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飢不擇食 膩欲求淡(2)
伍子胥哭,伯嚭亦哭,他們同病相憐,同憂相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此時此地哭哭啼啼,既不得體,也讓人掃興,闔閭便安慰伍子胥幾句:「伍將軍請收淚,尊府大仇,孤家並未忘卻。明日孤便命人先行將楚之宗廟拆毀。」當初伍子胥曾託人帶過口信給平王,他膽敢殺伍子胥的父兄,伍子胥將來必毀其宗廟。
伍子胥急忙收淚跪地:「多謝主公!」
宗廟是君王祭祀祖先的地方,周禮規定,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其他一般人只有一廟。不過,同是祭祖的地方,只有天子和諸侯稱為宗廟,大夫與一般人則稱作家廟。孫子本來坐於一旁默然緘口,此刻卻不得不開口了:「主公不可拆毀楚國宗廟,因為拆除楚之宗廟便意味著滅楚。依臣之見,還是存楚為宜……」
「啊!……」闔閭一個「啊」字出口,打斷了孫子的話。「孤家好不容易請元帥出山,勞師襲遠,領兵伐楚,經五戰而入郢都,難道空勞往返,把郢都再讓與那棄城而逃的珍兒嗎?」
孫子解釋說:「臣意並非如此。主公明鑒,凡興師討伐,勝敗存亡,均在『仁義』二字,義師出征,方能獲勝。平王納媳逐子,任用奸佞,內戮忠良,外脅諸侯,百姓怨聲載道,天下人心不服,故我軍伐楚方有今日之勝。而今楚都已破,主公若毀其宗廟,永霸其地,民心必怨,民怨則我難以久立;不如保其宗廟存楚,立故太子羋建之子公子勝為楚國新君。公子勝先受伍將軍生死與共之恩,后受吳國多年養育之情,為感激主公恩德,自當年年進貢,臣服於吳,而楚民亦能心悅誠服,列國諸侯必將佩服大王仁義過人。如此以來,主公名實俱全矣。」
廢掉昭王,立公子勝為楚王。倘依孫子的這一主張辦,闔閭不僅破楚有名,破楚而不滅楚則更名震天下。伍子胥也覺得孫子的話有道理,當初自己歷盡艱辛,九死一生帶著公子勝逃跑,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讓他吃飽,目的就是讓楚之社稷後繼有人。平王死後,羋建已不在世,現在理應由公子勝來即位。他如做了楚國的君王,自己跟吳王都是他的恩人,他自然要對吳國稱臣,將來吳、楚兩國聯結起來,何懼齊、晉之強!闔閭則不以為然,他聽了孫子的這番議論,反覆搖頭:「元帥何出此言!寡人久懷稱霸之志,今日幸得西征破楚,何能得而復棄?理當就此滅楚,然後乘滅楚之威橫掃中原,以成霸業。莫說寡人當日曾允過伍將軍要代其報全家遭害之大仇,即便不為伍將軍報仇,楚國的宗廟也非毀不可!此非軍務,由寡人作主,元帥不必過問。」
闔閭已經把話說絕了,孫子還能有什麼話可說呢?只覺得有無數根銀針在扎他的心,心在滴血,隱隱作痛。他感到悲哀,闔閭一進楚都,就變得如此專橫跋扈,聽不得半點不同意見,何能稱霸天下呢?也感到可笑,吳王也太不自量力了,就憑眼前的這支兵馬,欲征服列國諸侯,豈不異想天開!就從這時起,孫子萌生了離去的念頭。
觀點不同,意見相左,話不投機,誰也就不再開口,宮殿中瀰漫著沉悶的空氣,相對無言,十分尷尬。幸在這時,有內侍來報,酒宴已經備好,於是相繼離開宮殿,魚貫步入宴會廳,依次入席。酒真是個好東西。能夠使人興奮,也能夠使人昏昏欲睡;能使聰明的糊塗,也能使糊塗的聰明;能使人忘卻一切,也能使人憶起許多往日的不愉快;能夠惹起禍端,也能夠平息風波。三杯水酒下肚,廳內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於是舉杯慶賀,猜拳行令,觥籌交錯,喜氣洋洋。也不知過了幾巡酒,上了幾道菜,闔閭只覺得酒力上涌,渾身燥熱,興奮異常,於是說道:「諸位將軍,數月來,大家與寡人進退與共,忠貞之心令寡人感激涕零。今既獲勝,其功實乃諸將之力,故贈楚將之官邸為眾位所用,楚將之姬妾美女為眾位所享。」
闔閭的話音未落,宴會廳內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和震耳欲聾的「萬歲」喊聲。
自古以來,兩國交兵,必有勝負,勝者趁機搶奪擄掠,屢見不鮮,然而像闔閭這樣公開贈與分配者,實屬罕見。吳王既已下令,群臣無不橫暴肆虐,結果唐蔡之君擁有了沈尹戌的全部財富,伯嚭佔有了子西的姬妾官邸,公子山與夫概為搶佔囊瓦的府邸發生了糾紛,並險些刀兵相見……
自此以後,吳王與諸將沉溺於酒色,過著驕奢淫逸的糜亂生活,意志在一天天消沉,體質在一天天下降,思想在一天天腐化。只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伍子胥,他整日忙著祭祖復仇的事,無心享樂;另一個是孫子,在闔閭舉行的破楚入郢歡慶宴會的第二天,便秘密潛於隨城,是施仁政於隨民的需要,還是有意迴避,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