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華初綻

  幾日陰雨,天色終於放晴,天空好似被洗過一般清新純凈。


  璿王府的馬車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門外,瑟瑟抱著娘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馬車。爹爹站在門口目送她,瑟瑟望著爹爹,心頭忽然湧上一陣酸澀。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的靈前慟哭,沒有聲音,只有無聲的淚流。才不過幾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來,好似老了好幾歲。


  她在靈前守著時,爹爹從未在靈前出現過,她以為爹爹很冷情,卻不想他也會在無人時悲傷。或許,爹並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無情。只是,她還是不能原諒他,不能原諒他對娘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


  璿王府後花園。


  柔風拂柳,百花綻放,奼紫嫣紅,縷縷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陣軟語嬌笑聲傳來,瑟瑟抬首,只見湖中央的亭子里,幾個綵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觀花賞魚。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為花園添了一道風景線。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這園子的幽靜清雅,有那麼一點兒不和諧罷了。


  幾日不曾回府,夜無煙的姬妾又多了幾個,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聽說朝中百官為了巴結夜無煙,都挖空了心思,不斷奉上奇珍異寶和歌姬舞娘,夜無煙也來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無煙久在邊關,官員們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為,令諸多人放鬆了心中警戒。原來,叱吒風雲的璿王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可是,瑟瑟卻知道,夜無煙如此作為,不過是在掩飾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得太出神,一個女子從石橋上奔了下來,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聽得咣當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壞了我的琴。」眼前一個女子,一根纖細的手指直直指著瑟瑟的臉,氣急敗壞地說道。


  然而,瑟瑟卻充耳不聞。她的目光,凝注著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僅有那個女子的琴,還有她娘的骨灰盒。


  瑟瑟一臉冷凝地去撿娘的骨灰盒,然而一隻三寸金蓮卻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聲音很尖銳,帶著一絲嬌媚,居高臨下,氣勢洶洶地說道。


  「走開!」瑟瑟開口,聲音極冷,語氣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沒想到瑟瑟有如此氣魄,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要向後縮。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壞了!」緊隨那女子的小丫鬟氣急敗壞地嚷道。


  女子聞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裡來的賤人,毀了我的琴,你賠我的琴。」言罷,伸足便朝瑟瑟娘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閃,紫迷飄身而來,那女子踉蹌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紫迷彎腰低聲問道。


  瑟瑟不語,伸指將盒子上的微塵細細拭去,將盒子緊緊抱在懷裡,緩緩站起身來。她的目光,視若無物般掃過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轉身便要離開。


  那女子卻不肯善罷甘休,從地上爬起來,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著閃身避開,那女子撞了個空,一時收勢不住,一下子撲到了湖裡。撲通一聲響動,濺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過是一把破琴,值得這樣寶貝么?」青梅忍不住出聲譏諷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爺賞給我家夫人的。快來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得柔夫人掉到湖裡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聲叫嚷道。


  「胡說,誰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進去的好不好?」青梅高聲反駁道,沒想到這個小丫鬟這麼不講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聽了那小丫鬟的話,恨恨地站著沒動。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鶯鶯燕燕看到這裡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過來看熱鬧,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麼掉到湖裡了?」


  「哎呀,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這幾日可最得王爺寵愛的。」冷嘲熱諷的聲音悠悠傳來。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覺那柔夫人在湖裡掙扎得也差不多了,便對紫迷道:「紫迷,救她上來吧!」


  紫迷點了點頭,方要去救,只聽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都在這裡做什麼?」


  眾人回首,看到夜無煙帶著幾個侍衛正從花園經過,看到她們聚在這裡,一臉的不悅。


  他來了,那女子定不會有事了。瑟瑟帶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離開。


  「王爺,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裡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衝上去告狀。


  夜無煙鎖了鎖眉,示意身後的侍衛去救人。


  「王爺,就是她害得夫人掉到湖裡的,現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饒地說道。


  瑟瑟聞言,頓住了腳步。


  夜無煙沒說話,深幽的眸光從瑟瑟身上掃過。她尚在孝中,依舊是一身素衣,頭上沒戴任何首飾,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得一張臉更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出塵。


  「王爺,王爺。」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著夜無煙懷裡撲來。


  夜無煙穩住身形,攬住了那個女子。


  「王爺……」柔夫人未曾開口,一雙剪水雙眸溢出了晶瑩的淚珠,掛在長睫毛上,說不出的楚楚可憐。一張臉更是因落水而凍得蒼白,身上那件淺黃色綉著銀花的衣裙,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嬈的曲線。


  「王爺,您要為妾身做主啊!您贈我的那把七弦琴,柔兒沒保護好,方才被人撞壞了,柔兒去討公道,不想卻被人推到了湖裡!」柔夫人柔若無骨地依偎在夜無煙懷裡,早沒了方才的飛揚跋扈,一臉的嬌柔無辜。


  瑟瑟雲淡風輕地聽著,心底閃過一絲厭惡。


  「哦?」夜無煙意味深長地挑眉,漫不經心地問道,「究竟是誰這麼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隻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邊帶著一抹得意。


