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再打你電話。」他同樣敏感,沒有堅持。
將電話扔在一邊,我呆坐床頭,凝視著牆上的掛歷,十月十八日,馬上就要到了。
到樓下,將高展旗喚醒,我坐著他的車一同上班。
事務所樓下,我甫下車,忽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操著尖利的嗓音直衝上來。「鄒雨,你這個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看我怎麼收拾你!」呼呼生風的手掌轉眼間已到眼前。
幸好我身手敏捷,頭一偏,躲過了攻擊。
這廂,高展旗迅速趕到,將刺客拖離我的身邊。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夫人白麗,雖在丈夫的懷裡,她猶自惡狠狠地看著我,嘴裡叫囂不止:「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仗著自己長得漂亮,勾三搭四,現在又來勾引我老公,我告訴你,你小心點,早晚會有報應!」
高展旗吼叫著讓她住嘴,周圍已有路人好奇地圍了上來。
我啼笑皆非,拎著包轉身向所里走去。走了幾步,覺得意猶未盡,又迴轉頭來到她倆身邊。
見我殺個回馬槍,白麗竟一時停了嘴。我直逼到她眼前,輕輕地說:「如果我想勾引你老公,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哪還輪得到你來爭風吃醋?」
說完,我趾高氣揚地轉身離去。她在我身後沉默了幾秒,旋即爆發出更猛烈的咒罵。
有時候會設想過這樣的情節出現,甚至這也是我早已練習過的對白,但是,沒想到,卻從高展旗這裡得以應驗。多好笑,在別處種的惡果,在此處得了報應。
我扯著嘴角,帶著莫明其妙的笑容走進辦公室,開始工作。
上午十點,我的房門被輕輕敲響,我從案卷中抬眼,一張清秀可愛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我受到驚嚇,騰地站了起來,口裡下意識地打招呼:「江小姐?!」
她怎麼來了?林啟正為何如此不能控制局勢,不是說好了只是電話諮詢嗎?何曾料到需要短兵相接?我笑容滿面,心裡卻恨恨地埋怨。
江心遙臉上洋溢著笑容,口音依舊帶著濃濃的香港腔:「鄒律師,不好意思,打擾你。」
「沒有沒有,請坐!」我分外殷勤,仿似無意地隨口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辦公?」
「你原來給過我名片啊,你忘了嗎?」
「哦,是的。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我懊惱不已。
江心遙從包中掏出幾張紙,遞到我面前:「我的幾個朋友捐了點錢,想重修一下啟福寺供奉觀音的那個佛堂,寺里方丈寫了個協議,我想請你幫我看一下。」
我趕忙回答:「現在致林的業務已經轉由我們所的另外一位律師負責,不如直接請他幫你看一下?」
「阿KEN也是這麼說啊,可是,我這又不是公司的事,是我私人的事,我覺得和你有緣啊,所以還是想找你,諮詢費我會照付的。」她嘟起嘴,用嬌寵的口氣喊著林啟正的英文名,聽在我耳里,讓人窒息。
「不是這個意思,江小姐,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就幫你看一下。」我只好應承。
她笑了,很滿足的表情。她的臉不施粉黛,太陽色的皮膚,光滑細膩。頭髮隨意地披在肩上,額角處可見毛茸茸的新發,甚是可愛。關鍵是,她居然穿著一套奶黃色的運動衣,看上去就像全身流淌著奶油和蜂蜜,香甜可口,也許,只有心無旁鶩的人才敢穿這樣的顏色。
無法,我只得埋下頭研究那個協議。念經修佛的人寫出來的協議,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得另起爐灶,花了近一個小時,重擬了一份協議。
「謝謝你啦!這邊律師一個鍾要多少錢,我會付的。」接過列印好的協議,江心遙顯得很高興。
「不用不用,你是做善事,我理應幫忙。」我忙說,心裡盼望她儘快離去。
「我讓阿KEN過來接我,直接去機場。」她說著,撥通了電話。
我起身走出辦公室,實在不想見她與林啟正對話時的樣子。
沒過兩分鐘,我的手機爆響,林啟正打了過來:「你在哪裡?」
「在所里。」
「心遙怎麼跑到你那裡去了?」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緊張。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我站在門外壓低聲音說:「拜託你趕快把她弄走!」
「我馬上過來!」他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我站在門口,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好情緒,重新走回辦公室。
「怎麼樣,林總就會過來接你吧?」我大聲地刻意地問。
「對,他馬上過來。」她微笑著回答。
我坐回座位,拿起自己的茶杯喝水,暗暗計算林啟正還有多久能來解這個僵局。
她走到窗邊看風景。窗外工地上一片繁忙,灰塵滿天。室內一時沉寂,令人不安。
雖已相處許久,但有一個話題我們一直沒提及,是說,還是不說?我掂量再三。最後,暗自下了決心,清清嗓門,甜美地說:「恭喜你好事將近。」
她回頭,笑容燦爛:「謝謝!其實我們這一次也會邀請一些好友去香港參加婚禮,昨天我還和阿KEN商量著是不是也請你去,因為你是我在這邊唯一認識的朋友。」
聽到這話,我啞然失笑。真荒唐,只見過兩次面的人,怎麼會想到請我?或者,該不是話外有音,敲山震虎吧?
