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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遺落記憶 皇跪

  人一上千,人山人海,當少說數十萬的軍士齊聚之時,放眼望去,銅衣連天接地,銅戈林立,彷彿一片無邊無際的林海。

  當最後一聲震響戛然而止,天地重歸靜寂,瓢潑大雨濺在銅甲上又濺起無數水花,灑在一張張冷肅的臉龐上,無數軍士肅立雨中,一動不動。

  從一通鼓,到眾軍齊聚,這時間極為短暫。即使活在現代沒有親眼見過古代戰爭景象的凌雲也禁不住暗暗乍舌。

  令行禁止,軍容嚴整,這絕對是一支精銳中的精銳!

  不過,看這衣甲,莫不是秦軍?

  李立秋的聲音替他解答了這個問題。

  「這是當年橫掃六國的秦軍之一,點將台上的那位,就是王翦。」

  凌雲不禁一震。

  大名鼎鼎的王翦?這可是個名傳千古,而且還會一直傳下去的傳奇將軍啊!

  他下意識就看向點將台上的一襲白衣,然而,距離太過遙遠,只能看到一抹背影,也就在這時,他陡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說那位將軍就是王翦,那剛才那名騎手所喊的大王將至……

  秦始皇?

  就在此時,點將台上,將軍的聲音很沉,有些沙啞,有股子金鐵交鳴的味道。

  「大王犒軍!時辰將至,汝等可悔?」

  大軍沉寂半秒,一記齊聲應答聲震天地。

  「無悔!」

  「父母妻兒,可有挂念?」

  將軍一聲低沉的問話,全軍寂然。

  無數張臉龐仍舊肅然,然而,瞳孔中盡皆露出濃濃的不舍與眷戀,頓時,整個天地都充滿哀戚之緒。

  「吾亦不舍,然!以吾等血肉之軀,保得子孫萬載,吾!無悔!」

  將軍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

  「再問一次!諸君!可悔?」

  大軍沉寂三秒,齊聲應答。

  「誓死追隨將軍!」

  短短一句,聲震寰宇,一股慷慨悲歌的氣勢衝天而起。

  「此路,吾與諸君并行!眾將聽令!」

  「換!」

  一聲將令,嘩啦一聲響,全軍盡素!

  千軍白衣靜立風雨,悲壯之意越發濃烈,與此同時,遠方。

  素旗招展,鋪天蓋地。

  及至近前,原來這是一軍輜重隊,列列馬車滿載酒罈,緩緩行來,盡頭處,一輛輼輬車緩緩前行。沒有侍從,只有車前四名護衛。

  天地寂然,馬蹄得得,一行長龍從遠方一直排到點將台下,輼輬車行至陣列末端,停下,車門開,從中踏出一位一身縞素的中年男子。

  千軍轉頭,盡皆目視這名男子,點將台上,將軍臉龐仍舊冷肅,他知道這名男子是什麼人,但,他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下任何令,就那麼隔著千軍遙看著那名男子一步一步沿著陣列行來。

  他走路很有特點,每一步都踏得很實,也很輕,有種在自家後花園閑逛的感覺,但,隨著他的視線與一雙雙冷肅間包含著惶恐,不安,悲壯等等思緒的眼光對視時,他的步伐變得沉重,每一步都彷彿要在腳下大地間踏出一個坑。

  大雨傾盆而下,澆濕了那身白衣,他仿若未覺,一步一步走到點將台下,然後,他抬頭看向台上的將軍,兩人就那麼對視了半晌,中年男子低頭,一步一步踏上點將台。

  最終,他在點將台上站定,沉寂良久,中年男子開口。

  他的聲音,很中正,但,在尾音里,總能聽到一股子天上地下,惟我獨尊的味道。

  「內,將軍吾之師,外,將軍吾之劍,若非事急,吾真不願。」

  將軍緩緩搖了搖頭:「大王此舉上承三皇之業,下繼華夏之源,只是卻要因一時之事換來千古罵名,大王無悔,翦又何悔?況,今南越已定,北戎有蒙恬父子,吾只望大王顧念千萬血肉換來的這萬里中國,多替自己想些罷。」

  中年男子苦笑:「蒙將軍也做了同樣的決定,吾勸之不住。再者,這萬里山河,經吾這番折騰,氣數早已盡了,多想與少想並無用處。」

  將軍默然,良久,笑道:「大王今自毀精銳,倒也算為他日改天換日少造了些殺孽,否則,就憑這些兒郎,有誰可敵?到時,不免重蹈六國之爭盈屍千里之事,只可惜,除卻吾等數人,又有誰知?」

