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子僵持 祖孫漫遊(2)
田武讀書像一個大肚漢,儘管將廚師忙得熱汗百流,也難填飽他的肚腸。他又像一個無底洞,任你將金銀珍寶、磚瓦木石、垃圾什物傾倒進去,他都容得下,消化得了。他酷似一匹神馬龍駒,無論加多麼重的載貨,都不會將他壓垮,父親剛剛講完課,布置完學習任務,轉眼間他便一樂三顛地玩耍去了。田憑對兒子的要求,也像當年祖父桓子無宇要求他那樣,一天到晚坐在書房裡,搖頭晃腦地背「之乎者也」。他打心眼裡感激祖父的教育與培養,若無祖父當年的嚴厲懲罰,哪會有今日的知識和學問。田武偏偏是一匹拴不住的小馬駒,在書房裡很難見到他的影子。當傭人去把他找回來,檢查他的學習,他總是背得滾瓜爛熟,對答如流,田憑像針扎氣球,轉瞬怒氣頓泄,於是再授新課,再加更重的載荷。
十幾歲的孩子,多是淘氣,好奇,貪玩,意志薄弱,自制能力較差,小田武也不例外,常常因此而忘記了父親布置的學習任務,每當這時,便要遭受嚴厲的懲罰。田憑懲罰兒子的手段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跪板凳,另一種是用戒尺打掌心。
書房內,小田武跪在二人凳上,因為他背不熟父親布置的文章,田憑便罰他跪在板凳上想,直至想起來為止。小田武並非因背誦不熟而遺忘,他過目成誦,只要背熟了的內容,永不再忘,而是因為玩的興緻太濃,根本不曾背誦,這哪裡記得起來呢?他跪在那裡,淚水像兩條溪流,不停地泄淌著。膝蓋跪疼了,跪麻木了,跪紅腫了,跪破了,盛夏,殷殷鮮血,濕透了薄薄的下裳。父親或滿面怒容地坐於對面,靜心地看著他想;或背手在室內踱步,腳落地十分沉重,篤篤有聲,等待他想;或乾脆伏案讀書,任其慢慢去想。其實,這時的田武早已封閉了大腦的門戶,根本不再思考,他什麼也不想,任憑狠心的父親折磨,時間一久,有時竟從板凳上墜落於地。范玉蘭與婆母立於書房門外,眼含熱淚,心疼如剜,但她們不敢闖進去將田武領走,因為她們是女人。同是女人,田憑的祖母則又當別論,在田府,她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田書亦需對高堂老母恭而敬之。老祖母獲悉后,龍頭拐杖點得地嗵嗵亂響,來到書房門前,砰的一聲將門捅開,瞪田憑一眼,有時用拐杖點點他的腦瓜,什麼話也不說,將小田武扶下地來,扯著手便走。只有老祖母能解圍,老祖母是小田武的大救星。漸漸的,范玉蘭與婆母有了經驗,每當田武跪上板凳,便去稟告祖母,祖母一來,萬事皆休,田憑心中即使滿懷怨憤,也不敢發作。漸漸的,小田武摸到了規律,跪板凳並不可怕,跪不多久,便會有救星自天而降。從此,他便不把父親布置的作業當成一回事,忘記了不消說,未忘記也不用功,父子頂起角來,氣得田憑眼珠子皎藍。
戒尺打手掌所造成的痛苦並不比跪板凳輕些,有時手掌被打得紅腫,猶若豬蹄。當然,有經驗的長者是斷然不肯打右手掌的,因為打腫了右手掌則無法持筆寫字,無法拿筷吃飯。生身父親這樣殘酷地折磨自己的兒子,難道他就不心疼嗎?據說這正是愛的體現,這一派人的理論是「愛之深則恨之切」,「恨鐵不成鋼」,「百鍊鋼化為繞指揉」,因此要加溫,要錘鍊。他們還有祖宗的遺訓,叫做「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如今田憑既是父親,又是師長,對田武自然要嚴教,要百鍊成鋼。在這些理論的指導下,田憑懲罰起兒子來也就愛心勃發,下得了狠心。這一派理論的蠱惑力極強,壽命極長,直到兩千五百多年以後,仍為一些父母、師長所篤信不移。然而,人畢竟不是鋼鐵,人是有感情的動物,田憑這樣錘鍊的結果,將父子情,人倫愛,真的變成了冷冰冰的鋼鐵,變成了敵對勢力。無論父親怎樣打,小田武不縮手,不求饒,只是咬緊牙關,默默地垂淚,心中燃燒著反抗的火焰,積蓄著報復的力量。
一天,小田武因回答不出父親的提問而遭懲罰。父親拿起了戒尺,小田武主動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等待著戒尺的拷打。田武與一般的學生不同,一般的學生見老師戒尺在手,急忙將雙手藏到背後,老師見了,憤怒有加,打得更加厲害。田武主動地將左手伸出來,誠願接受老師的懲罰,常喚起老師的憐憫之情,打得反而輕些。田憑也與一般的老師不同,因為除了師長,他還是父親,見兒子主動伸出手來,氣便不打一處來,於是嚴懲不貸。今日卻有些例外,因為近來兒子患病,身體不適,所提問題的難度又較大,一時回答不上來,似乎有情可原,因而戒尺雖舉得高高,落手卻不甚用力,然而戒尺剛一接觸手掌,便解體四散,碎得稀里嘩啦。這很使田憑納悶不解,今日並未用力,戒尺為何竟會如此呢?父親納悶,兒子心裡卻清楚,他在暗暗慶幸自己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