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往情深深幾許(3)

  口水都要流出來的凌凌根本不指望楊嵐航能敷衍了事，可也沒想到他看得那麼細緻，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細細推敲。而且一遇到問題，他一定要和她討論清楚，再讓她修改。後來，遇到了一個有爭議的問題，楊嵐航說她的分析有概念性的錯誤。她據理力爭，說她查到一篇文獻，上面就是這麼分析的。


  結果楊嵐航較真的毛病又犯了，查資料，分析，討論。等他得到滿意的結論，已經十點多了。


  別說吃哈根達斯，就算吃滿漢全席凌凌也提不起興緻了。


  「很晚了，我再不回寢室，就要封樓了。」


  見她滿臉疲憊，他也沒有勉強：「我送你回去。」


  回寢室的路上，凌凌的手機又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掛斷了。


  楊嵐航說：「我欣賞的人不多，鄭明皓是其中一個。」


  「你欣賞他？」凌凌驚訝地睜大眼睛，楊教授識人的眼光果然非同凡響。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校園西餐廳遇見你和鄭明皓。」


  「記得。」她尤其記得楊嵐航被她的一句話嗆到，咳了好久。至於那句話，至今為止，她仍覺「萬分羞愧」。


  「那天晚上，鄭明皓跑來找我……」


  「啊？他該不是去打你吧？」


  楊嵐航沒有否認。


  她想不到鄭明皓會那麼衝動，去找楊嵐航的麻煩。若楊嵐航是那種心胸狹隘的老師，他多災多難的畢業證肯定拿不到了。


  楊嵐航說：「他質問我憑什麼說他做的網站一文不值，還說那是他辛辛苦苦熬了不少通宵才做出來的。」


  「他做的？！」


  凌凌現在終於明白答辯結束當晚，鄭明皓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脾氣，而汪濤反應平平。她早該想到，汪濤那時候忙著在外面打工，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幫她做畢業設計。


  「他真是個很不錯的男人，有個性，也有風度，最重要的是，他很愛你。」


  「……」


  「那天，我們喝酒喝到很晚，他說了很多。他告訴我：『愛有很多種方式，不去打擾她想要的寧靜，就是一種。』他還說：『不論她和誰在一起，我都希望她能過得開心！』」楊嵐航對她笑笑，接著說，「我以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最愛你的人是我，當我聽見鄭明皓說：『白凌凌害怕受傷害，才刻意把自己封閉在堅強和洒脫的外殼裡。除非她自己肯走出來，沒有人能走得進去。可我不想逼她，不想見她為難，就讓她暫時活在自己假想的安全感里吧。我會等她，等她自己走出來！』我才明白，他才是最懂你的人。」


  凌凌低下頭，不想讓楊嵐航看見她眼睛里的淚水，可眼淚還是一滴滴落在手指上。


  無月的黑夜，他抓住她的手，抬頭看看前面燈火通明的研究生公寓，又鬆開。


  「今天下午，你不該那麼說他。」楊嵐航頓了頓，嘆了口氣，「你別看他表面上裝得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心裡比誰都在乎。」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不想你有一天會後悔！」


  選擇楊嵐航，她永不後悔！除了他，誰會為她放棄美國優越的科研條件，毅然回國；除了他，誰會躲在虛幻的網路背後默默愛著她，等著她；除了他，誰會讓她愛了一次又一次。


  兩個人走路總會覺得很短，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到了公寓樓下，儘管不想這麼早分開，凌凌不得不說：「你別再送了，讓人看見不好。」


  「也好。明天別忘了來實驗室做實驗。」


  「是！楊老師！」


  她對他眨眨眼，轉身走向寢室大門。進門前，凌凌的餘光依稀瞥見角落裡有那麼一點點明滅的火光。


  回到寢室，凌凌沒有開燈，躺在床上下了很多次決心，才撥通鄭明皓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有點不滿的聲音傳來：「你還記得我？古語有云，女人啊，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那是形容男人的好不好！」


  手機的另一端靜默幾秒，問：「你和楊嵐航在一起多久了？」


  凌凌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他送你回來。」


  他看見？凌凌驀然想起樓下黑暗的角落裡，燃燒著的那一根煙。


  什麼都來不及細想，她掛了電話，匆匆下樓。


  沒有光的牆角，站著一個人影，背靠著牆，除了煙上閃動的火星，整個人都融入黑暗。她走近他，每走一步都努力想著自己還能對他說什麼，可是直到走到他面前，她還是找不到「對不起」以外的任何話語。


  「對不起！」她小聲說。


  鄭明皓將半根煙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她看見一地的煙頭。


  「師生戀，很浪漫啊……」他乾笑幾聲，「白凌凌，你對『優秀』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你所謂的平凡又是什麼？一生守護在你身邊，陪著你吃粗茶淡飯，擠在狹小的房子里，還能甘之如飴的男人？楊嵐航，T大的教授，前途無可限量，他父親是材料界最權威的專家，擁有一家電氣公司10％的股份。他母親是富家千金，擁有多家百貨公司。這還算是平凡？」


