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琴音刀光
殿內依舊歌舞昇平,殿外是一片夜涼如水,清冷的月光灑落在整個皇宮。幾名身著紫紅衣袍的內侍在前面引路,瑟瑟隨著他們到了玉錦宮。
這是一處不算大的宮室,裡面亭台水榭,曲徑幽閣,竹橋蘭槳,嬌花疏落,景緻典雅。
室內,潔凈無塵,微弱如螢火的燭光灑了一室的昏黃,瑟瑟將所有隨侍的宮女全部遣了出去,她坐在屋內,一顆心漸漸沉落。
她知道風暖不會為難她,但縱是如此,心中仍有一個疙瘩。這可是和親啊!雖然這件事是風暖挑起來的,她也知風暖願意放她離去。可是若和親后,再棄他而去,她心裡還是會有歉意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和親。
但是,她也知曉,聖意已決,除非她能逃出去!可是,她能逃出去嗎?
「奴婢參見逸王殿下!」門外傳來宮女的問安聲。
沉重的門被緩緩推開,夜無涯藍衣華冠,靠在門邊,夜風從門口灌入,輕袍緩帶,隨風飛揚。那張精緻而清俊的面容上,透著一絲沉沉的郁色。
「民女纖纖參見逸王!」瑟瑟緩步迎上前去,深深施禮道。
無涯抬起頭,深幽的黑眸靜靜瞅著她,聲音顫抖地說道:「瑟瑟,不要裝了,你真的以為我認不出你嗎?瑟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你都到哪裡去了?那個碧海龍女是不是你?那個墨染又是誰?」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瑟瑟苦澀地笑了笑。
「無涯,進來坐吧!」瑟瑟盈盈淺笑著招呼,調侃道,「我現在是公主了,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妹子?」
無涯聞言,眉間的郁色愈加深濃了,他臉色凝重地看著瑟瑟的笑顏:「你真的要嫁給赫連傲天,你喜歡他?」
無涯一向是雲淡風輕的,縱然當初她拒絕了他的感情,也沒見他多麼沉痛。抑或是他隱忍的本領比較高。可是,今夜,瑟瑟無論怎麼聽,都能聽出他聲音裡面深深的沉痛。
那是一種絕望的沉痛!
想起他在殿上曾為她說話,瑟瑟心中一沉,她已經明確地拒絕他了,難道說,無涯,還在喜歡她嗎?而這麼些年,他都沒有娶親,也是因為她嗎?一瞬間,瑟瑟覺得自己的罪過真是大了,當初,她明明已經直言拒絕他了。無涯,何以要如此情痴啊?!
窗外,無邊的黑暗之中,一股不同於大自然的凌厲的風飄過,瑟瑟感覺到了,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是啊,」瑟瑟側首看向無涯,展顏笑道,「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我要找一個令我欣賞,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你不覺得赫連傲天就是那樣的男子嗎,何況,我嫁給他,還可以使北魯和南玥兩國友好,這不是很好嗎?」
啪的一聲,窗外,似乎有樹枝斷裂的聲音傳來。
「無涯,我知曉你關心我,但是赫連傲天待我真的很好。我想,我跟了他,日子會過得很好的。」瑟瑟輕輕說道。
夜無涯身子顫了顫,他還沒有來得及變強,她已經尋到可以和她比肩的那個人了。
一瞬間,似乎有一股蒼涼的風灌入心頭。
那令人意外的邂逅,那香風撲面的狂揍,那情竇初開的念想,那一劍刺膚的疼痛,原來都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一個有緣無分的玩笑!
燭火搖曳,在夜無涯臉上映上了深深淺淺不同的光影,良久,他低低說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衣袂飄飛捲起一股冷風,將燭焰映得搖曳不定。
瑟瑟望著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慶華門外,夜無煙的侍衛金堂提著琉璃宮燈默立在夜色之中。遙遙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金堂心頭一滯,提著琉璃燈迎了上去。
「王爺……」話一出口,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微弱的燭火映出夜無煙的容顏,修長的軒眉深深收縮,似乎承載著揮之不去的沉痛。而那雙凌厲深幽的眼眸,似乎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空洞而茫然。
這還是那個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璿王嗎?看著他那雙黯淡的雙眸,金堂握著琉璃燈的雙手開始輕輕地顫抖。
「王爺,您可要想開些!」金堂沉聲說道,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王爺。四年了,他就看著王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終於有了王妃的消息,卻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王爺對王妃的感情,他是最清楚的,這件事情對王爺來說,會是多麼的殘忍啊!
夜無煙抬眸,望著濃郁的夜色,想起方才聽到的話。
他是要救她出宮的,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無涯在屋內,他便沒有進去。可是,他未曾料到,他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喜歡赫連傲天!她親口說的!
她喜歡赫連傲天!
她喜歡赫連傲天!
……
這句話就像咒語一般,在他腦中不斷地嗡鳴!
