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周世塵
「孩子,你終究還是來了!」
一聲輕嘆,彷彿穿透了世事繁華,看透了滄海桑田。
李立秋身軀劇震,獃獃地站在原地。
熟悉的聲音穿透了時間,撥動了心底深處那根弦。
當看見桌上擺著一架攝影機的那一刻,李立秋就已經有所猜測,事實上,當聽到那個曾經自己熟悉的王,所言所語都透露出對當今之世甚為熟稔之際,他就隱有感覺了。
但是,當那道聲音當真出現的時候,李立秋還是怔住了,一時間,百感交集。
一層又一層厚重的記憶將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那段過去擠到了不為人知的角落,更多的是以韓終的方式來思考,又或者,以生命烙印中的那個自己來作為行事準則,但是,蒼老心靈的深處卻始終有那麼一段淡淡的痕迹。
如今想來,才陡然發現,那些過往並不因為蒙塵,便不再清晰。
尤記得,兒時,爺爺抱著自己站在江邊,指著大河教自己讀那首主席的《沁園春.雪》,每當讀到『大河上下,頓失滔滔』之際,爺爺就會告訴自己。
這條河,名叫長江,是我炎黃一脈的骨氣與血脈。
然後,爺爺會慷慨激昂地吟誦詩仙名篇。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每當這時,爺爺就會摸著自己的頭:「孩子,當我們的軍隊跨過這條江時,就是天下太平之際。到那時,這片苦難就將結束。」
那年,立秋。
他當真明白了什麼叫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那年,爺爺喝醉了,激動得又哭又笑。
兒時的記憶,大抵是模糊的。
那也是最清晰的一段。
而後,便是天下太平的十年……
再之後,他遇到了人生中最灰暗的那一天。
也是徹底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一天。
那天,他家破人亡。
那天,韓終出現了。
也是在那一天……
他,出現了!
記憶中,只有那一雙眸子。
那是充滿著智慧與浩瀚大洋一般的眸子,蒼瀾靜寂中又隱藏著可怕的波動。
那時的他,看起來大概是三十多歲,看著很文弱,像一名教師,那張國字臉,很有威嚴。
他名……
周世塵。
正是他,將當時處於韓終的記憶與自身原本記憶徹底絞為一團,神智失常的自己救了下來,帶到了一家精神病院中。
可能是察覺到自己的與眾不同,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來精神病院看望自己,漸漸地,韓終的記憶與原本自身的記憶,在他的幫助下,合而為一。
也就在那時,他與自己,成了忘年交。
彼此都有特殊的身份,抱著相同的大願,準確的說,應該是屬於韓終的自己與他成了好友。
後來,他的理念與韓終的理念產生了衝突,最終,他用一個要求,將自己鎖在精神病院里,一鎖,就是半輩子。
三年前,他再一次坐在了那間屋子的桌上,他說,你錯了,你的想法並不能真正挽救一切,真正的答案,在那裡!我要去穹天鎮宮中尋找真正的答案來證明她想法的正確性!
從那之後,他就再沒見過他,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徹底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年來,每逢雷雨天,他就會想起曾經自己從泥土中爬出來見到他的第一眼,也會想起,那個雨夜,兩人一同栽下的那株茶樹。
記憶,也便斑駁了起來。
如今……
他居然以這種方式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
而第一時間浮上來的,卻是周世塵那一身神鬼莫測,也不知從何處學來的玄門術法。
而凌雲,則有些不明所以地瞅了李立秋一眼,有些好奇,這出現在始皇遺地,並且明顯得到始皇首肯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畢竟,普通人可不夠資格站在這裡說話啊!
那孩子……很顯然說的就是我,意思是他在這等我很久了?
到底是什麼人?
「周……世塵?」
怔仲半晌,李立秋艱難地開口,聲音很澀,並且有些沙啞。
一道人影從屋內緩緩走出。
這是一名看不出年齡的男子,看似三十多歲,仔細一看又似乎不止,濃眉大眼,方正臉龐,僅僅站著就能讓人感覺到一股頂天立地的氣概。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亮眼之處,似乎與其它普通人,也並無不同。
他先認真地看了一眼凌雲,然後,轉頭看向李立秋,眸子中閃過一絲波動,淡淡一笑,道:「雲靖,數年未見,風采更勝啊!」
周世塵?
凌雲雖然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從李立秋的表情,以及這個人出現的地方,已有些猜到了他的真正身份。
難不成……這位就是騰龍大哥和麗莎姐的老師?
這……聽李大哥和麗莎姐說,早在李立秋十六歲那年之時,老師就已經認識李立秋了,按時間來算,他們的老師現在至少應該九十多歲了吧?怎麼這位看起來不過三十齣頭的樣子呢?