  瑟瑟靜靜站在那裡,一臉冷凝,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意,也沒有出聲辯解。其實,她心頭有一絲失落,怕是日後,在璿王府的日子不會好過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爺,不是我家小姐……」青梅開口道。


  夜無煙一抬手,制止了青梅的話語。


  他推開柔夫人,緩步走向瑟瑟。一旁的姬妾們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夜無煙要怎生懲罰瑟瑟。


  「你說,到底怎麼回事?」他的一雙利眸,鎖住了她清冷的容顏,沉聲問道。


  瑟瑟抬首,對上他一雙深邃冷凝的眸,冷聲說道:「我們不小心撞了,她的琴摔了,我的盒子掉了。她要撞我,就衝到湖裡了。如此而已!」


  她的聲音很冷,很淡,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多可笑啊,她從未想到,有一日,她也會捲入到爭寵的事件中去。


  「王爺……不是這樣的,這個女人故意推我的!」柔夫人眼角垂著淚,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極是憐愛。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了,不就是摔了一把琴嗎,回頭我再賜你一把。都散了吧,聚在這裡,成何體統!」夜無煙黑眸一眯,冷冷的聲音嚴苛得近乎無情。


  本打算看戲的幾個姬妾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匆忙忙作鳥獸散。


  瑟瑟倒沒想到事情如此輕易便收場了,心頭有一絲感慨。若是柔夫人換成了伊盈香,怕是事情就是另一種結局了。


  那些姬妾,不過和她一樣,都是璿王府的擺設而已,就如同一盆花、一棵草一般。多了幾個姬妾,就是多了幾件擺設。她們的死活,怕都是及不上伊盈香一根髮絲。


  她冷冷笑了笑,轉身就要離開。


  「慢走!」一聲冷喝,止住了她欲走的步伐。


  唇角浮上一抹淡笑,就算是擺設,她或許也是最不值錢最不入眼的擺設,他終究還是不會放過她,因為她傷害了他另一件比較中意的擺設。


  瑟瑟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玉臉上一片平靜無波,淡漠的眸光掃過他清俊的容顏。


  「王爺有何吩咐?」淡漠如水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疏離。


  夜無煙忽然皺眉,眉目間深深淺淺的痕迹如同他起伏的心情。


  眼前的她,清新雅緻,靜逸出塵,那冷冷的神韻,漠漠的氣度,都讓他驚艷。此時的她,與前幾日濃妝艷抹的她,判若兩人。這樣的她,令他不得不懷疑,幾日前的濃妝艷抹和勾引逢迎,似乎都是刻意的。那不過是她在拒絕他,疏遠他。


  他不喜歡她,她也同樣對他沒有一絲好感。甚至,竟要費盡心思地拒絕侍寢。那一晚,她打扮得像一個青樓妓子,對他極盡勾引之能事,不過是為了將他嚇走。


  這個認知,令一向涵養極好的他,也忍不住怒了。


  「江瑟瑟!」他一出口,身後便傳來侍衛的抽氣聲,他們似乎也才剛剛認出來眼前這個清麗雅緻的女子,便是王爺那個妖嬈俗艷的側妃。


  「你們幾個,都下去。還有你們兩個,先回桃夭院去,本王和你家小姐有話說!」夜無煙眯眼,好看的鳳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所有的溫和雅緻和雲淡風輕都在這一瞬間化為了犀利。他唇角那一抹怒色更是令幾個侍衛嚇得快步退去。紫迷和青梅也被他的威儀嚇得心生怯意。


  「王爺,我家小姐真的沒有推柔夫人下水,請王爺不要責罰小姐……」青梅壯起膽子說道,但是來不及說完,便被夜無煙一記冷寒的眼風給嚇住了。


  紫迷拉了青梅緩步退去,她敏感地發覺,璿王的怒意似乎不是源於方才的事情。否則,應當早就怒了。


  「我們先回去,小姐不會有事的。」紫迷低聲道,兩人快步沿著小徑離去。


  方才還一片喧鬧的後花園,此時一片靜謐,唯有一隻只彩蝶輕輕搖曳著身姿,在花叢中翩舞。


  瑟瑟凝視著夜無煙,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肅穆。墨發上綰,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歡深色的服飾,喜歡將墨發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樣,將一頭墨發披垂下來,不知會是怎生一種風華。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無煙眼裡,更讓他幽靜深沉的鳳眸中,怒意燃燒。


  「江瑟瑟,你說,本王該如何懲罰你呢?」鳳眸微眯,緩步踱到她面前,波瀾不興的俊容下,暗涌著危險之氣。


  「我並沒有錯,如若你執意要罰,隨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說道,依舊是淡然,那種神情,淡得沒有顏色。


  「哦?」夜無煙從齒縫裡低低哼了一聲,薄唇緊抿,好似怕怒意泄出。他那渾然天成的懾人氣勢,令人感到壓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沒有將怒意發泄出來,深邃的眸底掠過一絲幽光。


  「那好,今夜就罰你侍寢!」他驀然開口說道,好像是生怕她聽不明白,他故意懶洋洋地將最後兩個字的尾音拉長。


  侍——寢!


