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頌頌的身世(6)
他將手指鬆開,雨水順著指縫間淌出,厲景呈重複著這個動作好幾遍,他不是玩心大作,他只是想看看從什麼都有到什麼都沒有,究竟有多難?
其實,真的不難,鬆鬆手,他所抓著的東西就全沒了。
厲景呈的衣服全濕透了,他完全不在意。
他抬起如有千斤重般的腳步,他失去的不是一個兒子,而是一個深愛的女人。
三年前放她走,萬分之一中,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而如今,厲景呈的機會在哪裡?
他這三年來恰似不經意地等待,又算什麼?
撇開青梅全心全意對待照顧的感情,裝作視而不見,只是不想沈靜曼以此作為讓他接受盛書蘭的借口,他堅決地當著小米糍的面,否認盛書蘭是她的媽媽,是給榮淺的有朝一日歸來鋪好了路,只是,榮淺啊,我這三年的苦心,算什麼呢?
厲景呈抬起頭,任由雨水衝進眼眶內,一滴滴砸落,砸得他睜不開眼睛。
回到帝景,厲景呈並未上樓,他走進玻璃房內,撲鼻而來的香氣令他無端煩躁。
他走過去,將架子上的東西全部扯下來,似乎不解恨,又到樓上,把盛書蘭精心培育的花卉全部連著盆摔碎在地。
雨水滴落在玻璃房的頂端,顯得特別響。
下過雨的清晨,空氣格外濕潤香甜,盛書蘭洗漱好後走出屋子,她有早起的習慣,她踩著微凸的鵝卵石小道走向玻璃房,大老遠,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盛書蘭小跑著過去,玻璃房的門是敞開著的,裡面一片狼藉,哪還有落腳的地方。
她踩著她的那些香料過去,又到二樓,看到她的盆栽摔得一個不剩,盛書蘭雙眼噙淚,她蹲下身,兩手捧起一株蘭花,她束手無策,哭聲從喉嚨口衝出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角落當中,有個人影動了動,厲景呈頭痛欲裂,他強撐著爬起身,步子趔趄走到盛書蘭跟前。
她哭得傷心欲絕,那都是她三年來的全部心血,厲景呈看了眼,他慢慢蹲下身。
雙手從她手裡接過那株被踩爛的蘭花,盛書蘭雙目通紅,見到他后,這才止住哭聲,「景呈。」
厲景呈俊臉緊繃,他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是怎麼了,他伸手落向盛書蘭的肩膀,她眼圈再度紅透,「你別嚇我啊,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景呈,這些身外之物毀了就毀了,你可千萬別有事。」
他輕而易舉就毀了別人的心愛之物,厲景呈喉間輕滾,盛書蘭再愛他,他也不該這樣糟踐她。
厲景呈鬆開手,丟下蘭花後站起身。
盛書蘭忙抓著他的手腕,「快去休息會吧,臉色這麼差。」
他甩開她的手,快步出去。
盛書蘭自然是不放心的,她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景呈,小米糍醒來見不到你肯定會哭,你……」
「我差點忘了,我還沒做親子鑒定,我太武斷了。」
她聽著他的話,腳步頓了下,「景呈,你說什麼啊?什麼親子鑒定。」
厲景呈就像是著了魔似的,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在原地焦慮地走動著,可又不得不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真是他的孩子,榮淺就不可能放棄見女兒的機會也要來撒這個謊。
他覺得全身無力,一點點能說服自己的力氣都沒有。
厲景呈轉身進入玻璃房,上了二樓。見他要收拾,盛書蘭快步上前,「景呈,你昨晚都沒休息好,你快去睡會,我自己來就行。」
「東西是我弄壞的,你別管了。」厲景呈伸手推開她。
「你看你的臉色。」
「反正我也睡不著。」
盛書蘭看著厲景呈往裡走的身影,他難受,她總是比他更難受,不管厲景呈對她怎樣,心疼他的這個習慣總改也改不了。
厲景呈蹲在滿屋子的泥土中間,那濃郁的色彩單單襯出一抹孤單寂寥的身影。
她放輕腳步上前,到了厲景呈身側后蹲下身,手掌慢慢落向他的肩膀。
男人動也不動,仿若一尊雕塑放在那裡。
盛書蘭盯著男人的側臉,「景呈,你剛才說要做親子鑒定,是跟頌頌嗎?」
厲景呈眼角輕跳下,似乎並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你別這樣,既然你心裡有榮淺,不該相信她嗎?」
男人嘴角無奈地勾勒下,「只靠相信,有用嗎?」
盛書蘭藏起眼裡的吃驚,榮淺抱著頌頌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她也百分百認定頌頌肯定是厲景呈的孩子。
可現在,他這幅模樣,與三年前的那次痛擊有什麼兩樣?