  中年男子的聲音很苦也很穩:「本王做這些事,越少人知越好。」

  「所以,大王便稱孤道寡?」將軍哈哈一笑,道:「有吾與兒郎們,大王便放心罷!」

  說罷,將袖一揮,轉身面對將台下千軍縞素慨然道:「諸君,時辰將至,今日!本將與汝等!一醉九幽!」

  一聲令下,無數美酒開壇,濃郁酒香衝天而起,順著風兒直飄向海岸邊無數大船。

  門響,船門開,無數頭戴方巾的文士魚貫而出,遙望岸邊軍營,所有人面露哀戚之色,齊齊跪落。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戈戟。與子協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首秦風。無衣,隨著輕吟,漸漸響徹千軍,一口酒,半句詩,慷慨悲歌扶搖九天,船上無數文士盡皆抬首,嘴裡同吟,中年男子面露悲色,聹望著點將台邊蒼老的背影,再轉頭看著將台下千軍縞素,瞳孔不覺通紅。

  大雨傾盆而落,酒盡,詩盡。

  將軍大手一甩,空壇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乒然砸在台下,緊隨其後,無數軍士盡皆扔下酒罈,一時間乒乒之聲不絕於耳。

  「眾將聽令!出劍!」

  一聲大喝穿透雨幕,銅劍鏗然出鞘,萬千銅劍齊鳴,震撼天地。

  「與子!偕行!」

  一聲慨然長嘯,銅劍橫空,血濺。

  「誓死追隨將軍!」

  千軍齊嘯,無數支銅劍閃耀出無數血花,中年男子抬起一半的手最終也沒能伸出,最終,緩緩跪落。

  「噹啷……」

  銅劍墜地之音匯成音海連綿不絕,最終,重歸寂靜。

  大雨依舊,彷彿蒼天也在為這一幕哭泣,點將台下,萬千將士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靜寂無聲,鮮血,鋪紅了大地。台上,白衣將軍拄劍挺立,彷彿一桿永遠倒不下的旌旗。

  一人,跪萬人。

  中年男子以額點地,久久不動,扶在地上的手不覺已將木板摳出了十道血痕,指間,血跡斑斑。

  良久良久。

  無數白衣文士魚貫而入,其中一位高冠文士緩步踏上點將台,跪伏於地。

  「大王,時辰已至,一經施法,血氣極重,望大王以體為重。」

  中年男子置若惘聞,良久,他緩緩站起,臉色蒼白,一言不發緩緩走下點將台,他的腳步仍舊很沉,很重,一直到海邊,他始終沒有回頭。

  凌雲雙手微微顫抖,看多了鮮血與死亡,但是他從未見過像這樣,千軍萬馬一同自刎。

  那可是數十萬條鮮活的生命啊!

  就這麼沒了?

  再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忍受這一幕!凌雲瞳孔不覺通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立秋眯著眼,瞳孔深處波瀾捲動不息,最終,他也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長嘆一聲,微微扭過頭去。

  等到中年男子離去,那群文士在高冠文士的指引下,俱分散而開,沿著點將台筆筆劃划,布置了好一會,最終,高冠文士站在點將台上,面對前將軍,剛想抬手,想了想伏地拜了三拜。

  等到中年男子離去,那群文士在高冠文士的指引下,俱分散而開,沿著點將台筆筆劃划,布置了好一會,最終,高冠文士站在點將台上,面對眼前這位百戰將軍,剛想抬手,想了想伏地拜了三拜。

  「王將軍,福得罪了!」

  高冠文士伸指點在將軍眉心,緊隨其後,清光乍耀,圍繞著點將台頓時耀起萬千清光,盡皆匯聚到文士那一指,隨著他的手指一寸一寸離開將軍眉心,天地陡然異變。

  山河倒卷,疾風狂嘯,萬千將士的血液陡然翻湧而起,雨幕陡然就變成血幕,隱約間可見萬千虛影疾卷向點將台。

  就在高冠文士指尖徹底離開將軍眉心的瞬間,天穹之上陡然一道驚雷橫跨天地,一抹虛影自將軍身上橫跨而出。

  高冠文士不敢怠慢,後撤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而後伸手在虛空中一招,天地異相頓消。

  台下,血流成河,台上,將軍仍舊靜默不動。

  「走吧!」

  在高冠文士的帶領下,所有文士一如來時靜默無言,撤出點將台。

  隨著最後一名文士登船,中年男子轉身,看著默然侍立在畔的高冠文士,沉默良久,抬頭看著灰暗的天穹,一字一句地道:「汝當知,吾!將這萬里河山,連同吾之師,吾之友,一併交給了汝,別讓他們的死沒有價值。」

  高冠文士肅容跪倒。

  「大王放心,福等一去,誓死完成大王計劃!」

  「去吧!」

  一聲令下,千船齊發,傾盆大雨,驚濤駭浪,絲毫撼動不得這些巨船,岸邊,中年男人負手遙望,直至最後一艘巨船消失在風浪盡頭,他臉色驟然一紅,張口吐出口鮮血。

  就在那口鮮血吐出的瞬間。

  天地都染紅了,彷彿整個天地都變成了一幕玻璃,鮮血沿著玻璃蜿蜒而落。

  隨之……

  世界碎裂,露出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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