  如果他是想看她驚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確徹底被驚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絲驚慌。沒聽錯吧,他的懲罰就是侍寢?不過這對於其他女子來說,求之不得的侍寢,於她而言,確實是懲罰。


  瑟瑟沒想到,夜無煙這麼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麼,這個男人,是決意要懲罰她嗎?以侍寢懲罰她之前對他的拒絕?


  瑟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夜無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冷凝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動容,黑眸間閃過一絲華彩。


  瑟瑟迅速壓下心頭煩亂的情緒,指著懷裡的骨灰盒,道:「王爺,您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夜無煙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飛入鬢的軒眉一挑,問道:「不就是盒子嗎?」


  「對我而言,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這裡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爺,我娘新逝,做兒女的自當盡一分孝道吧。瑟瑟怎能在這個時候侍寢,我要為娘守孝三年,這期間怕是不能侍寢了!王爺,對不住!」瑟瑟妙曼的聲音穿過他的耳膜,帶著裂帛斷玉般的堅決。


  夜無煙愣愣聽著,墨玉般的黑眸中劃過一絲暗沉。


  她這個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令他無可反駁。


  三年不侍寢,真是虧她想得出來。不過,他就算對她沒有興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風?他黑眸微眯,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寢可免。但是,身為本王的妃子,自當取悅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別的。聽聞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才藝可以取悅本王。若是沒有,那就別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揚揚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京師才女嗎?之前,他不信她有什麼才華。現在,他倒是有幾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沒想到,堂堂王爺,也有如此無賴的時候。


  她終於意識到,在這方面,她是鬥不過他的。


  「怎麼,不敢嗎?莫非京師才女的稱號名不副實?既然如此,不如今夜侍寢!」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瑟瑟抬首,睫角微彎,冷冷笑道:「一言為定。」言罷,優雅轉身離去。


  奼紫嫣紅的花叢間,她的身影越來越遠。


  夜無煙站在一棵梔子花樹下,正是花開的季節,一朵朵純白的梔子花開得正艷,沒有玫瑰的嬌艷,也沒有牡丹的華貴,卻自有一種清新純凈的美。


  夜無煙輕柔地拉過身旁的花枝,輕嗅著那沁人心脾的香氣。


  十四日很快到了。


  這一晚,瑟瑟站在湖畔,耳聞一陣嬉笑聲隱約飄進耳內,放眼望去,只見湖中心的一片陸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隱幻現,飄逸的衣袂輕揚。


  瑟瑟未曾料到,夜無煙竟也浪漫得很,竟將伊盈香的生辰宴擺在湖中心。隱約可見,湖中心那塊陸地是星狀的,周邊放著明燈。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閃耀,真乃匠心獨具。


  一隻輕靈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邊,瑟瑟和紫迷乘舟來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島。


  瑟瑟似乎來得晚了,如果有一絲可能,她寧願不來。


  偌大的星星小島上,掛著一盞盞琉璃宮燈,融著清月幽光,衣香鬢影,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氛圍。


  地面鋪著正紅的鑲金邊地毯,正前方朝南是兩個並排的主位,分別坐著夜無煙和伊盈香,隨後傾斜放置的兩排是夜無煙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於姬妾之首。瑟瑟唇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無聲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卻不想有人不放過她。


  「喲,誰這麼大的架子,怎麼這麼晚才來!」身畔的女子冷聲譏諷道。


  瑟瑟回府幾日,也曾有夜無煙的姬妾知曉她是側妃,到桃夭院去拜見,瑟瑟都一概拒之不見。她對夜無煙尚無興趣,對她的姬妾自然更沒興趣,是以,她不認識夜無煙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還是認識的。此人便是那日回府時,和她發生衝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顯然精心裝扮過,一身鵝黃雲裳,外罩著淡黃底子綉著芙蓉花色的薄衫,髮髻輕綰,斜插著紫玉簪子,額前垂著一串串細細的星星流蘇,使她看上去嬌美而不失妖嬈。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難堪,聲音不大,卻很尖銳,引得眾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她這邊。


  伊盈香看到瑟瑟,雙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說道:「王爺,江姐姐到了,宴會可以開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著北魯國的服飾。


  瑟瑟以前曾耳聞,北魯國貴族女子的服飾極是漂亮。今夜,伊盈香的裝扮,讓她見識了北魯國服飾的華美。


  她頭上戴著蓮蕾狀花形頭冠,穿著絳紅色緊身上衫,煙色百褶裙,綉著顏色清澈的繁花。夜風拂過,衣袂飄飄,風致翩翩。


  伊盈香很美,不管她穿得多麼華美,都奪不了她本身的風姿。國色天香,不過如此吧,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響,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沒想到,她在看別人之時,有人也在看她。


  對面,主客位上,誰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發出了叮噹聲。


  瑟瑟不在意地抬眸,看到風暖錯愣的黑眸。


  一向沉穩冷漠的風暖,黑眸中翻卷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有驚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還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穩的風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還將手中的玉箸跌落,看來真的受驚不輕。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會在這樣的家宴,請了風暖前來。不過,他既然是北魯國的二皇子,來參加本國和親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風暖,應該已經認出她了。