「別這樣。」
厲景呈雙手捧起地上的一手泥土,「把這些花草養到現在,是不是很難。」
「不難,」她安慰他,「觀賞性的東西,養著就是陶冶情操的,你要砸了覺得心裡好受些,還是值得的。」
他們兩個,他總在追著別人的腳步,而盛書蘭又在追著他的腳步。
有一種愛,那是最隱晦的毒,滲入心腹之後,念念不忘。
三年,他愛榮淺的初衷不變,榮淺棄他的初衷,也始終不變。
連日來,帝景內都處於低氣壓,盛書蘭看得出厲景呈有心事。
幾天過去了,榮淺坐在辦公室內,手裡的簽字筆一下下點著,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榮淺拿過一看,眼眸微沉,剛想著的事這會就發生了。
榮淺接通後放到耳邊,「喂。」
「我們見一面。」
她心有逃避,「沒有必要了吧?」
「談談離婚的事。」
榮淺握住手機的指尖逐漸收攏,她甚至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接什麼話,厲景呈的聲音平靜而冷漠地傳到她耳朵里,「下午兩點,在你公司對面見。」
說完,那邊便傳來機械的嘟嘟聲。
榮淺喉間輕滾,一口氣好像現在才順過來般,她手一垂,手機滾落到桌面。
她輕輕嘆口氣,伸出的右手遮住眼帘。
這不應該是她期盼已久的結果嗎?
榮淺人往後靠,沒有絲毫的輕鬆,只覺得酸澀感逐漸充斥著心臟,厲景呈終於提了這兩字,她深深吸口氣,將眼裡即將氤氳出的水霧逼回去。
榮淺強自勾起抹笑,自言自語道,「榮淺,這是好事,真的,是好事。」
她擦了下眼角,手背上的溫熱濕潤了藏青色的血管。
下午兩點,榮淺從公司出去。
厲景呈比她先到,榮淺來到咖啡廳,座位四周有玻璃隔斷,水光飛流直下,還有形色各異的魚兒肆意徜徉,但榮淺無心欣賞,她拉開椅子坐到厲景呈對面。
男人捏著杯耳,正在看手邊的魚在水草間穿梭。
服務員上前,榮淺點了杯咖啡。
厲景呈這才正眼看她。
「榮淺,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真是心甘情願給人生孩子的?」
「厲景呈,我要是你我也沒法接受,別勉強了。」
男人點下頭,「我們的婚姻也早就是名存實亡,我放你一條生路,小米糍是肯定要跟著我的,你既然有了兒子,想必對她也做不到盡心儘力,但你好歹跟過我,夫妻一場,我也不會虧待你,況且你現在的經濟也不算太好,我會給你筆可觀的贍養費。」
榮淺爭取最後的機會,「我不要贍養費,我只要每個星期能見小米糍一面可以嗎?」
「這段日子,你見得已經夠多了,榮淺,當你試圖用別人的兒子來迷惑我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我沒有,我根本沒想過……」
「是,」厲景呈不耐地打斷她的話,「是我太過自信,不管你簽不簽離婚協議,以後你都別想見小米糍。」
「你不能這樣。」
「早在你剛回南盛市的時候,我就該這樣。」
男人臉上的冷酷掩藏掉他眼底的波動,榮淺這會是不是應該慶幸,厲景呈誤會頌頌是他兒子的時候,她幸虧沒有極力說穿,要不然,她的女兒連喊她一聲阿姨的可能性都沒有。
厲景呈將離婚協議書給她。
榮淺沒有仔細翻閱,她跟厲景呈結婚時,她等於兩手空空,也不想去拿他的東西。
「贍養費我會一次性付清給你。」
「我不需要你的錢。」
「是么,那就是那個男人給你的錢夠花了?」厲景呈看眼榮淺放在桌上的包,「什麼時候,你連這種三流貨色都算不上的玩意還能背在身上?」
「那也是我自己賺錢買的。」
厲景呈拿出支簽字筆,在離婚協議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將筆交到榮淺手裡。
筆上還有他掌心留有的餘溫,榮淺頓了頓,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結婚時,她沒有抱多麼認真的態度,現在,儘管放慢了動作,可榮淺兩字加起來也沒多少筆畫,還是很快就要寫完了,最後的一點落定,厲景呈就將協議書收了回去。
他看了眼,然後放在邊上。
服務員將榮淺的咖啡送來。
她端著杯子的手有些抖,榮淺將杯子里的咖啡喝完后,這才拿著包起身離開。
男人眼見著她挺直了脊背走出咖啡廳,榮淺抬頭看眼蔚藍澄凈的天空,她就這樣離婚了?
連她都覺得難以置信。
拍賣行。
榮淺趴在辦公室的桌面上,昨天頌頌發燒,她幾乎整晚沒睡,親力親為地照顧,這會實在睏倦。
離厲景呈找她離婚,已經是十來天過去了,這個時間裡,她連小米糍的一面都沒見上。
快到下班的時候,接到林南電話,說是跟她男友要路過這,找榮淺吃飯。
她自然是答應的。
打卡走出公司,榮淺先去附近的商場等他們,沒多久,林南就到了。
離吃飯的時間還早,林南拉著榮淺要逛商場。
幾人來到精品女裝區,那都是些奢侈品牌,動輒上萬,林南就是看看,榮淺那是陪看。
路過一家店門,林南抬頭,「這店裡,據說連個胸罩都要萬把塊錢,貴死人。」
恰好一人推開玻璃門,榮淺認得,是帝景一個年輕的傭人。
她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看到榮淺時明顯一怔。
緊跟著出來的盛書蘭差點撞上她,盛書蘭盤著發,一張小臉精緻動人,五官姣好,好像是從紅樓里走出的人物。
看到榮淺,她也是吃驚了下,一縷頭髮垂落在耳側,她順手撥弄,「淺淺。」
林南撇下嘴,對盛書蘭的印象並不好。
榮淺點下頭,「買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