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透過天窗看了看問:「從哪上去?」


  「這邊有個小門有電梯。」我又往右指了指。


  兩人都下了車,他鎖上車門,拎著包就往右邊走去。


  我看到他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喊道:「喂?」


  他回頭。


  「你一個人打什麼球啊?」


  他聳聳肩:「也許還能找一個落單的。」


  「除了你,哪有一個人來打球的。」


  他看著我,沒說話。


  我一跺腳,朝他走去:「好了好了,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今天就陪你打一盤。」


  聽我這麼一說,他也笑了。


  兩人上了電梯,我對他說:「誰輸了,誰請客。」


  「沒問題。」他笑著回答。


  我在這個球館有全套的運動裝束,兩人分頭換上后,立刻上場廝殺起來。


  沒想到這傢伙球技相當了得,擊球力度很大,而且由於身高,他完全佔據了空中優勢。我漸落下風,但還是頑強抵抗。


  突然他一個網前輕調,我緊跑幾步想把球救起,卻自己把自己絆倒了。他連忙跑過來,伸手給我,問:「沒事吧?」我一抬頭,發現他掛著汗水的臉上有著很燦爛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擺著手說:「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錶,「打了快一個小時了,你的體力也很不錯。今天就這樣吧。」


  兩人各自回到更衣室,更衣沐浴。


  我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更衣間,他已坐在服務台前等我。


  看見我出來,他兩手一攤說:「對不起,我結不了帳,我只有卡,沒有現金。」


  我趕忙掏出錢包:「應該我來,本來就是我輸了。」


  結完帳,兩人走上電梯,他又問:「打完球,你一般幹什麼?」


  「吃飯啊,我早就餓死了,中午盒飯本來就只沒吃飽,不然不見得會比你差很多。」


  「好啊,我請你吃。」他介面說。


  「讓我想一想。」我假裝有些猶豫。


  他果真不做聲,等我做決定。


  下了電梯,他問:「想好了嗎?」


  「還沒有。」


  「飯總要吃的,走吧。」


  「我想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我在想,這個城裡最貴的餐館在哪裡?」


  說完這話,我們兩人都笑了。


  我們並沒有去最貴的地方,我帶他去了一個市郊的小餐館,那裡由於有極鮮美的魚頭火鍋,而日日生意火爆。我下意識地不想與他在太安靜、太豪華的環境里吃飯,因為那樣意味著我要花更多的心思來與他活躍氣氛。


  當他隨我走進煙霧瀰漫、人頭攢動的小店,頓時被那架式嚇住了,第一句話說的居然是:「這裡可不可以刷卡?」


  我心裡暗笑,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他:「應該可以。」


  滿身油污的服務員擠過人群大聲招呼我們:「幾位。幾位?」


  我伸出兩個手指頭,意思是兩位。「樓上請,樓上請!」服務員大聲地說,帶領我們繞過雜亂的桌椅和大聲說話笑鬧的食客,上了二樓。


  樓上相對安靜些,我們被安排坐在窗邊的一張小桌子上。


  我根本沒看菜譜,就熟練地報出了幾個菜名,然後問他,「林總,你還要什麼?」


  「不用了,這樣挺好。」


  服務員扔過來兩個杯子和一壺茶,下樓交菜單去了。


  我端起茶壺,往杯子里倒滿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連忙說:「謝謝。」


  他的頭髮半干著,有幾絡搭在了額前,這令他看上去比平常年輕許多,也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踞傲。我感嘆說:「如果鄒月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吃飯,不知會不會發瘋?」


  「她還不知道我和你見過面?」他抬眼問。


  「我怎麼敢讓她知道,搞不好她半夜背把菜刀,把我當西瓜切了。」我一邊說,一邊作切西瓜的手勢。


  他笑了起來,我發現他右邊的臉上竟有個酒窩。「你有個酒窩,好可愛!」我指著他的臉,隨口說了出來。


  聽我這麼說,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也意識到自己太隨便了,為掩飾尷尬,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幸好這時火鍋端了上來,我連忙扶起筷子,熱情地邀請他:「來,吃,吃。」


  「你經常來這裡吃嗎?」他一邊端起筷子,一邊問。


  「是啊,我們做這一行,也經常要陪別人吃吃喝喝。這個城裡有什麼好吃的,我基本都知道。」


  「那不是和我一樣嗎?」


  「也有些不同,我們和那些法官、當事人,既是工作關係,也是朋友,所以有時吃得也很開心。說實話,你們吃飯的那些地方,又貴又不好吃,完全是吃排場。」


  他點點頭,似乎很認同我的說法。


  「你沒有應酬的時候,在哪裡吃?」我好奇地問他。


  「中午在食堂,晚上基本都有應酬,偶爾有空,就回家吃速食麵。」


  「不到爸爸媽媽家去吃?」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又另外成了個家,我很少回去。」他回答。


  我忙說:「不好意思。」


  他擺擺手:「沒關係。」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斗膽又問到這個問題。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終於正面回答:「她不在這邊,在香港。」


