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脆弱本心
借著磷光筒那滲人的微光,凌雲沿著灘涂小心翼翼地探索著未知黑暗,時不時回頭看向身後那個自己牽挂著的方向。
坦白說,他真的不敢走出太遠,他怕。
怕出現什麼未知的變故。
這片灘涂可能自從那第二紀元遺迹毀滅之後,漫長悠久的歲月就再沒有任何人出現,一腳下去就是深及小腿的泥沙,凌雲不得不退出灘涂的範圍,畢竟,在這種地方,若是不小心踏上一片灘涂形成的流沙地,那就真的萬事皆休。
越走,心底就越往下沉。
這片鐘乳石形成的地下空間沒有任何生物的存在,包括植物。
磷光筒照亮的範圍內,水氣彌散四方,如霧如霽,縈繞在奇形怪狀的鐘乳石間。萬年悠久的水滴沿著鐘乳石尖端點點滴落,滴滴答答的輕響,在空悠的地下空間中回蕩,聽起來很是靜謐與悠遠。
就在凌雲失望地準備往回走之際,倏然,磷光筒的光線穿透了層層水霧,在數根單人環抱間的鐘乳石間,反射出一點微小的,淡淡綠光。
凌雲忙湊上前去,當看清那反射出綠光來源的東西時,緊繃的嘴角綻出了一絲笑容,眸子間也閃耀出光澤!
植物!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生命力最頑強的生物了!
即使是在這地下不知多深處永遠照射不到陽光的地方,仍然有一些生命在此頑強生長!
那是一片繞著鐘乳石生長的洞苔!
這是一種能在無光環境下繁衍的特殊苔蘚類植物,一般生長在山洞裡,性喜陰涼,所以,民間都稱之為洞苔。因為常年不見陽光,這種洞苔的顏色非常枯槁,宛如一片腐敗的枯葉,顏色與地面相差無幾,只有剛長成的洞苔還帶著點綠色,以至於凌雲根本無法查覺這裡竟然生長著數量不少的洞苔。
若非磷光筒恰巧照到了那片剛剛長成的洞苔上,可能凌雲下一秒就準備回頭了。
而此時,這點綠光帶來的就如同那顏色所代表的本身意味。
希望!
「有火源了!哈哈……雲裳!我馬上就回來!一會就不冷了!」
凌雲如獲至寶地撲到鐘乳石間,枯槁的洞苔沿著地表蔓延,這些不知在此繁衍了多久歲月的生物同樣遵循著生生死死的輪迴,枯死的洞苔與新長成的洞苔層層疊疊,形成一片如鱗地衣,儘管表層浸濕,表層三寸之下,充斥著大量枯死腐敗的洞苔,它們的死,又為地表上的新生後代提供必須的營養……
這,就是洞苔的生存方式,而這些枯敗的洞苔,同樣是極好的生火材料!
撥開表層,凌雲一片一片地扯下那些枯敗洞苔裝在脫下的單衣中,不一會,就裝了滿滿的一摞,赤著上身,拎著臨時包裹,沿著來路急急而回。
心中略估算了一下離開的時間,凌雲心裡早就七上八下了,還沒到秋雲裳休息的地方,遠遠地就大聲叫道:「雲裳,我回來了,你在嗎?」
及至聽到黑暗的角落中傳來秋雲裳微弱的應答聲時,凌雲吊著的心這才稍微放下,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回聲音發出地,一邊跑一邊笑著道:「雲裳,你可真是神機妙算,這片地下空間還真有生火的玩意。」
光線照出秋雲裳蜷在鐘乳石下的身影,她慘白的臉龐在磷光之下越發沒有血色,凌雲心頭又是一痛,連忙將包著洞苔的單衣放下,準備生火。
「再忍忍,多忍一會就好了!」
黑暗中,秋雲裳的聲音弱弱地傳來。
「竹笛笛尾有阻氣棉花,用那個生火……」
把火刀火石颳得火星亂冒仍舊無法引燃枯敗洞苔的凌雲正自急得滿頭大汗,聞言眼睛不禁就是一亮。
並不是說凌雲沒有用火刀火石生火過的經歷,凌天河可是野外生存專家,這點本事凌雲還是有的。關鍵在於,這些洞苔雖然枯敗了,但是,常年水氣浸透,想要一時半會引燃,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時就需要藉助引燃物了,然而,眼下大家衣服濕透,上哪找引燃物?