  凌凌驚得退後一步，早知道他的家世不簡單，可聽到鄭明皓說出來，她還是嚇了一跳，之後，心裡湧起淡淡的酸楚。楊嵐航已經完美得無可挑剔了，為什麼還要有這樣的家世背景？他就不能有一點缺點嗎？


  「為什麼？」黑暗裡，他的眼眸也暗淡了，「為什麼是他？」


  「因為……我等了六年的人，就是他！」


  鄭明皓怔住了：「他？你的網友？」


  「嗯，我那個有理想的網友！愛上他時我對他一無所知，現在，他回來了……」


  他苦澀地一笑，他的笑看上去好遠，遠得像在天邊。


  「明皓……」她想說點什麼，卻被他打斷了。


  「你不用說了……」出其不意，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入懷中，「只要你開心就好。」


  他的身上染著濃濃的煙草味道，聞上去像是憂傷的味道。凌凌想推開他，卻聽見他問：「如果你沒遇到楊嵐航，會不會選擇我？」


  想起他端給她的那一杯溫水，那片胃藥；想起他通宵幫她做網站；想起他的安慰，他的陪伴……她沒有推開他。對於一個一直默默愛自己的男人，對於一份註定得不到回報的感情，比起他為她付出的，比起她對他的傷害，一個擁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如果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過楊嵐航這個人，我會愛上你！」


  這句話，是真的。


  「謝謝！」鄭明皓放開她，無聲地離開，融入黑夜的背影帶著屬於他的那份不羈和洒脫。她相信，他這樣的男人，早晚有一天會遇到真正值得他愛的女人。


  帶著滿滿的愧疚，她默默走上樓，剛到寢室門前，她的手機聲響起，是楊嵐航打來的。


  她快速接通，不等她開口，楊嵐航先問：「凌凌，你在做什麼？」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拿出鑰匙，打開門：「在寢室，有點累了，休息一下！」


  「哦！」她發現他那邊的聲音也好安靜，「不打擾你了，休息吧！」


  掛斷電話，凌凌打開燈，一個人坐在床邊。鄭明皓離去的背影總在她眼前揮之不去，他憂傷的煙草味也遲遲不散。她洗了個澡，換了身純棉睡衣，還是能嗅到那種憂傷的味道。於是，凌凌打開電腦，想跟楊嵐航聊聊，聽他講講笑話。


  QQ自動登錄，小光頭的頭像卻遲遲沒有亮。按理說，他早該到家了。


  等了半個多小時，她有些忍不住，撥通楊嵐航的電話。


  「喂！」她小聲問，「你睡了嗎？」


  「沒有。」他問，「有事嗎？」


  「心情有點不好。你能上線嗎？」


  「不能，」他斷然拒絕，像一盆冷水潑下來。


  「……」


  「因為……」他說，「我在你樓下。」


  「樓下？」又一盆熱水潑下來。來不及細想，她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以最快的速度衝下樓，硬是從門衛老大爺關了一半的門中間擠出去。


  楊嵐航的車停在路燈下，她走過去，開門上車。


  「你怎麼在這裡？」她驚訝地問。


  「我知道……」


  「什麼？」知道什麼？她等著下文。


  他拿出一盒有些融化的冰激凌，在她面前慢慢拆開包裝。淡綠的色澤，濃郁的杏仁抹茶味道。


  「我知道哈根達斯的廣告語：If you love her，take her to Haagen-Dazs！」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對白，別說捧著哈根達斯，捧著小賣部里五毛錢的冰棒也能甜死她。


  凌凌抿著想要彎起的嘴，接過楊嵐航手中的冰激凌，又接過他遞來的小勺。


  即使不用他打開車內的空調，將溫度調高，單是精緻的銀色小勺已足見某教授心思的細膩。凌凌輕輕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在口裡，連同小勺一起含住，直到杏仁香融入口中，甜得發膩的奶香融化了那股揮之不去的憂鬱。真愛若是發自內心，何需信誓旦旦的「山無陵，天地合」，平平常常的一言一行都能流露出來。


  吞下最後一口冰激凌，凌凌牽過他的手腕，純鋼的腕錶精緻剔透，銀色的指針已過十二點。


  她看了一眼緊鎖的大門，玻璃門裡還亮著燈，大爺還沒有休息。這種情況下，敲敲門大爺就會開門的。如果燈關了，那就慘了，要按很久夜歸門鈴，大爺才會磨磨蹭蹭嘟嘟囔囔起床，滿臉不情願地開門。進門后還要登記姓名、房間號，說明原因才能回去。