  知曉那日在香渺山,他輕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纖纖公子。


  瑟瑟淡淡笑了笑,斂下如水清眸,這種場合,她還是要裝作不認識他為好。


  「赫連皇子,發生何事了?」夜無煙漫不經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淺笑著問道。


  風暖僵硬地笑了笑,沉聲道:「王爺,只是不小心脫了手!」


  夜無煙眯眼,暗自捕捉著風暖眸中的情緒,輕笑道:「皇子小心點兒,來人,還不為皇子換上玉箸!」


  身後的侍女忙不迭地過去,將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來,又換了一雙新的,呈了上去。


  「宴會開始。」他沉聲宣佈道。


  「王爺,姐妹們準備了歌舞為王妃慶生,不知可以開始了嗎?」柔夫人高聲說道。


  夜無煙淡淡笑了笑,道:「開始吧!」


  柔夫人冷眼掃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麼樂器也沒帶,眸間閃過一絲得意。她抱著一把新瑤琴,大約是原來的琴被摔壞了,夜無煙又賜給她的。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便飄出一陣悠揚而婉轉的樂音來。


  清音繚繞,優美動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驕縱,果然是有些才藝的。


  琴聲停歇,換來一陣掌聲。


  「不錯,樂美,人更美!」夜無煙淡淡誇讚道。


  柔夫人美眸脈脈含情地望著夜無煙,柔若無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隨後,又一個綠衣女子上場,跳了一支舞。


  水袖輕揚,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認識夜無煙的姬妾,只見得綠衣女子下場,又一個粉衣女子上場,你方唱罷我登台。


  瑤琴、琵琶、古箏、輕舞、曼歌……各色才藝,一一展現。


  這些女子,個個都想博得夜無煙的青睞,自然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夜無煙的姬妾個個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員選上,進獻到璿王府,哪能沒有過人之處?

  就連紫迷,都看得眼花繚亂,心中暗暗擔憂。


  夜無煙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輕袍緩帶,甚是儒雅飄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氣。


  他唇角噙著瀲灧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著。


  終於,當最後一個女子下了場,輪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帶微笑地瞧著瑟瑟,輕聲問道:「不知江側妃準備了什麼才藝?」


  瑟瑟微微顰眉,並未理睬她。


  「好像還有人沒有表演吧?」夜無煙一手執著酒杯,一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慵懶地問道。


  「王爺,江姐姐母親新逝,姐姐能來參加晚宴,香香就已經很歡喜了,王爺就別讓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輕聲道。


  「香香,人家可是為了你的生辰,準備了才藝來的,你怎能拒絕人家的好意。這樣,會讓別人傷心的,知道嗎?!」夜無煙輕笑道。


  「王爺……」伊盈香還想說什麼,瑟瑟已經從席間站起身來。


  她的事情,從來不需要別人來求情。遇到事情,她也從來沒想過要逃避。


  翩翩倩影從席間輕盈步出,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鮮衣麗服中,一襲素衣毫無裝扮的她,看上去雖然有些鄙舊,然,她往那裡一站,整個人都帶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更是帶著幾分出塵的風采,令人感到無比高雅。那雙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靜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慚形穢。


  她手中沒拿任何樂器,眾人猜測著她究竟要表演什麼才藝。甚至有的姬妾開始竊竊私語道:「瞧她什麼樂器也沒拿,莫不是京師才女的名號是妄傳的?」


  夜無煙不動聲色端坐在那裡,手中執著琉璃杯,緩緩旋轉著,眼神深不可測,唇邊帶著玩味的笑意。


  風暖靜靜坐在那裡,俊臉上平靜無波,然,一雙黑眸卻交織著複雜的幽光,泄露了他真實的情緒。他只知瑟瑟輕功暗器的功夫不錯,也知瑟瑟琴技了得,並不知瑟瑟還有別的什麼才藝。


  就在眾人不斷猜疑之時,瑟瑟卻順手從旁邊桌案上取了兩個青花小瓷碟,於中指一夾,充當檀板。


  「瑟瑟不才,願以一舞為王妃慶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動樂器,只好以瓷碟作樂,望王妃不要嫌棄。」言罷,皓腕一搖,振出叮噹幾聲,清脆如切金斷玉,冷澈如琉璃啷噹。


  一時間,人靜了,風也似乎停了。


  叮叮噹噹清脆的響聲,在她皓腕輕搖下,逐漸連成一曲美妙的樂音。那樂音,不同於琴的清澈,不同於簫聲的悠揚,不同於琵琶的婉轉……自有一股天籟般的清冷之音,純粹得好似一縷風,一抹光,一片雲。


  她就在泠泠樂音中,足尖一點,抬手,甩袖,開始舞動。


  身姿輕盈似流雲霽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飛。柔軟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輕盈似風,和漫卷的黑髮交織在一起,自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清艷。


  樂音忽然轉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轉為激揚。不見人影,唯見飛揚肆虐的雲袖,和不斷跳動的玉足,眾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噹噹清絕的樂音中迷失。


