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願如明燭,為汝之光(1)
那個「十一」翻過去后,連月來壓在寧以沫心口的那塊巨石亦隨之落下了。
閑極無事的她迷戀上了園藝。辜徐行二樓的陽光房裡種著很多名貴花草,卻因疏於打理,都露出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
於是她向辜徐行要來陽光房的鑰匙,每天都忙著給花鬆土、澆水,用大剪刀修剪掉玫瑰、蘭草或者其他盆栽的枝葉。在這看似簡單,其實極需耐心的工作里,寧以沫慢慢學會了修剪人生的智慧:她開始正視自己的一無所有,換個角度來看,她曾經承受的痛苦,不過是因為修剪去了一些錯誤的「虯枝」,繼而可以更加輕便地生活。
意識到這些后,她去理髮店削短一頭蕪雜的長發,出街買了很多色彩鮮亮、富有青春氣息的衣服。她不再沉迷那些晦澀傷感的文藝片,而是學著吸收生活中的正面能量:看積極勵志的電影,閱讀好書、鍛煉身體、學習一些新的知識。
最後,她向辜徐行請求了一份新的工作。
辜徐行公私分明地就她的學歷和工作經驗,給了她一份月薪三千的助理工作。
寧以沫很知足,雖然只有三千的薪水,但福利是住總裁家的房子,修剪總裁家的花,還能享受總裁的套餐,夫復何求呢?
辜徐行默默觀察了寧以沫很久,確定她已經振作起來,而非人格分裂后,提出讓她去看看辜振捷。
寧以沫沉吟良久,還是答應了。
元旦那天,寧以沫起得很早,她站在穿衣鏡前,時而把頭髮紮起來,時而又放下,時而做時尚裝扮,時而做樸素模樣,她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麼樣的形象面對辜伯伯。
等到她再見到辜振捷時,出門前的猶豫、不安全消失了。七年未見,辜振捷已經顯出了些老態,他的鬢角發了白,雖矍鑠健康,行動間卻有了些老年人所表現的遲鈍。也許同他朝夕相處的家人並不能發現他的老態,可是寧以沫一眼就發現了時間對他的摧折。
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就像看到驟然蒼老的父親一般。
辜振捷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終於肯回家了」。他拉著寧以沫的手,往飯廳裡帶,笑眯眯地說:「去看看王嫂給你做了什麼。」
就像她還是個小孩子一樣。
寧以沫人還沒走進飯廳,遠遠就聽見王嫂在廚房裡大聲問:「是以沫回來了?」
話音剛落,王嫂急匆匆地端著一個小蒸籠出來了,她被冒著白氣的小蒸籠燙得不行,手忙腳亂地把它放在餐桌上,一邊捏耳朵,一邊笑著往上迎:「你聞聞看,猜得到是什麼嗎?」
寧以沫連忙上前查看她的手,見只是輕微燙紅了,這才放下心來,笑吟吟地說:「是小肉卷嗎?」
「可不!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昨天晚上就發了面,給你準備上了。」
辜振捷朗聲大笑,指著王嫂說:「你啊你!越老越懶!我上個月就念叨讓你蒸一屜,你裝聾作啞地應付過去了。看來,我還要沾以沫的光,才能吃上一頓了!」
王嫂不接他的話茬,望著辜徐行說:「下面還蒸著一屜大閘蟹,一會兒管你飽!」
聽到「大閘蟹」三個字,辜徐行和寧以沫心中微微一動,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看去,目光相觸的瞬間,寧以沫心跳滯了滯,忙移開視線。
辜振捷像是不滿辜徐行多日才回來一趟,故意冷著他,拉著寧以沫落座,絮絮問了很多她這些年來的經歷遭際。
寧以沫並不隱瞞,將自己的一些心路歷程娓娓道來。
聽完,他有些嗔怪又有些心疼地說:「果然還是受罪了吧?不受罪不知道回來!」
雖是嗔怪的話,聽在寧以沫耳朵里卻很暖。
兩個人其樂融融地說了很多話,等到最後一道菜上桌,寧以沫終於忍不住問:「徐阿姨呢?」
「這個點,她肯定還在折騰那張臉,不到飯上桌,她是不會來的。」
他話音剛落,就見穿著一身絲綢睡袍的徐曼懶洋洋地走了進來:「你一天不說我壞話就不痛快。」