他也曾經猜測過,經過了四年,她是否一點兒也不再愛他了。畢竟,當年他那樣深重地傷害過她,她對他死心,恨他,移情別戀都並不奇怪。可是,他沒有勇氣問這句話。未曾料到,就算不問,他依舊是聽到了答案,而這答案是這樣令人難以承受!
冷意一絲絲襲上心頭,心,一點一滴地結成了冰,心口猛烈地震撞著,他覺得氣虛難穩,甜味滑過喉間,眼前一片逐漸模糊的視線。耳邊再也聽不進任何話語,一切似乎都幻化成了悲涼的風聲,潮水一般湧出,不可抗拒地糾結著他的感官!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宮外走去。
就這樣結束了嗎?
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事?
他忽然覺得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忽而轉身,欲再次向慶華門衝去,不管如何,他都要再問個清楚。
他的眸光掠過金堂,步伐忽然一頓。他看到金堂身畔空空蕩蕩的。
「墨染呢?」夜無煙心頭一震,冷聲問道。方才,他急著去玉錦宮尋瑟瑟,是以讓金堂看著墨染,可墨染在哪裡?
金堂心頭一涼,方才王爺走後,那個墨染吞吞吐吐說有事,看樣子要去茅房,金堂便派了幾個侍女隨著她去了。那幾個侍女都是武中高手,對付那個墨染還是綽綽有餘的。此時,王爺問起,他才感覺時辰是有些長了!
「你們快四處找找去!」金堂冷聲命令道,手心裡隱隱冒出了冷汗。
不一會兒,一個侍衛急匆匆奔了回來,急急稟告道:「稟告王爺,出事了,王妃不在,那幾個侍女都中了毒,現下都昏迷著呢。」
夜無煙尾隨著過去一看,只見那幾個侍女都躺倒在一處花圃的花叢里,每個人的臉色都發青,似乎中了厲害的毒藥。
皇宮裡的侍衛已經發現了,也都提著燈籠聚了過來。
夜無煙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方才還黯淡的黑眸一瞬間灼亮得駭人,平日溫文爾雅的從容,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全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人打心裡覺得膽寒。
「金堂,隨本王立刻去蘭坊!」夜無煙冷冷說道,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帶著一絲令人膽寒的光芒,似兩簇刀光,說不出地鋒利。
他施展輕功,快速向宮門外奔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便衝到宮門口,從禁衛軍那裡要了幾匹馬兒,一行人飛速向蘭坊奔去。
夜已經深了,天空黑壓壓的,無星無月,就如同此刻他的心情一般。靜得駭人的大街上,只能聽到馬蹄聲,急匆匆的,好似激烈的鼓點,敲得他心急如焚,敲得他心如刀割。
他一直在防著那個墨染,之所以還沒有除去她,是因為想要從她身上摸出她背後的主使者。因為他雖然知曉她是夜無塵派來的,但是,她的主子並不是夜無塵。今夜,因為瑟瑟和親一事,他心情煩亂,竟然忽略了她!如若她對澈兒不利,要他如何承受?
夜風冷冷地吹拂著,胯下的馬兒已經奔得最快了,夜無煙猶嫌慢,甩著鞭子抽打著馬背。
當看到蘭坊燈火旖旎的大門時,夜無煙飛身從馬背上縱起。身後,馬蹄一軟,栽倒在地上,馬兒已經累得口吐白沫了。
夜無煙帶著肅殺之意,衝到了蘭坊內。素芷認出眼前這個俊美的公子,正是那夜為小公子驅毒的璿王,她微笑著迎了上來,引著夜無煙到了一樓雅室。
「我問你,你家小公子呢?無邪小公子!他在哪裡?」房門一關上,夜無煙無暇顧及其他,趨步上前問道。
素芷盈盈笑道:「王爺,您是要找無邪小公子?他出去了。」
夜無煙聞言,忐忑的心,剎那間便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冷得徹骨,痛得令人窒息。他的孩子!