  就在此時,樂音忽然轉為低沉,漸漸趨於無形。


  舞動的人影也越來越緩,好似一朵臨風綻開的白蓮,終於,漸漸凝止。


  輕揚的衣衫垂落,好似雲一般輕柔,飛舞的墨發滑落,好似瀑布般流瀉腰間。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瑟瑟靜靜佇立,迷離的燈光下,一雙黑眸,平靜得不帶一絲漣漪。她沒有看任何人,只在一片寂靜中,伸出纖纖素手,將一對瓷碟輕輕放在案前,然後,在那些或艷羨或嫉妒的目光中,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席間。


  待她坐好半晌,才聽到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驚嘆。


  美妙的舞她們沒少見過,但是沒見過這麼清絕的。動聽的樂音沒少聽過,但沒聽過這麼清澈的。而且,還是用碗碟隨意奏出的。


  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們此刻的心情。


  她們只知道,方才那個女子,那一瞬的風華,將永遠嵌入到她們腦海中了。


  沒有掌聲,沒有讚美,或許這些都不足以表達她們的心情,所以只好沉默。在沉默中,眾人開始用膳。


  夜無煙依舊慵懶地坐在席間,只是他臉上的恬靜和淡定被打破,黑眸中翻湧著異樣的情緒。


  她應該是過關了,瑟瑟淡然而笑,剪水清眸流轉生波,淺笑似清水芙蓉般綻放。


  風暖沒有看瑟瑟,只是低著頭,對眼前的美味大快朵頤,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在用吃來掩飾心中的震驚。


  山珍海味輪流上桌,瑟瑟動了動筷子,隨意用了幾口。


  眾人用罷飯,便湊在一起或賞月,或觀水,或遊玩……


  瑟瑟靜靜站在燈影暗處,低眸瞧著一湖碧水,只待宴會結束,便回桃夭院去。


  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瑟瑟抬首,看到風暖緩步來到她身畔。自認識風暖,他在她面前,總是沉默冷靜,似乎從來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動容。香渺山那一次的失控,令她知曉,風暖並不似他表面那樣沉默。而此時,當她看到暗夜裡,風暖眸中燃燒的各種複雜情緒,她忽然發現,這是一個狂野的男子。


  他以前的沉默,只不過說明,他還沒有到爆發的時候。


  「你就是他!」他的聲音里沒有疑問,只有肯定。


  瑟瑟抬眸淡笑道:「赫連皇子,你說的他,是何人?」


  風暖聞言,一雙鷹眸直勾勾鎖住她清麗的容顏,慍怒道:「纖纖公子,你還想否認嗎?」曾幾何時,他也懷疑過她是女子,只是,都被她狡黠地掩飾過去。他是瞎了眼,才沒有認出他是女子,他是昏了頭,才相信他是個男子。


  瑟瑟唇邊的笑意緩緩凝住,她沒料到,風暖知曉她是女子,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是泰山壓頂都不變色的,她是男是女,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的。可是,他卻這麼激動,好似很憤怒。


  他還憤怒?該憤怒的是她吧?!


  香渺山上,他除了厭惡地躲開她的唇,幾乎吻遍了她的頸和胸。想起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一塊塊吻痕,想起他將衣不遮體的她暴露在眾人的眸光下,瑟瑟便氣不打一處來。本來,風暖不知江瑟瑟就是她,面對面時,她還可以裝作一切都不曾發生。可是,如今,身份揭曉,有一種尷尬的氣氛瀰漫在他們之間。尤其是風暖直視她的眸光,那樣灼亮,令瑟瑟無比羞怒。


  「對不住,赫連皇子,我要回去了,煩請您讓開!」瑟瑟靜靜開口,清冷的眸光望向夜空那一輪皎月。


  「公子,我……」風暖鷹眸中閃過一絲痛楚,那樣深,深到令人看了心痛。他忽然邁步攔住瑟瑟,輕聲但慍怒地說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你就是他,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兒……」


