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頭一看高展旗,他正開心地向我們揮手說再見。這個不清楚狀況的傢伙。


  車子開進了茫茫的大雨中,眼前的景色只在雨刮器掃過的剎那是清晰的,然後馬上變成迷濛一片。


  我和他又相遇在一個如此狹小的空間里,安靜的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他專心致志地開著車,我專心致志地看著窗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從關上車門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午所維持的良好狀態完全喪失,大腦中一片空白。


  想必他也感到局促,按開了音響,裡面傳出交通頻道主持人聒噪的聲音,車內有了人聲,這讓我好過了一些。


  「今天暴雨傾盆,市內許多道路車行緩慢,請大家小心駕駛,注意安全。」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說:「現在正是下班時間,想必有不少愛侶正在雨中趕路回家,所以下面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梅艷芳的《親密愛人》:

  夜裡還吹著風,


  想起你好溫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地輕鬆。


  ……」


  我剛剛緩和的心情,被這香艷的情歌攪得有些不安。為了避免兩人共同欣賞這首不合時宜的歌曲,我只好發話打破沉默:「下這麼大的雨,今天的飛機恐怕不能降落吧。」


  「嗯。」他哼了一聲。


  「其實您可以打電話去機場確認一下,不然去了不是白等。」


  「嗯。」他還是哼一聲。


  我忍不住轉頭看他,他表情嚴肅地開著車,對我不理不睬。我心頭無名火起,決定不再出聲,以免自討沒趣。


  於是,只能聽任梅艷芳沙啞的嗓音在耳邊盤旋:「愛的路上有你,我並不寂寞,你對我那麼地好,這次真的不同……」


  突然車子一個急剎車,我往前一躥,差點撞上前擋風玻璃。定睛一看,一個騎單車的倒在我們車前。林啟正用手猛拍一下方向盤,輕聲罵了句:「shit!」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從車窗看過去,只見林啟正的頭髮和衣服馬上被大雨淋濕了。他俯下身去察看騎車人的情況,傅哥也從後面趕了上來。


  我在車裡四處張望,看見後座上方有一把雨傘,連忙探身取來,開門下車,將傘撐在了林啟正的頭上。


  他回頭看看我,突然伸手在我的腰間輕攬了一下,將我與他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也許是雨太大,傘太小,兩個人盡量地站近一些,才可能都不淋濕。我在心裡解釋著他這個輕昵的舉動。但是,雨在我們的四周傾瀉而下,我的肩幾乎抵在他的胸前,我的背甚至能隱隱感到他的呼吸,天啊,為什麼不能讓我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不要有這樣的時刻。


  ……又或者,天啊,滿足我的貪心,讓這樣的時刻久一點,再久一點,永遠都不要結束……


  可是,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決,騎車人沒有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林啟正示意傅哥給了他200元賠償,他馬上跳起來,推上車就走了。


  林啟正轉頭對我說:「上車吧。」他離我很近,說話聲就在我的耳邊,把我從夢中震醒。


  他接過我的傘,把我送上車,然後自己轉身過來上了車。


  傅哥走到車邊,頂著雨大聲問他:「林總,你沒事吧,要不我來開。」


  林啟正沖他擺擺手,關上了車門,鬆開手剎,繼續向前開去。


  我看見他的頭髮上,臉上,都是雨水,身上也幾乎濕透了,連忙從包里翻出一包紙巾,扯出一張,遞給他,說:「你擦一擦吧。」


  他搖搖頭,沒有接過去。


  「來呀,起碼把臉上擦一下。」我堅持對他舉著紙巾。


  他仍然沒有理會我。


  這時我發現,他的下巴上正掛著一顆水珠,即將掉落下來。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伸手過去,輕輕用紙巾沾掉了那顆將掉未掉的雨珠。


  他似乎沒有覺察到我的動作,依舊目視前方開著車,我也很自然的坐正身子,將那張紙巾攥在手心裡。


  猛地,他一甩方向盤,將車向路邊靠去,引來後面的車輛一片混亂,笛聲四起,我也被這個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以為又撞到什麼人,趕緊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


  他把車直接剎在路邊,將身體靠向椅背,眼神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我四外張望,沒看見什麼事故,再望望路邊,也沒到我的住處,他這是想幹嘛?

  傅哥從後面跑過來,猛敲車窗。林啟正全不理會。傅哥仔細看看車內,見他沒什麼異樣,只好又退了回去。


  收音機還在響著,放著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我問他:「林總,你還好吧?沒事吧?」


  他不說話。


  「要不我下了,不麻煩你送了,我打車回去。」


  他還是不說話。


  「林總,林總,」我又喊了兩聲。


  忽然他說話了:「我不知道有的話我可不可以對你說?」


  「啊?對我說什麼?」我一頭霧水地問。


  他側過身來,直直地看著我,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矛盾猶疑。


  「如果我說的話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心,不會讓你感到難過,我其實,我其實很想對你說——」說到這,他停住了,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捏得緊緊的,彷彿在下著很大的決心。


  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心懷忐忑地望著他,到底什麼事會讓我受到傷害?