「出去了,去哪裡了?跟誰出去的?」夜無煙的聲音,一字一句,幾乎令人膽寒,周身瀰漫出一股強烈的殺意。一瞬間,令人錯以為冬天提前來臨了。
素芷臉上的笑容一僵,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察覺到眼前之人眼神中莫名的肅殺之氣。這種冷漠眼神,她從未見過。一瞬間,她只覺得背脊發涼,直到此刻,她才算見到了傳聞中璿王冷酷的一面。
「主子回來說要帶孩子出去走走!」素芷喃喃自語道,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夜無煙緩緩起身,俊美的雙眸中射出兩道冷銳的精光,「聽著,那個帶走小公子的女子,不是你的主子,雖然她面貌和你的主子很像。你的主子現在被聖上囚在宮中,過幾日便要和親到北魯國。小公子失蹤這件事,如果,你家主子問起,你就說……」夜無煙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就說,是我帶走了!千萬記住了,還有樓里其他人,她的侍女,青梅、紫迷,你都叮嚀好了!」
素芷聞言,只覺得耳畔有如驚雷轟過,「你說的是真的嗎?」她是聽主子說過,璿王府有一個和她模樣相像的女子,是她大意了啊。
「可是,為什麼不告訴主子實情,為什麼說是你帶走的?」素芷問道。
夜無煙回身,冷冷說道:「因為那孩子是本王的,如果是本王帶走了,最起碼,她不用擔心孩子會出現什麼意外,如若是別人帶走……」夜無煙閉了閉眼睛,沉重緩慢地說道,「你覺得,她能夠承受嗎?」
素芷臉色蒼白地望著夜無煙,原來,小公子是璿王的。主子能夠承受嗎?小公子寒毒發作那時,她已經看到主子痛徹心扉的樣子了。
素芷眼前一片模糊,她頷首道:「好,我可以告訴她是你帶走的。可是,請璿王,您一定要全力尋找小公子!」
夜無煙攥了攥拳頭,他知曉,擄走澈兒的人,針對的是他。如若達不到目的,孩子暫時是不會有危險的。
瑟瑟和親那一日,天色不算好,一大早,天空便飄起了細細的雨。好在是春雨,沾衣不濕,淅淅瀝瀝,落地無聲。落在花朵綠葉上,斑斑點點,宛若涕淚。煙雨樓台,是南國的景緻,整個皇城也完全沉浸在迷濛的煙雨中。
天色蒙蒙亮,玉錦宮便忙碌起來,嘉祥皇帝是完全按照嫁公主的禮節來嫁瑟瑟的。
一大早,瑟瑟初起身,便有宮女服侍瑟瑟用花瓣沐浴,然後,將昨日新做好的嫁衣為瑟瑟穿戴整齊。有宮裡的嬤嬤為瑟瑟梳頭,戴鳳冠,瑟瑟如同木偶一般,任憑這些人為她梳妝。
妝成,嬤嬤起身,在瑟瑟眉間貼了兩瓣指甲大小半月狀的嫣紅花瓣,那一抹嫣紅,為她那清新動人的氣韻,添了一股薄薄的嫵媚,更加魅惑。
在宮中待了三日了,這三日瑟瑟總有些心神不寧,可是身在宮中,和宮外斷了聯繫,也不知澈兒、青梅還有紫迷在蘭坊好不好,不知沉魚回來了沒有。不過,有夜無煙的侍衛保護著,應當不會有什麼事吧?
赫連傲天居住在皇城裡北魯國的驛館內,這幾日,按照禮節,也是不能到宮中來探望她的。今日,他會從館驛出發,到皇宮將她接出去。
事已至此,她只能等著赫連傲天將她接出去了。
這三日,夜無煙一次也沒露面。
那夜,她和夜無涯說話時,感受到了窗外的動靜,雖然很輕,但是,她還是猜到那一定是他了。所以,她才故意說出喜歡赫連傲天的話語來,一來是要無涯死心,二來,也是要他不再糾纏。
果然,她聽到了樹枝斷裂的聲音,看到他飄然而去的身影。
這一次,他應當是徹底對她絕望了。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那一場令她差點兒為之付出生命的情事,終於結束了!
雨水,落在地上,濺起一個又一個淺淺的小坑,好似宿命的腳印,很淺,卻也無法輕易消失。
她淡淡地從妝台前起身,視線透過半開的門,看到無邊細雨中,一柄細骨藍雨傘盛開在玉錦宮的屋外,就好像一朵盈盈的藍花。而傘下,夜無涯站在那裡,一襲淡藍色衣衫,在雨里漫卷。
藍衫!瑟瑟似乎第一次發現,無涯喜歡穿藍衫!她想起四年前,她從黑山崖上跌下來時,那個將她救起來的藍衫公子。心頭忽然一陣發冷,難道,那個人是無涯?怎麼可能是無涯呢?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猜測,如若是無涯救了她,何以不讓她知道呢?
瑟瑟搖搖頭,為自己的想法褻瀆了純凈的無涯而懊惱。
夜無涯站在雨地里,沒有上前來,只是在遠處默默地望著她。他的眼神,瑟瑟真不知自己該如何形容,似乎是蘊含著太多東西,濃得讓她不忍心去看。
瑟瑟忽然覺得心酸,對於無涯,她是有著深深歉意的。
這一世,無論他和她是相隔千山萬水,相距天涯海角,還是近在咫尺,一線之隔,對於他們而言,都是同樣的遙遠。
無涯,對不起!