但是她無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讓我打住了無端的懷疑。我只得客套地回答:「我們這種人,哪有資格參加啊?」
「不會,都是些好朋友而已。只是香港挺無聊,也沒什麼好玩。」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請我參加的可能性。
我連忙打斷她的思路,聊起其它的話題。
林啟正很快到達,我起身送客。江心遙卻說:「來,和我一起下去,我有樣禮物送給你。」
我擺手推辭,直往後退,她卻執意牽著我的手,拉我向樓下走去。
見我居然和江心遙一起下了樓,站在車邊的林啟正臉色微變。
江心遙興緻勃勃地喊:「KEN,我的行李箱呢?」
林啟正打開車尾,江心遙鑽進去翻找。我站在一旁,萬般無奈。餘光可以看見林啟正一昧盯著我,我作勢四處張望,只當不知。
片刻,江心遙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然後退到林啟正身邊,抬頭對他說:「鄒律師幫我改協議改了很久,又不收我的錢,我把那幅唐卡送給鄒律師。」
「嗯,好。」林啟正悶聲說。
我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張摺疊得很整齊的絲綢畫,拎開來一看,是一尊佛像,眉目慈祥。
江心遙在旁解釋:「這是藏傳佛教的觀音圖,是我托西藏的朋友找來的,很美,對不對?送給你。」
其實在我看來,所有的菩薩都差不多,沒什麼美醜之分。但她一份美意,我只好迭聲稱謝。將畫收好。無意中,撞見江心遙身後,林啟正深深的關切的目光,一時間,感到臉上的笑容已無法維繫。
幸好江心遙轉身上車,終於救我出苦海。
站在路邊,目送這台龐大的陸虎揚塵而去,掘土機的轟鳴響在耳畔,我竟忘了掩住口鼻,灰塵的氣味,乾燥、烘熱,氣勢洶洶地直衝丹田。
正當我站在路邊出神之際,有人湊在我耳邊說話:「剛才那女的是誰啊?」
我嚇了一跳,回頭,見到高展旗的臉,隱隱的,他的面頰上竟有紅色的指印。
他望著我,繼續問:「是林啟正的老婆?」
我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鄒雨,你沒戲了。」高展旗的口氣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我沒搭理他,轉身上樓。他跟在身後繼續聒噪:「這麼漂亮,這麼有錢,你完全沒有競爭力嘛。還是現實一點,考慮考慮身邊的人。我是決定離婚了,跟那個瘋女人沒辦法過下去,簡直變態!到時候,你也是離婚的,我也是離婚的,誰也不欠誰。我們兩人在一起倒也還合適,怎麼樣?考慮考慮吧!」
「你以為你想離就能離,當心你老婆逮著你殉情!即使不殉情,也會讓你傾家蕩產!」我尖刻地說。
「那你不必擔心,別忘了,我才是律師,怎麼會不想好後路?」
我走進辦公室,把那個盒子甩在桌上。高展旗拿過打開,叫道:「哇,這是什麼啊?看著陰森森的。」
「叫什麼唐卡?西藏的東西。」
「林啟正送你的?」
「不是。」
「是他老婆?」
我沒有接話,以示默認。
「沒事兒送你這個幹什麼?有錢人真是怪怪的。不會有什麼喻意吧?也許在哪個地方寫了詛咒的話。」高展旗拎著那幅畫上看下看。
我一把搶過來放回盒子里:「不懂就別亂說!干你自己的事兒去。」
高展旗突然想起什麼,湊過來說:「對了,林啟正的公司和他老婆的那個公司談合併的事,有沒有戲啊?」
「合併?合併幹嗎?」我詫異。
「你還不知道?前期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會將致林公司房地產這一部分單獨拿出來跟那邊合併,那可是致林最優良的資產。聽說林啟正的岳父老子準備向女婿交班,以後強強聯手,林啟正必然是風生水起,前途無量!」
合併,意味著事業的飛躍,也意味著林家將與江家更加密不可分,但林啟正卻從未向我提及此事。也許不必提吧?我想,或者提了,也只是在心裡多長了一根刺,記得我曾對他說過,不用給我全部,只要百分之一就好了,果然,他只給了我百分之一。
我心思輾轉,高展旗尤在耳邊煽風點火:「這麼大的事他都不告訴你?合併以後恐怕總部會移到香港去哦,到時你怎麼辦?金屋藏嬌?也好,總之得不到人,就想辦法搞點錢,你可不能手軟!……」
我忽轉頭,望向他大吼:「你在這裡啰嗦什麼?給我滾遠點,我的事以後你少自作聰明,多嘴多舌!」
見我發火,高展旗知趣,高舉雙手以示投降,灰溜溜地竄出門去。留下我,楞楞地站在窗前,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