是無論自己豁盡全力,仍是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枚從地板延伸過來的聖光十字將自己籠罩在內。幾乎同時,一股隨時會死亡的感覺席捲心頭,這次是如此的真實,比昔年在滴血大教堂面對龍組四部圍剿時還要真實,李騰龍抬頭看向教堂頂端擴大的聖光十字,知道只要上方這枚十字也將這間教堂包圍起來之時就是自己命殞之刻。
還不能死!老師交待的事還沒有完成!不能死!
李騰龍雙眼陡然血芒噴吐出三尺,一股彷彿洪荒猛獸一般的氣息席捲四方,這是第一次,李騰龍打算完全放開理智控制的那股力量,往常這股力量在控制之中只能發揮出其一半的能力,一旦完全放開,李騰龍也不知道有什麼後果,但是眼下情景已經容不得他選擇。
「吼……」
就在血芒愈盛之時,李騰龍腦中陡然一閃,想起剛才馬修鎧甲裂開一條縫隙的事,心下一動,不禁猛地開口喝道:「猶大有罪,上帝毀滅耶路撒冷,為什麼要連帶著無數無辜的嬰兒,孩子受牽連?你所信仰的耶和華他公正嗎?你們現在做的一切又公正嗎?」
話音剛落,手扶光劍單膝跪在地面的馬修身軀一震,霍然轉頭死死地盯著李騰龍,空中不斷旋轉而開的巨大十字陡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崩裂聲。
馬修雙眼中白芒消失不見,露出的是符合他這個年齡所擁有的眼神,就那麼靜靜地盯著李騰龍。旋轉的十字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解,化為無數聖光點降落,地面上旋轉著的十字架也開始漸漸黯淡無光。
馬修抬頭看向天空降落的聖光點,覆蓋周身的光凱亦開始崩為漫天聖光點,雙眼露出淡淡的迷惘之色。
「上帝公正嗎?我們……公正嗎?」
鎧甲崩碎,下方的白袍早就破敗不堪,一聲輕響,一本小小的日記本掉在地上,馬修低頭看著那本小日記本,眼中露出濃濃的回憶之色,伸手撿起地上的日記本,封面是一張小孩畫的爸爸圖,扭曲的線條勾勒出日記本本人對於父親的崇拜以及憧憬。
就這麼怔怔地看著那張圖五秒,手指輕輕撫過那張粗糙的圖像,馬修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抬手將日記本塞到海蛇高高揚起的爪子上,輕聲道:「這是你女兒偷偷記的筆記,她有個好父親,你也有個好女兒……這些,我曾經也擁有過。」
拄著的光劍消散不見,馬修軟倒在地,雙眼緊站在身邊的李騰龍,嘴角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你……有答案嗎?」
李騰龍蹲在他身邊,直視著他的眼睛,緩緩搖頭。
剛才那句問話其實只是討巧而已,耶利米哀歌實質上與炎黃國的離騷相似,只是一篇記念式的哀悼詩篇罷了,其中多少有些誇大的成份,這是藝術共性。並不存在什麼上帝公正不公正的問題。
話說回來,如果上帝真的為了猶大一人而遷怒一國老小,不管說到哪兒去都是不佔著理的。
正如他所說,孩子有什麼罪?嬰兒又有什麼罪?他們甚至連睜開眼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剝奪了。
「我……也知道……但是……我心裡……已經有……答案……地下室……你們要找的……人在哪……」馬修斷續地說著,瞳孔開始飛速擴散。
「冠冕……從……我們的……頭上落下……我……我們……」
馬修伸手觸摸著空中殘餘的聖光光點,右手跌落塵埃,掌心一點聖光光點緩緩熄滅。
李騰龍沉默無語,伸手合上馬修至死仍是迷惘的雙眸。輕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狼人形態的海蛇。
海蛇眼睛閃爍著綠幽幽的光澤,緊緊地盯著死去的馬修,又低頭看著與巨大的爪子不成比例的小日記本。鋒利的爪子緩緩翻開那本小小的筆記本。
……
昨天是我生日,我夢見媽媽了,媽媽好漂亮,會做很好吃的蛋糕,還教我做蛋撻……當我醒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好想看看媽媽……
……
爸爸今天打電話給我了,聲音聽起來很不錯,爸爸雖然瞞著我,但是我知道爸爸在外面肯定很危險,我好怕……如果有一天接不到爸爸的電話我會瘋的。
可是我現在我已經快瘋了。
……
爸爸今天好可怕,他像瘋了一樣在扔東西,然後變成了狼人……雖然好可怕,但是我知道爸爸不會傷害我,他會保護我。
爸爸從來沒有告訴我媽媽的事,但是我知道,媽媽是被壞人害死的,爸爸一定是想要報仇才變成這樣的……可是,愛莎只想爸爸好好的……
……
鳥的聲音,真好聽,如果有天堂,那這些鳥兒就是天使,它們知道我孤獨地呆在這黑暗墳墓里,特意帶來天堂的音樂……
……
好想在草地上打滾……好想晒晒太陽,我都快記不清太陽曬在身體上的感覺了。可是昨天安道爾醫生告訴我,我的病情又嚴重了。
……
好疼……爸爸……我好疼……
……
我想自殺,但是我怕爸爸會受不了,我知道自從媽媽走了之後,爸爸其實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如果我都不在了,爸爸會瘋的,所以我要堅強的活下去,爸爸,我們都會好的,對不對?
……
一頁頁翻過,鋒利的爪子顫抖著輕輕觸摸著上方稚嫩的字跡。
「敖嗚……」
鋒利的爪子將日記本緊緊地摟在胸前,仰頭髮出一聲凄厲至極狼嗥,兩滴眼淚順著儘是毛髮的狼臉滑落。
狼嗥的尾音已經變成人的聲音,海蛇赤裸著身體跪在地上,雙手緊抓著日記本,雙眸淚珠滾滾而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李騰龍從旁邊白袍人的屍體上拉下一件白袍蓋在海蛇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我們去救愛莎,然後就去梵蒂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