瑟瑟抬眸,秋水般的眸子望向無涯。
無涯似乎是看懂了瑟瑟的眼神,唇角一勾,凝出一抹淺淡溫柔的笑。可是,笑容的背後,那份凄涼和苦澀,或許只有他自己能體味到。
時辰已到,宮裡的司禮大臣、內侍宮女,執著儀仗,領著赫連傲天,浩浩蕩蕩地來接瑟瑟。瑟瑟如今是嘉祥皇帝冊封的公主,又是北魯國國君赫連傲天的閼氏。身份自當不低,且自古和親,一去便位尊一國之母的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這親事辦得相當豪華和氣派,極盡鋪張。
瑟瑟頭頂著喜帕,被宮女們攙扶著上了轎子。轎子沿著寬敞的御街,一路走了出去。花炮和鼓樂喧騰著追了一路。
出了皇宮,花轎隊伍引得緋城子民如潮般過來看熱鬧。瑟瑟原本打算讓赫連傲天的迎親隊伍路過蘭坊時,她去將澈兒接出來的。可是,看這狀況,還是不方便直接去的。此時,她名義上是皇上的公主,去青樓似乎不妥。
瑟瑟心頭正在煩躁,身側的窗帘開了,只聽得敲窗子的聲音,瑟瑟掀開紅蓋頭向外望去,只見赫連傲天正從馬上俯身,伸指挑開轎簾,向她望來。
四目相對,赫連傲天明顯一呆。
他去接瑟瑟時,瑟瑟便蒙著紅蓋頭,讓他想要一窺芳容都不能。此時,看到瑟瑟,心頭一凝,眸光痴痴地凝視著瑟瑟的臉龐,一瞬間,將要說的話忘記得乾乾淨淨。
「赫連,有什麼事?」瑟瑟被他熾熱的眸光看得臉上一熱,凝聲問道。
赫連傲天聽到瑟瑟的話,被勾走的魂才算歸竅。他低低說道:「我一早去蘭坊接無邪小公子了,可是你那樓里的姑娘不讓我見他,也不讓我接,說是非要你親自去接。我看,一會兒,花轎出了城,送親的儀仗回去后,我們兩個偷偷到蘭坊去將小公子接出來!如何?」
瑟瑟未料到赫連傲天這般細心,還惦記著澈兒,心中感動,頷首道:「好!」頓了一下,又說道,「多謝!」
瑟瑟的道謝,在赫連傲天心上鑿了一個洞,一股無法言語的沉悶堵在胸口。她依舊感謝他,證明她心裡還沒有將他當做自己的夫君看待。他明白,她之所以肯嫁他,是因為他大殿上的那句話——嫁不嫁他,日後由她決定。
如若沒有這句話,他想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和親的!想起來有些悲哀,不過,她總算是肯隨他走,這就好。他堅信,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可以用自己的深情融化她那顆倔犟的心。
花轎從緋城最繁華的街道穿過,途經臨江樓。
臨江樓畔的二樓雅室,夜無煙靜靜地坐在窗畔,雙手撐著前額,黑亮的發披散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彷彿石化了一般,無人知曉,他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也許是剛剛來,也許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整整一個晚上了。
他的手中,握著一方信箋,那是他的暗衛調查出來的澈兒的消息。
室內的光線很暗,看不清他的容顏。然而,他身上那濃烈的悲哀,卻是不用看清他的神色,只要看到他的身影,便可以感受到的。
窗外,鼓樂聲越來越近,臨江樓的客人,不管是二樓雅室的,還是一樓大廳的,都已經奔了出去,聚在街頭,觀看北魯國可汗迎親的盛況。
「快看啊,那個騎白馬的,便是北魯國的可汗啊!」
「是啊,是啊,原來北魯國的可汗生得這般俊氣啊,還這樣的高貴霸氣。」
「人家還很深情呢,聽說這個公主一嫁過去就是閼氏啊,閼氏,那可是一國之母的!真是令人艷羨啊!」
「你就是再艷羨也沒用了!」
……
一陣陣的議論聲透過半開的扉窗飄到了夜無煙耳畔。
他微微動了動,緩緩起身,將窗子整個推開,凝眸向窗外望去。
一陣濕潤的風卷著絲絲細雨拂在他臉上,涼意從肌膚一直沁入到他心裡。他凝眸向前望去,無邊細雨之中,一列迎親的隊伍正從街上經過。
前方是迎親的儀仗隊,中間是紅色的喜轎,後面是送親的儀仗隊,再後面,是幾輛馬車,車上裝載的,是嫁妝。那喜慶的氣氛,那大紅的喜轎,那歡快的嗩吶聲,每一樣都刺痛著他的心。
夜無煙的眸光飛速掃了一眼整個隊伍,視線便凝注在那頂喜轎和喜轎旁邊的白馬上。
赫連傲天端坐在白馬上,完全按照他們南玥的風俗,穿了一襲大紅喜袍,胸前戴著大紅花。赫連傲天的臉,今日也是容光煥發,眉梢眼角飛揚著喜悅,唇角含著快樂至極的懶洋洋的笑意。