凌雲竟然有些不敢確定。
李立秋一時百感交集,又混雜著各種各樣的思緒,半晌,才開口道:「你……還是一如當初……如今……已找到答案了?」
周世塵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凌雲,笑道:「答案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我不願意相信罷了,那麼你呢?既然會來此地,想來,也是找到答案了。」
李立秋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如果你指的是當初的那件事……確實已經找到答案了。」
周世塵微微點頭:「我看你的精氣神變化很大,不像原來的你,更不像一直隱在你體內的另一個人格,倒像是另一個與眾不同的你,我想,這應該就是你改變的真正原因。」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與始皇可說是局外人,雖然以身入局,卻從未窺見全貌,而這,也是我與始皇一直留存於此的真正原因所在,你們……可說是局中人,如今,可以告訴我一些事了?」
話說到這,就連一直站在原地不動的秦始皇也轉頭看了過來,細細地打量著李立秋,半晌,點頭道:「確實與韓終不太相似,或許,這就是周兄你所說的……局中人?」
李立秋沉默半晌,微微點頭:「準確來說,我們都是棋子。」
「棋子……」秦始皇聽到這個詞時,身上猛地逸出一絲威嚴:「孤非常不喜歡這個詞……不過……念在這一局事關重大,本王可以勉為其難當上一回棋子,不過……孤想要知道,誰是布局者,這一局,當下又處於何等局勢?」
「這也是本王留存神念至今的另一個理由!」
李立秋一張老臉再次露出苦笑:「事關重大,即便是當下,也不可說,周老,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信息,本身就意味著力量,有些信息太過重大,一旦出現,就會引起動蕩,處於特殊維度上的動蕩,這種動蕩於人類而言,根本無法感知,但對於某些存在來說,就如昭昭烈陽一般顯眼……所以,不可說,至於如今局勢……」
想了想,李立秋慎重地道:「若將這一局比作圍棋,那麼,執黑的我們數龍俱死,僅剩一角苟延殘喘,然,數龍雖死,卻仍需步數,一角雖活,大局仍輸,不過,於這一角中,有數處極不明顯,卻能主導整局勝負的關鍵手,執白者執著於圍殺數龍,忽視了這一角,只要這一角能反殺白棋突出包圍,則大龍可活,大局即勝!如今,第一記關鍵手已然落子,勝負將在數步之內分曉!白棋仍未察覺!」
周世塵與秦始皇盡皆凝眉不語。
半晌,兩人眉頭雙雙舒展,秦始皇笑了:「好一局棋!」
周世塵也笑了:「如此大局若能翻盤,這布局者可謂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如此英雄,未能得見,真是生平憾事!」
李立秋正欲開口,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下意識認真地打量了一眼周世塵,這才發現,周世塵雖然容顏依舊,然而……他的身軀一如秦始皇,是透明的。
當下,一驚非小。
「你……你這是……」
周世塵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搖頭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雖然我從龍坑中學到許多玄門術法,但是命數不可更改,生便是生,死便是死。」
秦始皇淡淡地道:「周兄本事不小,在無通幽之人的情況下,憑著自家本事硬是破入孤當初布下的大陣,然,未經通幽之鑰而至此者,絕無生還可能。這方空間,啟動大陣之日,即與世相隔,生人進入便是神魂離體,只是,未曾料到,在孤絕了傳承之後,後來人竟然還擁有破開大陣壁障的本事。為完成既定之事,吾破例將之神魂留於此地。」
周世塵呵呵一笑:「我的肉身在闖入這方界限的那一刻,就已經墜入幽冥,留在此地的,不過是始皇動用空字卦的力量留下來的一縷神念,三年來,倒也成了忘年交。」
頓了頓,周世塵接著道:「本來,我以為會是騰龍帶著這孩子進來的,倒是沒想到,是你……說起來,騰龍他們怎麼樣了?」
說到這,周世塵的眸子中盪起一分回憶的波瀾。
凌雲終於確定了,眼前這名看起來三十齣頭的男子就是李騰龍與麗莎心心念念想要救回的周世塵。
只是……
凌雲有些失神。
對於李騰龍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向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老師,坦白說,他是抱著相當敬畏的心態的。
一位能教出李騰龍和麗莎這樣學生的老師,那豈止是名師,簡直是現代版的鬼谷子啊!
然而,這樣的一位能人,在自己真正見到之時,竟然……
只剩下一縷神魂了?
沉默半晌,凌雲終於開口:「李大哥和麗莎姐姐他們……都很好,這三年來,他們一直都在想辦法要救出你。只是……」
聽到這句話后,周世塵的表情明顯露出了一絲欣慰。
「呵……很好就好……很好就好……可惜的是,沒能見到那兩小毛孩子最後一面,略有遺憾……」
說到這,周世塵臉色微肅,轉眼看向凌雲,緩緩地道:「那麼,孩子……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吧,問吧,我知道的,恐怕要比你了解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