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的意思是,現在誰是太子,還說不清?」


  「對啊,我們做臣子,也不容易,有時候真不知道聽誰的。今年年初的時候,林啟正還是財務部總監,林啟重越過他,擅自划走了兩千萬炒外匯,你知道底下做事的人有時也是沒辦法,結果被林啟正知道了,大發雷霆,整個財務部大洗牌,全部換人。林啟重也因為這件事,被太上皇大罵,發配到美國去搞融資去了。」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林啟正辦公室見到他發火的那一幕,想必就是為了此事。


  「因為這件事,林啟正就升了副總裁?」我問。


  「這是一方面原因,還有另一方面原因,就是林啟正追到了江家的獨生女,兩家聯姻,實力自然猛漲,古往今來這都是最有效的辦法。沒有江家的支持,這次的項目恐怕林啟正也沒有膽量做。而林啟重的老婆,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自然沒有競爭力。」


  原來如此,老土的情節和手段,在現實還是一樣的管用。


  「不過江小姐我也見過,挺可愛的。林啟正追她應該下了血本。」我貌似無意地打聽。


  歐陽部長搖頭說:「我沒見過,上次她來的時候,我出差去了。聽別人說,確實漂亮。不過,林啟正這個人,為人很低調,別看年輕,頗為老成,喜怒不形於色,我還真想不出他要追求別人是什麼樣子。」


  回想他在人前的樣子,確是如此,年輕,但自有威嚴。而我曾經見到過的他,卻是個笑起來有些羞澀的男人,哪個他更真實呢?


  歐陽部長還在自顧自地說:「不過像林啟正這樣的人,論財富有財富,論長相有長相,論學問有學問,論出身也有出身,恐怕不用追,女孩都會搶著嫁給他,我就聽說過好多為他要死要活的。」


  「不會吧!」我假裝驚訝,心想,這種事怎麼每個人都知道。


  「唉,愛上這種男人有什麼好,自討苦吃,他們都是被錢和權牽著鼻子走的人,女人算得了什麼?」歐陽部長一邊說,一邊望著我,從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讀出些暗示。


  我忙稱已飽,起身告辭,回到房間。


  站在陽台,望向潔白的沙灘,但見一波波翻卷的海浪,隨風搖曳的椰樹,世界在熱帶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簡單純粹。回想起歐陽部長的話,我心中感慨良多,他是一番好意,生怕我如其它傻姑一樣,害上單相思。而我,以往雖不了解林啟正的家世,也知絕不簡單,今日方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林啟正的臉上,總隱隱透著焦慮。金錢和權勢,後面都是不可見人的傾軋,這樣的日子,何等辛苦?


  人生的時光,如果能像這夏日的海洋一樣,那該多好。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大量的合同要檢查,落實履行情況和債權債務現狀,還要陪著開發部與對方反反覆復進行磋商,把協議改來改去。工作談不上很辛苦,卻也繁瑣。


  可喜的是,我能日日與海風沙灘相伴,每日黃昏去海邊走走,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不知不覺,在三亞已經呆了兩個星期,談判終於告一段落。


  一日,我在餐廳晚餐,歐陽部長跑進來,急急地對我說:「小鄒,你把我們的那些合同資料整理好,我現在去機場接林總,他來了我們要向他做彙報。」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急匆匆地跑出餐廳。


  我趕緊結束晚餐,回到房間,將相關材料整理了一套,並用一張白紙,將文件順序一一列明,便於查找。


  天色已漸暗,我走進浴室,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雖然晒黑了些,但還過得去。頭髮是披下來,還是紮上去呢?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它紮成了馬尾。