他的笑,那樣的炫目,明明是陰雨連綿的雨天,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似乎有光照進了他的心裡。那種喜悅是由內而外的,是發自內心的,是幸福的。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一顆心不覺地往深淵裡沉下去,沉下去……
轎子漸漸地從窗前過去了,他依舊直直地凝視著。隱約看到一隻素白的手掀開了轎簾,在雨聲雨意之中,那手是那樣白皙,猶如一道閃電,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到赫連傲天從馬上彎下身去,清俊的臉貼近花轎的窗子,似乎在和轎中人說著什麼。
這種情景,是那樣溫馨,又是那樣刺目。
夜無煙身軀一震,似乎被一捧暴雨梨花針擊中,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連心也惶然失措地緊縮成一團,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他站在窗前,透過漫天的雨霧,一直凝視著那頂花轎,直到再也看不見。眼前只餘一片蒙蒙雨霧。
鼓樂聲和喧鬧聲已經歸於沉寂,空蕩蕩的寂寞又開始啃噬著他每一寸軀體和魂魄。
「主上,要不要去追?要不要在路上設置埋伏,將夫人搶回來?」一襲紫衣的葬花公子鐵飛揚走上前來,沉聲問道。
夜無煙搖首,淡淡說道:「不用去追,他們,還會回來的!」
他一字一句,沉痛地說道。
一滴雨珠,自屋檐淌落,摔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濺起四散的水花,聲音細微近乎無聲,可他的聽覺卻獨獨捕捉到了,只覺得心中痛意連綿。
送親的隊伍繞著緋城最繁華的街道走了一圈,最後出了城,前來送親的執禮大臣將他們送到了渝江岸邊,便告辭回宮去了。瑟瑟從轎中下來,便要隨了赫連傲天回蘭坊去接澈兒和青梅、紫迷。
兩人正待動身,就見岸邊的垂柳樹下,幾抹熟悉的人影飛速朝她奔了過來。到了近前,看清是紫迷、青梅還有北斗和南星,後面還隨著素芷,沉魚也回來了,沖在最前面。
瑟瑟見到幾人,心中一喜,只是,她清眸流轉一圈,並未看到澈兒,一顆心忍不住一沉。
「你們來了!澈兒呢?怎不見澈兒?」瑟瑟眯眼冷聲問道。
紫迷看了一眼瑟瑟眸中那清冷的寒意,躊躇了一下,她真的不敢將小公子被劫的消息告訴小姐。這四年來,她親眼看到小姐為了澈兒每日里撕心裂肺地煎熬著,如若小姐知曉澈兒失蹤,她心中會有多難受啊!
瑟瑟一看紫迷吞吞吐吐的樣子,一顆心驀然向深淵裡墜去,她壓抑著心頭的顫抖,冷聲道:「澈兒到底怎麼了?快說!」
素芷走上前去,忽然屈膝跪在地上,凄然道:「主子,是素芷沒有保護好小公子,小公子被……被璿王帶走了!」
素芷看到瑟瑟凄婉的樣子,遂按照夜無煙的叮嚀說道。
瑟瑟聞言,胸間好似被重重一擊,她撫著胸口,踉蹌著差點兒跌倒,所幸赫連傲天從身後扶住了她,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夜無煙!
他竟然將澈兒劫走了!原本擔憂澈兒出了意外,滿心的焦慮擔憂和悲傷,一瞬間所有情緒都化為憤怒。
夜無煙,他憑什麼劫澈兒!就因為她要嫁人嗎?就算她嫁給了別人,他也沒有任何資格劫走澈兒!澈兒是她的孩子,是她拼著性命保護下來的孩子。這些年,她們母子為了活下來,受了多少苦痛?而他,又為澈兒做了什麼?
澈兒就是她的一切,他劫走了澈兒,等於是要了她的命!
夜無煙,你何其狠心啊!
瑟瑟袖中的拳頭,緩緩地攥緊。胸膛間,被怒意膨脹,她轉身,連身上的喜袍也不曾換下,便縱身上馬,向緋城奔去。
她要去璿王府,將她的澈兒要回來!
赫連傲天見狀,也縱身上馬,尾隨而去!他追上瑟瑟的馬兒,和瑟瑟並駕齊驅。
「你怎麼來了?你回去,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瑟瑟冷冷說道。
「瑟瑟,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讓我陪你,好嗎?我是你的夫君,雖然僅僅是名義上的,但是,我願意為你盡一份責任。讓我也去,讓我為你討個公道,好嗎?」赫連傲天的聲音,沉沉地從細雨中傳了過來。
赫連傲天不是他的夫君,都要為她盡一份責任,而他呢?