  後面的字,他沒有說出來,是說差點兒輕薄了她嗎?看樣子不像,因為他眸中的神色不僅僅是懊悔那麼簡單,瑟瑟正想再問,就見伊盈香邁著輕緩的步子,歡笑著向他們走來。


  「二皇子,你怎麼在這裡,香香找了你好久!」夜色下,她笑得嬌艷而明媚,清眸中閃耀著令人心動的光華。


  「江姐姐也在啊,江姐姐,方才你的舞姿真是美極了,盈香都看花了眼。你竟然能用瓷碟奏樂,盈香聞所未聞呢,江姐姐何時也教教我吧!」伊盈香輕笑著說道。


  瑟瑟低眸淺笑道:「王妃的歌喉才是天籟仙音、無人能及的。何必學這些不入流的技藝。瑟瑟還有事,告退。」


  她緩步離開,暗夜裡,勝雪的白衣,掩不住她纖瘦的身形。


  她站在湖畔,本想要回桃夭院,可惜的是,那隻輕舟卻不知系在何處。


  燈火朦朧的宴席上,夜無煙慵懶地坐在那裡,左右鶯鶯燕燕環繞,好不愜意。看這樣子,宴席一時也散不了,瑟瑟沿著湖畔,想要找尋來時那葉輕舟。


  一串腳步聲由遠而近,瑟瑟以為是紫迷,也沒在意。可是,有人在背後推了她一把,瑟瑟身子一傾,就那麼撲通一聲落入到水中。


  瑟瑟這次回璿王府,為了避免不經意間露出武功,讓紫迷運功封鎖了她的內力。卻沒想到讓人得了逞,瑟瑟撲騰著掙扎了幾下,便默默地沉入到湖底。


  瑟瑟水性極好,只是,她不想遊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要置她於死地。


  「天哪,江側妃落水了!快來人哪!」侍女的驚呼聲引起了很大的騷動。不知是不是方才推她下水的人在呼喊,如若是,就太有意思了,看來,她們似乎並不想她死。


  眾女環繞之中的夜無煙,乍聞瑟瑟落水,鳳眸中閃過一絲錯愣,但,很快他便恢復了神色。負手來到瑟瑟落水之處,對驚呼的紅衣侍女道:「從哪裡落水的?」


  紅衣侍女是伊盈香的侍女伊娜,她指著瑟瑟落水的湖面,道:「方才,我看到江側妃就是從這裡摔下去的。她掙扎了幾下,便沉下去了。王爺,快救人吧!」


  夜無煙的眸光,掃過墨黑平靜的湖面,那裡,旋轉著一圈圈的漣漪。


  這麼快就沉下去了?


  夜無煙扯唇淡淡笑了笑,道:「等等吧!」


  幾個原本正準備下水的侍衛傻了眼,王爺這是什麼意思?等一等?不要他們下水救人?一時間都僵在那裡了。


  一眾姬妾聞言,大多都鬆了一口氣。原以為王爺因方才那一舞,會被這個女子迷惑,看來不然。


  「王爺,快救姐姐啊,姐姐不會游水,會被淹死的。」伊盈香快步走到湖畔,帶著哭腔喊道。然,夜無煙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請王爺派人救救我家小姐吧!」紫迷凄然說道。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會游水,心中本來不急。但,看璿王如此冷情地待小姐,心中十分凄涼。


  風暖聽到瑟瑟落水,心中一顫,一瞬間,情感衝破了理智,他想都不想就要縱身躍入水中。


  身後尾隨的幾個侍衛眼尖手快地阻住了風暖,沉聲道:「二皇子,別忘了您的身份!這可是璿王的側妃,還輪不到您來救!再說了,您也不會游水啊!」


  風暖聞言,一雙鷹眸瞬間暗沉,面色更是陰霾。


  他是北方人,確實不會游水。危急時刻,他竟是救她不得。


  「你們幾個,下水救人!」風暖瞪眼說道,因掙扎歪了頭冠,亂了衣衫。


  「二皇子,我們,也不會游水的!」幾個侍衛喃喃說道。


  「璿王,為何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人跌到水中,卻不施救?」風暖快步衝到夜無煙面前,冷聲質問道,一雙鷹眸,因氣憤變得幽紅。


  「赫連皇子何必焦急,本王沒說不救!赫連皇子何以如此擔憂呢?」夜無煙保持著悠然自得的姿態,只是鳳眸中卻劃過一絲憂慮。


  快要一炷香工夫了,閉氣功再好,怕是也撐不下去了。莫非……


  他的眸光掃過碧黑的湖面,恐懼在這一瞬間忽然抓住了他的心,他想也沒想,縱身躍了下去。


  夜晚的湖水,極冷,透骨的寒意一絲絲滲入肌膚,瑟瑟入水前,深吸的那一口氣快要不夠用了。如若再沒人來救她,瑟瑟考慮著要不要自己游上去。她可不想死。


  忽覺腰間被一雙手摟住,身子開始慢慢上浮,瑟瑟悄悄喝了兩口水,當口鼻終於冒出水面時,她象徵性地咳嗽了兩聲,吐出了幾口水,閉眸假裝昏過去。


  這場戲既然開場,就要演下去,只是不知誰是幕後操縱者。


  「小姐,你沒事吧?!」紫迷撲上來哭泣道。


  「謝天謝地,終於救上來了!」伊盈香激動地說道,「江姐姐,你沒事吧?」


  在冷水裡泡了一炷香的工夫,瑟瑟的臉色慘白得無一絲血色,雙眸緊閉,身子因寒冷,如風中枯葉般輕輕顫抖。


  風暖傾身上前,眼見得瑟瑟境況凄慘,心中莫名一陣揪心,下意識想要去觸摸瑟瑟冰冷的臉頰。不防夜無煙一記幽冷的眼風掃來,心中一凝,僵直了身子。他差點兒忘了,她是璿王的側妃。


  夜無煙冷著臉,一言不發,抱著瑟瑟登上了輕舟,一干人都被拋在了星星島上。


  「我沒看錯吧,方才,是王爺親自下水救的人?」柔夫人喃喃自語道,聲音雖然極其微弱,還是飄到了眾人耳中,引起一片茫然和嫉妒。


  夜無煙抱著瑟瑟,沒回桃夭院,而是徑直回了他的傾夜居。


  被夜無煙抱在懷裡,瑟瑟猶如做夢,曾經,她也渴望過這個懷抱。不想,卻是在這種境況下實現。傾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一時間,瑟瑟有些迷茫。