  她知道自己該回去了，可心裡還是有絲絲縷縷放不下的牽扯，總想再多和他待上一會兒。以前她總不明白女生公寓樓下的男生和女生再個見，要經歷漫長的幾十分鐘，送完再送，別完再別。現在她懂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如此微妙。


  「樓門已經鎖了。」楊嵐航反扣住她的手，緊握的指尖無言地訴說著不舍。


  「沒關係。大爺會給我開門的。」


  她剛要下車，楊嵐航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但相信是一回事，介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凌凌茫然回頭，等著他說下去。


  「所以，別再讓我看見他抱著你！」幾秒鐘的驚愕后，凌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明明看見了鄭明皓抱她，卻還要去哈根達斯買冰激凌給她。


  冰激凌的寒意從她的胃擴散到全身，寒冷伴著一陣陣胃部的抽痛。


  「我想和他在一起，何必等到今天？」她深深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他只是在跟我告別。」


  話未說完，她忽覺左手被扣住，身體也被拉了過來，鎖在溫暖的懷中。


  「凌凌，我也會害怕失去，你懂嗎？」


  她縮著身子，貪戀著他的溫暖，寒冷也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溫暖中融解：「對不起！」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嗯。」凌凌輕輕湊過去，冰涼的唇微顫著吻過他的臉、他的唇、他的耳郭，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了。」


  她的唇散發出罌粟花一樣的暗香。楊嵐航極力控制著內心的渴望，調整呼吸，可是，她冰涼的指尖又撫上他的眉峰，順著他的髮際，滑到他的唇邊。


  唇邊一陣麻癢讓他有些心馳神往。他試探著靠近，凌凌沒有迴避，合上雙眼。她期待的表情讓他再也難以自持，垂首吻上她的唇。


  情正濃，夜未央，墨藍色的夜空下，天地顛倒，世界顛覆。


  宿舍樓值班室的燈終於熄滅了，她忍不住嘆氣。唉！大爺睡了，她一會兒回去，又要被他批判了。


  「要不要去我家裡坐坐，喝杯茶？」楊嵐航問。


  「呃？」凌凌有些迷惑地看著他。


  如果按照傳統中國男人的社交習慣，這可能是再正常不過的邀請，應該只是喝喝茶，聊聊天而已。若是換作西方男人的文化傳統，這句話無異於「我們上床吧」！

  而作為一個中西方文化融合於一身的楊嵐航，這句話很是發人深省！

  見凌凌有些猶豫，楊嵐航看看手錶說：「今天可能有點晚，改天吧。」


  聽他如此一說，凌凌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話脫口而出：「沒關係，也不是很晚。」


  隨即，在楊嵐航略有些異樣和猜測的目光里，她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得非常有歧義，想要收回為時已晚，她只好裝作很淡定地跟著他去了他的家。


  夜，獨室，兩盞香茶，一往情深。


  即使沒有計劃過發生什麼，相愛的兩個人也難免會在一瞬的失神中，發生些什麼。


  她不知道那雙修長的手是怎麼搭在她肩上，也不知道他滾燙的雙唇是如何印在她的耳後的，她只知道一股高壓電從她耳後貫通全身，她渾身一顫，不禁一聲輕吟，依偎進他的懷中。


  他傾身將她半壓在沙發上，越吻越迷亂，越吻越狂熱。


  凌凌漸漸感到胸口的壓力越來越大，楊嵐航急速的心跳激蕩著她的心跳。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他清淡的氣息充斥著，身體里熟悉的溫暖和陌生的炙熱交織在一起，讓她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眩暈。她生澀地回應著他，雙手再次環住他的頸項，虛軟的身子一點點沿著沙發靠背滑下去，後腦枕到沙發扶手的同時，身心毫無抵抗地沉淪。


  「可以嗎？」他的另一隻手探到她的領口，含糊地問著。


  她睜開眼，四目糾纏，他的目光一片混濁，呼吸越來越急促。


  這讓她怎麼答？總不能說「可以，你繼續吧」。


  她嬌羞地別過紅透的臉，顫聲說：「不要了。」


  面對這種事，哪個女人不是嘴裡口口聲聲的「不要」，心裡偷偷地期待。只要男人霸道、強勢一點，半推半就也就成了。偏偏某教授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不太理解東方少女的矜持和羞怯。


  「對不起。」楊嵐航再不敢有絲毫逾越，用殘存的一點理智逼自己收回放在她領口的手。


  「沒關係。」她軟軟地說，雙頰粉紅，凌亂的長發落在唇邊，渾身上下散發著少女妖嬈的誘惑。


  楊嵐航深吸了口氣，端起冷透的茶杯一口氣喝了半杯茶：「很晚了，要不今晚你住我這裡吧。我是說，我睡沙發。」


  聽他說這句話，凌凌也拿起自己剩下的半杯冷茶喝了，心裡感嘆著：他這自制力怎麼不能用在該用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