瑟瑟閉眸,良久睜開眼睛,清聲說道:「好!」
雨霧裡,兩抹紅影向前方疾奔而去。
瑟瑟和赫連傲天在金總管的指引下,一步步向璿王府後園而去。自從四年前被夜無煙趕出王府後,這是瑟瑟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回來。
後園,依舊是清幽之地。穿過月亮門,繞過假山,走過小徑,來到新月湖畔。
湖中心的星星小島上,雕欄玉砌的亭子旁邊,靜坐著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湖光雨霧之中,格外的亮眼。
隱隱約約,有縹緲無依的洞簫聲,水一般緩緩流淌,透著無法言語的鬱結,絲絲縷縷不經意地飄來。不用想,也知這簫聲出自夜無煙的洞簫。
早有人引了小舟過來,金總管示意二人登船。小舟從田田蓮葉間穿行而過,不一會兒便到了星星小島上。
星星小島,便是那夜伊盈香生辰晚宴的所在地,白日里,瑟瑟不曾來過。此時一見,這裡倒是風景獨好,有修竹花木,也有假山青石。幾株垂柳在如絲般的細雨中,輕輕搖曳著柔軟的枝條。
一株垂柳之下,夜無煙靜靜坐在湖畔巨石之上,手中執著洞簫,正在悠悠吹奏。
簫聲溫雅婉轉,如行雲流水韻味天成,似乎將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蘊藏在這簫聲里,與天地間細雨的沙沙聲,交織成一首曼妙的清曲。
一襲月白色綉著雲紋的衣衫隨風飄飛,他隨意而坐,整個身影,在雨聲雨意中,看上去有些朦朧。
他擄了她的澈兒,自己卻在這湖畔吹簫,倒真是會享受啊!
「夜無煙!澈兒呢?你把他擄到哪裡了?」瑟瑟站在他身後,壓抑著胸間翻湧的怒意,冷聲問道。
「你來了!」夜無煙頭也不回,慢條斯理地說道,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
「我來是要回澈兒的,你將他關到哪裡了?」瑟瑟知曉,現在自己絕不能動怒。可是,胸間那抹怒火卻是越燒越旺。
「夜無煙,你若是不願瑟瑟和親,可以光明正大地與本可汗比試,何以要使出這麼卑劣的手段,你不覺得可恥嗎?」赫連傲天跨前一步,與瑟瑟並肩立在湖畔。
「可恥?」夜無煙微笑著站起身來,一襲月白色衣袍直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上的白雲忽而飄至眼前,有一種飄逸寧靜的悠遠。
他緩緩回首,唇角隱有笑意,像掛了一抹淡淡月光一般動人。
夜無煙在瑟瑟面前,從未穿過白衣,甚至是顏色稍淺淡的衣衫都沒有穿過。明春水在瑟瑟面前,永遠是一襲白衣,然臉上卻總是戴著面具。
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無煙穿這麼明麗溫暖的顏色,或者說看到明春水摘下面具更貼切。
無論多麼恨這個男人,瑟瑟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確實是迷人的。他穿黑衣時很有氣勢,穿白衣時,又是這樣飄逸洒脫。
「怎樣?我穿白衣很俊氣吧,其實我什麼也不穿,才是更迷人的。」夜無煙直接無視赫連傲天的問話,側首對瑟瑟說道。
「夜無煙——」瑟瑟冷聲截斷了他的話頭,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恥!」他竟然還有閑情開這樣的玩笑。
夜無煙聽到瑟瑟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頭,眯眼笑了笑,這個無恥男人笑起來很好看,眉梢眼角飛揚著一種特別的魅力。
只是,他的眼神在觸到瑟瑟和赫連傲天並肩而立時,眸光忽然一暗。
濛濛細雨中,兩人皆身穿紅色喜服,身後是綠樹湖光,一切背景都在雨聲雨意里朦朧,唯有這紅色卻是那樣清楚,那樣鮮亮,那樣喜慶,那樣刺目。而那並肩而立的兩人,看上去是那樣般配。一個高大俊朗霸氣十足,一個清麗絕美溫婉寧靜。
夜無煙儘管薄唇上挑,做出了一個類似於笑的表情,但這並沒有沖淡他眼眸中黯淡和攝人的凌厲。
他放下洞簫,臨水而立,湖水映著他的身影,月白色衣衫隨風飄揚,宛若一株寂寞的水仙。
「赫連傲天,你也是來要澈兒的?」他忽然轉向赫連傲天,眼眸一眯,眸光變得幽深莫測。
赫連傲天捏了捏瑟瑟的手,跨前一步,冷冷說道:「不錯,我是來要澈兒的。璿王,你如果還有一點兒良心,就把澈兒交出來!四年前,你將她們母子一掌拍落到山崖下,便拍斷了她們和你的聯繫。如今你和她們就沒有一點兒關係了。瑟瑟無論嫁給誰,那都是她的選擇,你沒有理由干涉,你也更沒有任何資格擄走澈兒!所以,請璿王將澈兒交出來吧!」
夜無煙眸光暗了一瞬,冷冷哼了一聲,狹長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本王或許沒有這個資格,但這話恐怕也輪不到你來說吧!」
「是嗎?本汗倒是覺得自己有資格呢。因為,本汗現在已經是瑟瑟的夫君,是本汗的閼氏給了本汗這個資格!」赫連傲天負手而立,沉聲說道,黑如曜石般的烏眸一垂,深深凝視了瑟瑟一眼。
瑟瑟回望了一眼赫連傲天,沒有出聲。名義上,赫連傲天確實是有這個資格的,對於和夜無煙,她也不想多說什麼!