  兩個濕淋淋的人兒,將傾夜居的侍女嚇得不輕。


  「王爺……」兩個侍女迎上來,想要從夜無煙手中接過瑟瑟,無奈,夜無煙的步伐極快,如一縷風,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穿過走廊,一路直往隔壁的浴室而去。


  石屋內,一股清泉突突而出,一室的白霧迷濛,熱氣盎然,竟是一處溫泉。泉水注入到清池中,四壁點著幾盞琉璃燈,柔和的燈光襯著旖旎的白霧,說不出的朦朧縹緲。


  夜無煙將瑟瑟放在地上,伸手去脫她身上濕冷的衣物。


  瑟瑟心中一顫,她可不想被她看光了去,再也裝不下去了。她輕輕咳嗽一聲,悠悠睜開雙眸。眼前輕霧朦朧,唯見一雙鳳眸如玉般清冷凝視著她。


  「醒了。」夜無煙很明顯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瑟瑟眨了眨兩排濃密如扇的睫毛,忽然抬手,照著夜無煙臉上狠狠扇了過去。


  響亮清脆的巴掌聲傳來,門口守護著的侍女嚇得屏住了呼吸。


  夜無煙抱著瑟瑟,因為離得太近,毫無防備挨了一掌,俊逸的臉上隆起一道五指印。他瞪大眼睛,冷聲道:「江——瑟——瑟——」他從齒縫裡吐出三個字,聲音冷得令人心寒,「怎麼,你是本王的側妃,難道還怕本王看光嗎?」夜無煙不怒反笑,深邃的眸中閃耀著令人心醉的光華。


  原以為挨了一掌,他便會放手,卻不想他依舊繼續去脫瑟瑟的衣衫,濕冷的外衫、內衫。再打一掌是不可能了,他有了防備,不會令她得逞的。


  室內熱氣旖旎,瑟瑟的臉已恢復了血色,雙頰染上了一層胭脂色的紅暈。眼見夜無煙的手向她的兜肚兒觸去,瑟瑟使力一推,沒推動夜無煙,反倒讓自己整個人跌落到池水中。


  霧氣氤氳中,傳來夜無煙低沉溫雅的笑聲,很好聽,就像古琴不經意間奏出的樂音。


  「你還怕本王侵犯你嗎?」夜無煙低沉的聲音從霧氣里悠悠傳來,帶著濃濃的嘲弄,「你的舞和樂不錯,本王說過的話向來算數,包括洞房那夜的話!所以……」他頓了一下,冷冷說道,「你大可安心!」


  他的話,如頓珠落地,字字清晰,直敲人心。像是在說服她,又像是在下決心。言罷,他轉身而去,那轉身之態,瀟洒而冷絕。


  氤氳的霧氣里,那一抹淡紫色衣角飄然遠去。


  浸在溫暖的池水中,瑟瑟潑著水,瑩白的臂膀上,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悄然滑落。


  本王說過的話,向來算數,包括洞房那夜的話!


  瑟瑟細細品味著夜無煙的話,唇邊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真是自取其辱啊!


  夜無煙怎會強迫她?早在洞房夜他就說了,這一輩子是不會寵幸她的。之前說讓她侍寢,也不過是他看透了她的心,知曉她並不想取悅他,故意說出來嚇她的。可嘆她竟然信以為真,竟然還賣力地表演。


  瑟瑟一頭扎入到池水中,任脈脈泉水包圍著她纖細的身子,暖意一絲絲浸入到肌膚,將寒氣驅離。


  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隱隱聽到侍女低喚了一聲:「王妃!」


  瑟瑟清眸一眯,破水而出,搖了搖螓首,墨發上的水珠四濺而去。


  水晶珠簾發出響亮的碰撞聲,伊盈香急匆匆地沖了進來。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瑟瑟,美眸閃了閃,撫了撫胸口,笑吟吟道:「江姐姐,沒事就好。方才可把盈香嚇壞了!」


  「勞王妃挂念了,不過瑟瑟命大,不會輕易就被人害了的!」瑟瑟微笑著開口,聲音輕柔,卻暗含著一股子冷意。


  伊盈香呆了呆,眼圈微紅,輕聲道:「江姐姐,確實是我指使伊娜推姐姐下水的,可是請姐姐相信,我並沒有惡意,也沒有想要害死姐姐,我只是想知道王爺對你,到底是何心意。」


  瑟瑟沒料到伊盈香會如此坦白,但細細想來,她或許真的沒有惡意。因為她甫一落水,便聽到伊娜大聲呼救的聲音。難道真如她所說,只是為了知悉夜無煙對她的心意?夜無煙對她如此寵愛,難道她還害怕她奪了她的愛?她一個被夜無煙棄之足下的女子,竟也讓別人感到了危機嗎?說出來何其可笑啊!