她耷拉著眼皮子在辜徐行身邊坐下,掀起眼角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喲,以沫來了。」
寧以沫朝她盈盈一笑,大方地叫聲:「徐阿姨!」
徐曼嘴角動了動,也算是應了。
她的妝容很精緻,乍一眼還是很美艷,但是畢竟上了年紀,白膩的皮膚鬆弛地往下墜著,墜出些頹唐、無奈的紋路,她的眼神雖然還是那樣冷漠,卻不再像中年時那樣咄咄逼人,透著點凡事不再較真的疲憊。
那頓飯吃得很熱鬧,臨到席散時,大家竟都有些猶未盡興的感覺。一家人遂轉移陣地去了客廳,圍著大大的壁爐聊天。男人們聊的話題,無外乎又是股市、經濟、時局,寧以沫插不上話,便含著笑幫他們削著水果。
王嫂在一旁偷偷看了很久,湊到寧以沫耳旁問:「覺得熱鬧不?」
寧以沫輕笑著點頭。
王嫂望著她,格外意味深長地說:「要是有一兩個娃娃跑來跑去,就更熱鬧了。」
寧以沫眸光微微閃動,假裝沒有聽到,將剛削好的鴨梨遞給了她。
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徐曼忽然發話:「以沫,我肩膀有點疼,你上去幫我按按。」說罷,她施施然起身,徑直朝樓上走去。
寧以沫有些無措,有些發慌地去衛生間洗凈手,跟著往樓上走去。
專門辟出來的按摩室內,徐曼無聲地趴在全自動按摩床上,看她的樣子,似乎並不打算讓機器按。
寧以沫有些忐忑,只能搓熱雙手,小心翼翼地幫她按壓起來。
她從未學過按摩,只在網上學過一些頸椎按摩手法,她生怕徐曼不滿,全程都屏著呼吸。
徐曼始終未發一言,靜靜趴著,肢體鬆弛,就像已經睡著了。
她不喊停,寧以沫便不能停,只能硬著頭皮,度秒如年地按。
大半個小時候后,寧以沫的手已經酸疼得不能動了,徐曼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你贏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寧以沫愣怔在了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隱約猜測出她話里的意思,有些不安地叫了聲「阿姨」。
「你出去吧。幫我好好照看阿遲。」
徐曼閉著眼睛翻轉過身來,朝她揮了揮手——很像張愛玲筆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
相較於別的公司在假期上的吝嗇,辜徐行在假期的安排上還是很大方的。那年春節,他不但給所有員工加了一個禮拜假期,還派下了厚厚的紅包。
部分單身同事為避免春節回去被逼婚,都計劃了世界各地的旅行,寧以沫卻在放假當天去超市囤了一大堆年貨。
她聽說辜徐行春節那段時間會在英國談合作,便做好獨自宅在家裡過冬的全部準備。
她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每天忙著給自己做各種湯湯水水,閑下來的時候,她便抱著那隻被她取名「帝都」的貓聊天。
北京人都把過冬叫貓冬,她以前單純覺得貓就是躲著的意思,直到切實地養了一隻貓,她才知道為什麼。
「帝都」既懶又貪暖和,每天都追著太陽跑。好在辜徐行的房子夠大,且四面通透,只要有太陽,總有一面能透進陽光。有了這樣一隻活著的「向日葵」,寧以沫便也能隨時找到太陽。摸清它的習性后,只要它的耳朵一動,她就會自動抱著它去個暖和的地方。
小除夕那天,寧以沫花了一個上午準備好了過年的菜,又和了麵粉準備年初一的餃子。裹餃子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在想,他在英國怎麼過年?她對英國的印象僅限於大霧、皇室、倫敦、莎士比亞,她實在想不到英國人會在中國新年那天吃什麼,裹了豬肉丸子的漢堡嗎?
如此聯想著,她自己都有點忍俊不禁。
包完餃子,腰酸背痛地起身時,已是下午兩點。她這才想起忘了給「帝都」餵食。她叫了幾聲「帝都」,樓上樓下找了一圈都不見它的蹤影,嚇得變了臉色。
她的第一反應是它不要她了!