夜無煙聞言,胸腔內一陣氣血翻騰,再看看瑟瑟那一臉冷凝默許的表情,他握緊了袖中的拳頭,冷冷眯起眼,雙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內斂都在瞬間化作了犀利的劍。
「就算他沒有資格,我應當有資格說吧,夜無煙,請你將澈兒還給我!」瑟瑟一字一句,冷聲說道,清眸中一片焦灼。
夜無煙轉首,不忍去看她眸間的冷意和凄楚。他知道她苦,他難以想象她這幾年是怎麼度過的,他更知道澈兒對她,是多麼的重要。所以,有些話,他還是難以說出來!他已經有了澈兒的消息,不日便可以沒法將澈兒救出來,現在,還是不要令她擔憂為好!
「澈兒是我的孩子,他是皇家血脈,我絕不會允許你帶著他嫁給別人的。所以,我不會讓澈兒隨你走!你若要帶走澈兒也好,除非,你不嫁給這個人。」他懶懶說道,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夜無煙,你真要這麼做?」瑟瑟怒極,一臉平靜轉為一臉厲色。她是真的憤怒了,他憑什麼干涉她的事情。她氣極,幾欲撲過去,和夜無煙廝打在一起。
赫連傲天一把拽住瑟瑟,他跨前一步,迎視著夜無煙犀利的黑眸,沉聲說道:「夜無煙,當日在宴會之上,我們沒有對決,今日,赫連還是要向你挑戰,我若是勝你,希望你能把澈兒歸還瑟瑟。」
夜無煙眯眼瞧著赫連傲天,「赫連傲天,你真的以為本王勝不過你?」他的語氣慵懶中透著一絲凌厲,溫文爾雅的從容,已經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冷冽寒凌。
「那好,璿王敢應戰嗎?」赫連傲天眉峰微皺,在雨霧裡卓然而立,沉聲問道。
「有何不可?」夜無煙依舊負手淡淡微笑。
「既是如此,拔劍吧!」赫連傲天腰間的刀出鞘,在細雨中,閃著幽冷的寒光。
瑟瑟瞪大眼眸,其實來之前,她便知曉,今日,不靠武力,此事怕是解決不了的。可是,如果這樣,她還是希望自己親自來。
「赫連,讓我來吧!」瑟瑟冷冷說道。話未落,只聽得一陣風聲,赫連傲天的刀已經揮了過去。
她嘆息一聲,後退了一步,腳下的草地軟軟的,帶著清新的草香,迎面撲來的湖風夾雜著清蓮出水的芳香。
夜無煙淡淡微笑著,他緩步而出,一伸手,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出鞘的劍。他揮劍迎上,一劍起處,似乎劈開了綿綿雨霧。不管那劍招是如何的輕盈悠然,可那劍氣,勢如破竹,疾若流星。他不出手時,風輕雲淡,可他既出手,便是凌厲犀利。
赫連傲天和夜無煙對決,根本不敢大意。北魯國的武功,相對於南玥,於剛猛霸道見長,卻及不上南玥武學的輕巧靈動。
赫連傲天四年前在帝都做質子,如今看來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因為在南玥待了兩年,他被南玥文化熏陶,受益匪淺。當然,武學一道,也是有所得。所以,赫連傲天的武功招式,不僅剛猛,而且也很迅疾。
瑟瑟盯著他們兩人對決,雙眉緊縮,目光愀然。她其實不願意看到他們兩個對決。但是,未料到,最後他們還是戰在一起,而且是為了她。
她希望赫連傲天贏,因為她希望帶走澈兒。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走澈兒。
原以為夜無煙失去了半數功力,赫連傲天取勝應當不是難事,但是,未曾料到,夜無煙似乎早有準備,絕不和赫連傲天硬碰硬。他的輕功要勝於赫連傲天,此時,只是身形遊走,能避就避,能閃就閃。他不強求取勝,他只要求不讓赫連傲天勝出便可。
是以,在赫連傲天的漫天攻擊中,一襲白衫的夜無煙,就像煙雲一般,飄逸至極。
瑟瑟眯眼,眼見得赫連傲天一時半刻,絕無取勝的可能,她心中焦急,一低頭,看到青石畔,有一架瑤琴。很顯然,方才,夜無煙在此,不僅僅是吹簫,大約之前還撫琴了。
瑟瑟黛眉微緊,在琴案前坐了下來。玉手搭在琴弦上,隨興撫弦,那琴弦在她指下愴然一響,悠悠的餘音在漫天雨霧裡,久久飄蕩。
當年,赫連傲天失憶之時,她不止一次撫琴助他練刀。琴曲和刀法,早已能融為一體。遙遙看著不斷纏鬥的兩人,瑟瑟清眸一眯,眼底浮現一絲冷意。
雨霧之中,一曲《破陣子》錚錚響了起來。
琴音澎湃,如千軍萬馬疾奔而來;琴音肅殺,好似秋風掃落葉般;琴音激揚,似江河奔流一去不復回。
赫連傲天心頭一震,眼前浮現出當日一人撫琴、一人練刀的情景。心隨曲動,刀隨心動,刀法在琴音的配合下,一瞬間威力大震。
琴音,驚得夜無煙幾乎失魂,他回首,看到瑟瑟靜靜地坐在青石上,纖纖玉手優雅地撫著弦。
她用撫琴來為赫連傲天鼓氣。
心中一痛,手底下的劍招一瞬間就如同失去了靈魂。本來失了半數內力,功力就和赫連傲天差了一截,如此一來,被赫連傲天逼得連連後退,幾欲招架不住。
他很久沒有聽她撫琴了,他多麼愛聽她撫琴,卻不想琴音一響,竟是催命的曲子。
《破陣子》,好曲子啊!