  瑟瑟挑了挑眉,淡漠地問道:「你就不怕我在王爺面前告你一狀?」


  她做得如此明顯,讓自己的侍女出手,就不怕事情敗露?還是她仗著夜無煙寵愛,無法無天?

  「我自然是怕的,只求姐姐不要說出去!」


  「你以為我不說,他就不知道嗎?不過你放心,王爺就算知道,也不會拿你怎麼樣的。」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無煙或許沒有看見,並不知她是自己跌下水。但是,他的侍衛不是瞎子吧,總會有看見的。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是伊娜推她下水的,怎會一點兒也不去追究此事。很顯然,他知道實情,但是並不想追究。他對伊盈香倒真是寵愛有加,連她殺人放火都要包庇了。


  「江姐姐,你愛王爺嗎?」伊盈香忽然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問道。


  瑟瑟呆了呆,沒想到伊盈香會將話題轉到這裡來。


  「不愛!」瑟瑟淡淡說道,淡淡霧氣縈繞下,一汪秋水般的黑眸似乎沉澱了無數細碎的水晶。


  伊盈香皺了皺眉,似乎沒想到瑟瑟會如此乾脆地回答她。


  「真的不愛嗎?如若王爺喜歡姐姐,姐姐依舊不愛王爺嗎?」伊盈香軟軟嬌笑道。


  瑟瑟心頭一悶,黑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她冷聲道:「王妃還有事嗎,無事的話,我要出來了,請王妃迴避一下。」


  他喜歡她,她就該愛他嗎?

  伊盈香被她語氣里的冷意嚇住,後退了兩步,又迴轉來,輕聲道:「姐姐是不是沒有衣服穿了,盈香為姐姐備好衣服了,請姐姐穿這個吧!」言罷,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來白色的內衣,淺黃色的外裙。


  瑟瑟呆了呆,對於伊盈香,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說。她看上去很純真,在她面前也沒有一絲王妃的架子,一句一個姐姐。但,她不準備接受她的好意,誰知她是真的純真,還是假裝的。


  「不用,我從不穿別人的衣服。」眸光在地上一掃,才發現自己方才脫下來的衣裙,如今正踩在伊盈香的腳下,臟污不堪,無論如何也不能穿了。


  瑟瑟忍不住撫了撫額角,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的侍女會送衣服過來的!」


  「姐姐不用等了,你的侍女不會來的。這裡是禁地,若不是王爺今日帶了你進來,我也是不能來的。姐姐放心好了,這是新裙子,沒有人穿過的。」伊盈香微微笑道。她將衣服放在池邊,便帶著侍女走了出去。


  瑟瑟靠在池壁等了一會兒,不見紫迷和青梅過來,只得將伊盈香留下的衣服穿在身上,從溫泉室中步出。


  傾夜居的外面,青梅和紫迷正焦急地打著轉,看到瑟瑟出來,兩人急匆匆迎上來。


  青梅笑眯眯地問道:「小姐,你總算出來了,我們還以為王爺讓你侍寢了呢!」


  瑟瑟舉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道:「小腦袋瓜里想的都是什麼?」


  青梅吐了吐舌頭,瞧著瑟瑟的衣服,道:「小姐,這衣服真漂亮,而且,好香啊!似乎是熏著香的。」


  紫迷聞了聞,一股淡淡的說不出是什麼香氣的味道漾入鼻尖,她顰眉道:「果然是熏香!不過,這是什麼花的香,挺陌生的。」


  瑟瑟本就不願穿這件衣服,顰眉道:「你們兩個也不送件衣服進去,害我還要穿別人的衣服。趕快回去吧,回去就換掉。」


  青梅委屈地說道:「小姐,我們不是進不去嘛!」


  迷濛夜色中,三人結伴向桃夭院而去。


  傾夜居中,夜無煙手執雪瓷壺,將澄澈的茶水倒入楓葉凍石杯中,看著一片片楓葉在茶水中漂浮。他端起杯子淺嘗了一口,心中莫名的煩悶漸漸逸去。他一向喜歡味覺清淡的茶,只有在細細啜飲后才會頰齒留香。


  門口響起輕巧的腳步聲,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杯子,深幽的眸底閃過一抹精光。


  「出來吧!」他淡淡說道。


  伊盈香從門口緩步轉了進來。


  「煙哥哥!」她歡快地叫道,如白玉般雕琢的小臉上,漾著淺淺的笑意。


  「說吧,你都做什麼了?」夜無煙揚了揚眉毛,不動聲色地問道。


  「沒做什麼啊!」伊盈香擺弄著衣衫,垂首說道。


  「沒做什麼?」夜無煙淡淡重複了一遍,原本和煦的臉上漸漸籠了一層寒霜。


  伊盈香抬眸一見,心中打了一個突,搓著手,緩緩說道:「是我派人將她推下水的。」抬眸看了一眼,見夜無煙依舊是冷若冰霜的樣子,她繼續說道,「我還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熏了……」


  「熏了什麼?」夜無煙鳳眸一眯,目光銳利地逼視著伊盈香,問道。


  伊盈香一邊後退,一邊快速地說道:「媚葯!」言罷,飛速向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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