她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大聲叫著它的名字,遍尋不得的她停在了辜徐行的卧房門口。
所有屋子都找遍了,唯獨這間房沒有找。
他不在的時候,她一直恪守共處原則,從未對他的私人領域產生過一絲半點的好奇。可是現在不同了,她似乎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走進去看看。
她擰開門把手,門應聲而開,她一眼就看見「帝都」趴在他的書桌上。書桌對面的窗戶開著一條尺余寬的縫,一束淡黃色的、溫柔的光線落在帝都灰色的皮毛上。
她靠在門口,放心地笑了。
猶豫片刻,她走進了他的房間,在他的書桌前坐下,環顧四周。他的房間大而整潔,四處纖塵不染,一旁還疊放著他的襯衣,一根純黑的腰帶丟在那疊襯衣上,又讓這過於嚴謹整潔的屋子多了些男人味。
他似乎走得很急,沒有疊被子,掀開的被角還保持著他剛走那天的樣子。正是這小小的凌亂,讓她心裡升起了點點念想,就好像他還在這附近,並未走遠一樣。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床邊,靠著床沿俯趴下,將臉貼著他留下的痕迹上,望著窗外白蒙蒙的陽光發獃,嘴角掛著抹柔和安寧的笑。
那光線漸漸從「帝都」身上向她這邊移了一分,又移了一分,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她在這陽光里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帝都」忽然跳進了她懷裡,她便抱著它繼續養神。
漸漸地,太陽光又離開了她身上,她困得不行,又覺得冷,迷迷糊糊地掀開被角鑽了進去。
被子里滿是陽光和他慣用的古龍水味道,那樣的味道讓她安心極了,她將懷裡的「帝都」緊了緊,墜入睡眠中。
於是,等急著回來陪她過年、趕了一班夜機回來的辜徐行準備回房補覺時,一推門便看到了這猶如宮崎駿動畫里的一幕,一人一貓酣然相擁,睡在他的床上。
他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坐下,溫柔地注視著她,冬日的午後靜得像在演默片,能聽見她幾不可聞的鼻息聲。
她的小臉掩在被子和長發之間,臉上未施脂粉,素凈通透得像上了釉的白瓷,她的唇微微啟著,露出兩粒貝殼般的門牙,透著點介於女人與女孩間的誘惑。
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她的臉頰零星散落著幾點小雀斑,看著看著,他忍不住伸手去擦那點雀斑。
她有些不耐地皺起眉,把頭往被子里縮去。他怕她窒息,伸手去撈她的臉,她卻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將它枕在臉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忍不住低頭朝她朝她唇上輕輕吻去。
「帝都」警覺地睜開眼睛,嗖地跳下床,箭一般飆出門外。
寧以沫驟然從夢中驚醒,剛一醒覺,就感覺到他熟悉的氣息和溫熱的唇舌。她的腦子轟地炸開了,被子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她不敢睜眼,盡量憋著呼吸,不讓他發現自己已經醒了。
這時,已經跑了出去的「帝都」又「躡腳躡爪」地溜了回來,偷偷往門內瞄了一眼,然後心領神會地「喵」了一聲,跑去了別的地方。
他灼熱的呼吸和親吻滑去她的耳垂、頸邊,她渾身都因這過於熟悉的觸感起了雞皮疙瘩。她死死地綳著自己,自覺臉越來越燙,連整個身體都快燃燒起來了。
他抬起手,輕輕地撩撥開她臉上的髮絲,湊在她耳邊低語:「你這樣會把自己憋死的。」
聞言,寧以沫把眼睛睜開一點縫,朝他看去,剛對上他黑亮的眸子,又緊緊閉了起來。裝睡已經不現實了,她雙手抵在他胸前,再次將頭縮進被子里。
他掀開被子上床,將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擁進懷中。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用食指指腹輕輕勾勒她的唇線。
寧以沫面紅耳熱地趴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很快,也很有力,她默默地聽著著他的心跳,緊張得幾乎暈倒。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忽覺唇齒乾澀得厲害,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坐直身體,將她抱到自己身上,十指沒入她的發間,目光迷離地叫著她的名字:「以沫……我愛你。」
他的聲音像有攝人心神的魔力,寧以沫渾身過電般地戰慄了下,微微濕潤的眼睛怯怯地看著他。他的手熟稔地探進她的睡衣領口,將她的衣服半褪了下來。她光滑圓潤的肩裸露在空氣里,他動情啃咬著她的肩、鎖骨,她羞怯地將頭埋在他頸窩裡,像要鑽進他的身體里。
身體皮膚的記憶有時候比心的記憶更加忠實,他們的身體迫切地需要彼此,急於他們的思想。
他的身體壓了上來,將她困在床靠背和他胸膛之間,她伸手攬住他的腰,生澀地回吻他,她的鼻尖貼著他的鼻尖,呼吸著彼此紊亂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