錚錚琴音如魔咒般忽然急促,赫連傲天那把刀,伴著錚錚琴音,帶著凜冽的寒光,在夜無煙失神那一瞬,釘到了他胸前。
雨霧綿綿,輕風裊裊,滿腔鬱結皆化為漫天雨霧。
刀氣隨心而收,琴聲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靜謐,只有雨聲落在荷葉上的聲音,沙沙沙沙……
「好刀法,好琴音!」良久,夜無煙的聲音懶懶響起,他說這話時,插在胸口的刀隨著他的話音在微微顫抖。可是,他竟滿不在乎地慵懶淡笑著,「未曾料到,刀法竟然也能與琴音如此默契?實在是難得,難得啊!」
「夜無煙……」瑟瑟有些苦澀地開口,身子卻在琴案前,一動也不能動。一雙清眸凝視著夜無煙胸前不斷淌血的傷口,她只是要赫連傲天勝他,她只是要帶走澈兒,可是,她忘記了,刀劍無眼!
瑟瑟心中一緊,撫琴的手不斷顫抖著,她無知無覺地輕輕一勾,錚的一聲,一根琴弦斷裂了。鮮血從手指上漫出,牽扯出一縷疼痛來。
她慌地一跳,手忙亂地一動,錚,又一根琴弦被她勾斷了。那裊裊餘音好似撥動了她內心的琴弦,讓她的心弦,也隨著顫動不已。
赫連傲天望著插在自己喉嚨上的竹劍,不,應該說是指在自己咽喉處的竹劍,他不明白這支竹劍是從哪裡出現的。那劍真的是竹制的,韌而雅秀,劍身上尚帶著斑竹淚。
原來,夜無煙始終都沒有露出他的實力來,原來,他竟然會左手使劍。對於夜無煙這個宿敵,他算是了解的,只知曉他四年前,曾經斷過右手,卻不知他是何時學會的左手使劍。方才,在赫連傲天的刀插入他胸口時,他的左手忽然多了一把竹劍,指在了赫連傲天的咽喉上。
「對不住,雖然你刺了我一刀,但是不見得我就會死,可若是我這竹劍刺下去,你便必死無疑了!」夜無煙黑瞳深處閃爍著火花,用慵懶而低啞的嗓音,輕緩低沉地說道。
「我輸了!」赫連傲天挑了挑眉,他輸得心服口服!
夜無煙聞言,收回了左手的竹劍。一襲白袖,在雨霧裡,劃出水一般的波紋。他有些站立不穩,拄著竹劍,才穩住了身子,直立在風中。
「瑟瑟,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赫連傲天頗有些懊惱地面向瑟瑟,極是愧疚地說道。他明明感覺到夜無煙功力不足,可是,未曾料到,他還是輸了。如若不是夜無煙手下留情,他的咽喉恐怕早已被刺穿了。
「罷了,赫連,你不用愧疚。」瑟瑟起身,走到赫連傲天身畔,站定!
一雙清眸靜靜打量著夜無煙,他臉上的血色已經快速消失了,俊美的臉蒼白至極,可是那雙眼眸卻格外黑,黑得好似濃濃的夜。長長的睫毛沾染了雨絲,帶著一絲冷峭的清新。
那幽黑的眼眸,如同墨玉般的眸,眼底燃燒著火,帶著一絲探究,好似要望到她靈魂深處。
瑟瑟轉首,不去看他的眸,冷聲道:「這一次就算了,下次再來找你對決的,便是我了。希望你儘快養好傷,我好勝了你,將澈兒接走!」她冷冷地撂下話,轉身離去。
走了好久,瑟瑟偶然回首,看到夜無煙依舊在湖畔峭然而立,猶如一桿修竹,月牙白的長衫在風裡微微飄拂,似山澗飛濺的清泉。
待她的眸光收回,決然而去,他在她身後巋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