取過竹笛,凌雲對著笛子就吻了一口。
「今天還真是靠了你了!哈哈……」
有了棉花,火刀火石的生火就容易了許多,更何況,雲裳的這火刀火石並不是那種最古老的火刀火石,而是現代工業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玩意,這種火刀火石都搭配著一塊鎂塊,鎂塊旁邊鑲嵌著燧石條,火刀從鎂塊上切割點鎂粉下來放在棉花里,很容易就能生出火。
不一會,昏黃的火光冒起,照亮了方圓,也帶來了久違的溫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洞苔燃燒時會產生大量的黑煙。
不過,此時也無法強求太多,那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有了火堆,秋雲裳慘白的臉色在火光照耀下,多少反射出了些淡淡血色,凌雲小心地將秋雲裳挪了個方向,不讓她被黑煙嗆到,輕柔地道:「我再去那邊取點洞苔,雲裳,你在這等我一會。」
來來回回跑了七趟,直到火堆旁邊堆起如土堆一般的枯敗洞苔,凌雲這才抹了把臉上汗水,轉頭看著眯著眼倚在火堆邊的雲裳,笑道:「這些先燒著,等沒了我再去取,這玩意在這裡,要多少有多少,管夠!」
秋雲裳眼睛仍舊微眯,只是若有若無地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身軀倏然一軟,竟然倚不住鐘乳石,滑倒在火堆邊。
凌雲頓時感覺不對勁,這時才想起來,從第二趟取洞苔回來之後,雲裳就一直眯著眼從未睜開過。
「雲裳!你怎麼了?」
凌雲連忙一把扶起秋雲裳,然而,觸手之處,卻是一片滾燙,手往她額頭上一摸,頓時心中就是一亂!
雲裳……發燒了!
對於凌雲扶起自己的動作,秋雲裳似無所覺,仍舊眯著眼,只是小嘴微微蠕動,若有若無地道:「我會死的……對嗎?」
這句話一出,頓時就將凌雲的心打得碎成一片,他下意識緊緊地摟著懷中人兒,看著那縷縷白髮散亂地垂在臉邊,碎成一片的心又是一片刀絞。
「不……不會的!我們都不會死,會出去的!雲裳,我們約好的,你還要陪我去找我爸媽的……對不對?」
秋雲裳的神智顯然已經有些迷糊了,這個在凌雲印象中一直如同天上仙女一般的女孩直到此時,才露出了她這個年齡本該有的柔弱。
「我……不想死……」
她嘟喃著,小嘴微撇,微眯的眼角有些濕潤。
「不會死的!雲裳,面對那未知生物,我們都活過來了,怎麼會死在這裡?人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放心吧,你不會死的!」
秋雲裳的體溫急劇升高,臉龐也籠上了一層病態的紅暈。
凌雲心頭又疼又苦,沒來由地,狠狠地摔了自己一巴掌,反手將秋雲裳抱得更緊。
黑暗寂靜的地下,只有水滴悠久的聲音,與世隔絕的世界讓凌雲心頭更加難過。
他想起了在面對源木暗面時,那一句話。
也正是因為自己的那一句話,讓秋雲裳弄成現在這樣。
他……後悔!
歉疚!
更痛恨自己!
甚至,連帶著體內的那所謂源木之精,都一同恨上了!
偏偏,有些事他又不能說出口。
信息,就是力量的載體!
於是,凌雲破口大罵道:「什麼生命,什麼長生!聽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結果呢?卻連個分身都搞不定,你算個什麼長生?算個屁的生命?臨到頭還要搞我一道,把力量全收回去了,你倒乾脆把命收去算了?屁的穹天陣!老子話就放在這了,如果雲裳有事!什麼狗屁的穹天陣,老子不伺候了!這個世界愛怎麼的就怎麼的吧!」
「我要死了……」
懷裡的秋雲裳輕輕動了一下,高燒已經讓她的神智徹底迷糊了,她低聲呢喃著:「告訴爺爺……我不該那麼任性……如果還有以後……我會好好聽爺爺的話……乖乖的呆在杏花村裡……」
凌雲心痛地撫摸著那張臉,哽噎無聲,只是抱得緊緊,嘴裡低聲在她耳邊說:「雲裳,我一直都會陪在你身邊的,你會沒事的!」
秋雲裳恍若未覺,嘴裡仍舊無意識地呢喃著。
「我想杏花村……想爺爺……還有大黃……我還要上山收夾子呢……我想在那個夕陽下……跑向爸爸媽媽……我想留下他們……不讓他們走……這樣……我們就能在杏花村裡安安靜靜的過一輩子了……我也就有爸爸媽媽了……」
此時的話可能都是埋藏在秋雲裳心底深處最柔軟的話,說著,眼角就流下晶瑩的淚水……
「我見不到他們了……爸爸媽媽沒了……爺爺也沒了……」
凌雲看著那兩滴滑落的淚珠,剎時,就像看到了一片蒼白的世界。
他無法想象當眼前的人兒漸漸變得冰冷,長眠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之後,他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不!雲裳,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不會!」
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聲回蕩在空悠的地下空間,凌雲眼睛又紅了,彷彿餓急了的野獸一般。
「水……對……水……用水降溫……」
他剛一動,那邊秋雲裳就緊緊地抱著他。
「不要走……別丟下我……我……好冷……」
一句話,徹底擊碎了凌雲的心防,他忍不住失聲痛哭……
「不……我不會走的……雲裳……如果上天真的要帶走你……我會永遠留在這裡陪著你,沒了爸爸媽媽,沒了爺爺……你還有我,絕不會孤單一人……」
「血……對……血!我是那什麼狗屁的生命……我的血說不定……」
所謂病急亂投醫吧……方寸盡失的凌雲突然發狠,取過笛子再度在手上開了一個口子,滾燙的鮮血淋漓而出,凌雲將傷口按在雲裳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