  我一拍桌子:「喔,難怪你說你情人節那天在香港,原來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力度太大了點,桌子晃了晃,熱騰騰的火鍋也跟著晃了晃,他嚇得躲開好遠。


  兩人又都笑了起來。


  這餐飯吃得很愉快,他表現得平易近人,有問必答。當然最後又是我請客,這樣的小店哪有什麼刷卡機。兩人有說有笑地下了樓,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一看,是他對外的那個手機號碼。


  我連忙遞給他看,他的笑容馬上凝固了,考慮了片刻,對我說:「你接吧,看他是什麼事?」


  我接通了電話,那個助手很焦急地說:「鄒律師,你好,請問你是不是和林總在一起?」


  「林總……林總……」我拖延著時間,看他的反應。


  他點點頭,接過了電話,轉身走開幾步,低聲與對方交談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回身還給了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說。


  車子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他開車的速度很快,而且臉上又恢復了心事重重的表情,與剛才判若兩人。


  過了許久,他說:「今天很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公式回答。


  「是真的,我在這裡沒有什麼朋友,我小學畢業就出國讀書,回來就進公司做事,我周圍的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生意夥伴。」他轉頭看了看我,很認真地說:「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沒什麼朋友。今天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這好說,如果下次你想打羽毛球,儘管找我。」


  「好的。」他點點頭。


  車裡又有些冷場,我趕忙笑著打岔:「原來我還在想,找機會要和你合個影,留在那裡,將來你要是成了中國首富什麼的,我就把它洗大點掛在辦公室的牆上。」


  他回頭望了望我,突然轉移了話題:「你經常出差嗎?」


  「不算經常,不過有兩個顧問單位在外地有分公司,所以有時候也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坐飛機還是坐火車?」


  「主要是坐飛機,火車太浪費時間。」


  「坐頭等吧?」


  「哪有你那麼好的命,有商務艙坐就不錯了,只坐過一次頭等艙,那是因為事情緊急,商務艙的票都賣完了。」


  他沒有再接話,專心地開著車,我也就乖乖地閉了嘴。我時時注意不讓自己成為聒噪的女人。


  一會兒,車在國稅局的門口停了下來,我一邊很留心地拿好自己的每樣東西,一邊說:「那個案卷,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再去拿?」


  「我會儘快送給你。」他回答。


  「那就先再見啦。」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鄒雨,」他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轉頭,他正看著我,說:「那次你坐頭等艙,就坐在我的旁邊,候機的時候,我也看見了你。」


  「真的?」我很驚訝,已經著地的腳又縮回到車上。「我怎麼沒有印象?」


  「你當時好像心情不好.」


  他這一說,我突然回想起來,那天上午,我剛跟左輝去辦了離婚手續,走出民政局大門,就接到顧問單位電話,要我趕往北京,參加一個仲裁質證會。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精神恍惚,情緒低落,乘計程車都報錯了地址。


  見我沒回答,他乾脆轉過身,側坐在座椅上朝向我,一手抵著椅背,一手扶著方向盤,繼續說:「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在兩個小時里,從頭哭到尾!你知道嗎?那天我們整個頭等艙里的人,都陪著你帶著悲傷的心情進首都,特別是我,坐在你的旁邊,空姐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以為我和你之間有什麼關係。而且,那天我不停地向你遞紙巾,你不停地對我說謝謝,你完全不記得了嗎?」


  聽他這麼形容,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我很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可以告訴我那天是什麼事嗎?對不起,我一直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氣,回答說:「那天上午我剛辦了離婚手續。從左輝向我提出分手,到我們辦離婚,前後只有一個星期,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沒有像其它朋友一樣,繼續追問我細節,這讓我有些欣慰。


  天空中突然開始飄起小雨,落在車玻璃上,星星點點,折射出路燈的光芒。


  他迴轉身坐正,摸出煙盒,點著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車廂里頓時瀰漫著香煙濃郁的氣味。「那天,我跟在你身後離開機場,看到你站在那裡排隊等出租,我其實想過順帶送你一程,因為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很為難的事情。不過,兩個陌生人,這畢竟太唐突了。可是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我記住了你。」


  我有點發懵,努力回憶,卻找不出一絲記憶。


  「讓你的妹妹出了那樣的事,我心裡總是有些歉疚,但是當我在醫院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有點高興,因為我看到你活得很好。」


  他接連著深吸了幾口煙,然後用力把煙摁滅在煙灰缸:「其實……我不是一個好領導,也是一個很孤僻的人,我很少與下屬或無關的人接觸,但是很奇怪,最近我居然和你見這麼多次的面?」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向我伸出手:「以後,這樣的機會恐怕不太多了。總之,希望你生活越來越好。」


  我完全糊塗了,機械地與他握了握手,說:「謝謝,你也一樣。」


  我拎著東西下了車,一回頭,他正看著我。我朝他揮了揮手,他轉過頭,一踩油門,車子肆無忌憚地越過雙黃線,調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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