  但他就那樣捏著拳頭想了許久,突然坐正身子,鬆開手剎,繼續將車開入了車流中。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喜歡這樣不爽快,於是我對他說:「你有什麼就說嘛,不用擔心我的感受。」


  他陰鬱著臉,彷彿不想與我討論這個問題。


  我有些惱火了:「哎,你是什麼意思?說話說一半留一半幹什麼?想說什麼就直說,討厭我也好,讓我滾遠點也好,你是老闆你說出來就是了!不用擔心我受不了!我什麼都可以接受。」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是你的老闆。」他回了我一句。


  「那你要說什麼,你倒是說啊!」我繼續逼問他。


  他開口了:「你知道我今天去機場接誰嗎?」


  「接誰?」


  「……接我的女朋友,從香港過來,討論十月份的安排。」


  聽到他的話,我心裡一沉,但是馬上反駁道:「恭喜你好事將近,但這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你的事,所以我想還是不必告訴你。」他竟用淡漠的口氣回答。


  我徹底被他激怒了,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接個女朋友會讓我受傷害?真是太看扁我鄒雨了,我對他大叫起來:「林啟正,你別以為你有多了不起,你別以為所有的女人都為你神魂顛倒,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以後離我遠點!停車!我要下車!停車!停車!!!」我邊說邊拍打著車門。


  他終於把車停在路邊,我立馬下車,飛跑進路邊的小店。


  但那車,並沒有馬上開走,而是在雨里靜靜地停著,雨水不停地沖刷著黑色的車身。雨太大,我看不清他在車裡幹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緩緩開動,離我而去。


  等我渾身濕嗒嗒地回到家,已經七點多鐘了,鄒月也到家不久。我就著點剩菜,下了兩碗面,解決晚餐問題。


  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嘩啦啦地吃面。鄒月忽然提到一個話題:「姐,最近忙嗎?」


  奇怪,天天住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為什麼會提這種話題?我抬頭看看她,她的表情很鄭重。


  「還行,事情挺多。」我答道。


  「都在忙什麼?」她繼續問。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我突然醒悟到,她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給致林當法律顧問的事了,故意在試探我。


  「哦,我忘了跟你說了,我們所已經成為致林的法律顧問了,你們那個公司,官司纏身,還挺麻煩。」我故作輕鬆地說。


  「你們怎麼會和我們公司牽上線的?」鄒月繼續審問。


  「你們公司那塊肥肉,哪個事務所不想吃啊,我告訴你,高展旗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攀上你們的林總,讓他推薦我們所的。」我不動聲色,把炮火引向高展旗。


  鄒月的表情略為緩和:「高哥也認識林總?」


  「是啊,你別忘了,你進致林可是高展旗想的辦法找的人呢。」


  「哦,我還以為是姐你拜託林總呢,聽公司的人說,其實有很多律師事務所找過林總,他都沒有同意推薦,別人都認為你們所一定和他有很大的關係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北京,再說,我可沒那個能耐拜託林總,高展旗也不知想了什麼辦法打動了姓林的。」我暗暗擦汗,也不知自己心虛什麼?

  鄒月點點頭,沒說什麼了。


  「鄒月,你可不可以以後別提這個姓林的了?最近奇了怪了,每個人都問林啟正林啟正,我都快膩死了。」我為免除日後煩惱,提出要求。


  「還有誰會問?」鄒月的表情馬上警惕起來。


  「我們所里那幫小姑娘啊,一見到我就問,林啟正帥不帥啊?高不高啊?有沒有女朋友啊?有沒有結婚啊?上次她們以為林啟正會去我們所里視察,天啊,每個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群花痴,真讓人受不了。」我表情誇張地回答。


  「那姐你怎麼回答她們呢?」


  「也就那樣吧,還不是個人,又不是神。」


  「如果有可能的話,姐姐會愛上他嗎?」鄒月突然問,這個問題真尖銳,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我不會!」我果斷地回答:「我承認,林啟正符合每個女孩子心中的幻想,但是愛情講究門當戶對、旗鼓相當,任何一方太優秀,對另一方來講,就是劫數。」我很認真地說著這番話,既是對鄒月,也是對我自己。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這些,真的愛你呢?」鄒月繼續問。


  「你是韓劇看多了吧?他是什麼人?——商人!他才不會幹賠本的生意。」我駁斥道:「況且,這樣優秀的男人做丈夫,哪裡會有安全感,他不去招惹別人,自有別人招惹她。聽說他就要結婚了,我還真有些同情他未來的老婆。」


  鄒月沒有做聲了,低頭划拉著碗里的湯。


  「鄒月,我一直沒有問你,但我想問,直到現在,你還有幻想嗎?」


  「姐……你別這樣說。」


  「上次你的做法,我真的不能理解,但我以為,那樣痛一次,你應該明白自己完全想錯了。」


  「嗯……我知道。」


  「真的知道嗎?」我探頭過去,想看清她的表情。


  「知道了。」她勉強地答。


  我知道這事兒急不得,只能把手中的碗往她一推:「別瞎想了,洗碗去!」


  鄒月走進廚房去洗碗,我踏拉著拖鞋走進客廳,打開電視,一條新聞跳進眼中:「今天受惡劣天氣的影響,進出本港的所有航班都受到影響,大批乘客滯留在機場,等候通知。」


  我看看窗外,雨聲嘩嘩,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想起林啟正,混身濕透地等在機場,也不知要等到何時?——唉,我真是正宗的杞人憂天!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星期二上午,我將寫好的合同書通過郵箱發給了歐陽部長。下午,我打電話給他,確認是否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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