  坐在床上,隨手打開電視,一個韓國的綜藝節目正在上演,十幾個男男女女煞在其事地互表衷情,嘻嘻哈哈笑成一團,我心不在焉地看著。


  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我趕緊跳下床,打開門。


  歐陽部長站在門口,對我說:「把那些資料給我,快點快點!」


  我返身從桌上把準備好的資料拿過來,遞給他。


  他接過後,又說:「你就不用去了,林總讓我單獨給他彙報就可以了。這份協議是最後的定稿嗎?」


  我楞了一下,忙答:「是,只有具體的付款時間還沒有填上去,要等林總最後來敲定。」


  「好好好,你休息吧。」歐陽部長向電梯方向走去。


  我返回房間,帶上門,把自己摔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了很久。


  沙灘上開始響起音樂,晚上的狂歡拉開了序幕。我收拾起心情,走出房間。不論怎樣,就快離開三亞了,不能辜負這大好時光。


  每晚沙灘上都會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表演,有唱歌,有跳舞,還有雜技和魔術。表演者均為業餘水準,但勝在現場演出,與觀眾交流互動,也還生動有趣。我每晚都來捧場,一邊無聊一邊開心。


  今日的魔術師換了一個人,變魔術時錯誤百出,開始是白兔從魔術台下面跑了出來,接著又是玩紙牌玩掉了一地,他倒鎮靜,笑眯眯地重新開始,簡直不是魔術,而是小品。現場一片鬨笑,我更是笑得幾乎流下眼淚,太多的情緒鬱塞在心中,大聲地笑出來,也是自我舒緩的好辦法。


  節目演完了,我轉頭隨著人群散去。


  一抬眼,竟看見了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穿著件白色的T恤,一條沙灘褲,雙手插在口袋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海風吹拂著他額頭的幾綹頭髮,他的眼神依舊清澈。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除了上一次開工典禮上遠遠地眺望。在那麼多次的盼望落空之外,卻在這個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和他四目相對。剎那間,我竟有些恍惚。


  猶豫了兩秒鐘后,我繼續向著他站的方向走過去,鬆軟的沙子使我的每一步都頗為吃力,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林總,好久不見。」我擠出笑容,客套地寒暄。


  他朝我點點頭,也答道:「你好。」


  一時,兩人都無語。


  「協議怎麼樣?需要改動嗎?」我的頭腦中只能找到工作的話題。


  「有一些細節上的調整,我已經交待歐陽了。」他答。


  「哦……那是明天簽約嗎?」


  「對。」


  兩人的對話停滯不前,他眼望向遠處的海面,彷彿沒有要繼續與我交談的意思,我只好說:「那我先回房間了。」


  他微微地點點頭。


  然後我繼續向前走去,離他越來越近,兩尺、一尺、半尺,直到擦過他的身邊,走上了沙灘邊的人行道。


  腥鹹的海風中,我似乎又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沒有邀請我與他再呆一會兒,他沒有伸出手來牽我的手,他也沒有在我走出幾十步后,瘋狂地衝上來,做出熱情的舉動,或是說出熱烈的話語。這些我在頭腦中設想過的畫面都沒有出現。他冷淡地任由我離他而去,在很久未見的偶遇之後。


  我沒有回頭,力圖讓自己的姿態十分自然。但我的背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感到涼意。


  可是,鄒雨,你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局嗎?還想怎麼樣呢?難道讓兩個人每次見面都抱頭痛哭嗎?


  我胡思亂想地回到房間,走進浴室狠狠地洗了個澡,試圖把一切情緒都洗得一乾二淨。


  頭髮濕濕的無法入睡,我走上陽台,讓海風儘快吹乾我滿頭的水分。


  突然,我看見,那個半個小時前我與他相遇的沙灘上,竟然還有個白色的身影。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仔細地看過去——是他!他居然還站在那裡!雙手插在褲袋裡,面對著大海,保持著與我分別時的姿勢。黑暗中漫卷的無邊的浪濤前,他的身影,遠遠的,薄薄的,寂寞的,站立著。


  我頭髮上滴落的水,已經將睡衣的後背全部浸濕。海風吹過海浪,吹過沙灘,吹過他的身邊,吹過茂密的椰樹林,最後拂上我的臉,吹涼了我的全身。


  我只知道怔怔地盯著他的背影,滿懷傷感。也許我應該出門、下樓、奔跑過去,到他的身後,環抱住他的腰,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對他說我心裡的思念。但是,我又怎麼能這樣做呢?林啟正,我們堅持了這麼久,不正是因為我們的選擇是理智和正確的嗎?


  他望著海,我望著他,在南中國海如寶石般晶瑩深邃的夜空下,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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