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鳳求凰兮

  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是一個舉家團圓的日子。


  一入夜,銀盆大的冰輪從海上升起,映照得水龍島上一片清亮。


  瑟瑟命人在島上空曠的地方燃起了篝火,再擺了些木案,上面擺滿了瓜果佳肴。眾人圍繞著篝火,載歌載舞,好不熱鬧。然而,瑟瑟卻不知,此時的南玥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件事直到十日後,才從京城探子送來的密信中知悉。


  南玥國的太后,在中秋賞月之時,突然病逝。


  瑟瑟聞言,心中凄然。太后是夜無煙的皇祖母,也就是澈兒的太祖母,就算不認,血緣關係也磨滅不了。瑟瑟只在宴會上見過太后,雖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當年,若非她將夜無煙收到膝下,夜無煙恐怕是活不到現在的。


  由此可見,這是一個慈愛的老太太。而她就在舉家團圓的日子裡,病逝了。


  據說,夜無煙遠在墨城,中秋節是不允許回京的。所以,太後去世時,也沒有陪在她身邊。而且,更令人凄然的是,八月二十日,皇太后的葬禮在皇宮舉行。遠在墨城的夜無煙,根本就趕不回來。


  據說到了八月末,當夜無煙趕回來弔唁時,卻被皇帝一紙詔令,阻在了京城之外。


  不準回京弔唁他的皇祖母。這對夜無煙而言,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夜無煙和太后的感情,肯定是很深的。當年,在賜婚的那次宴會上,瑟瑟是見過夜無煙攙扶著老祖母,眉眼含笑地走向大殿的。


  嘉祥皇帝,對夜無煙,著實是無情啊!


  九月初,京中又有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嘉祥皇帝因太后病逝,傷心哀慟,染上了惡疾,因病重不能打理朝政,將皇位傳給了太子夜無塵。


  這個消息其實並不奇怪,太子即位,原是順理成章。只是,嘉祥皇帝身子一向並不差,忽然病重,令人有些疑惑。


  九月二十日,太子夜無塵在南玥緋城登基為帝,改年號和順,號和順皇帝。


  然而,新帝即位不到一月,便有流言風靡帝都。據說,新帝寵幸一個絕色男寵,為了他,後宮虛設。


  十月初,水龍島上楓葉轉紅,漫山紅雲,和空中飄蕩的潔白雲朵互相映襯,極是瑰麗。


  這一日,鳳眠難得地從他那間研製船隻的屋子裡走了出來,那屋子是瑟瑟派人特意為鳳眠建造的,窗外是花樹,窗子做得很大,有充足的光線從鏤空的窗格中透入。屋內寬敞明亮,鳳眠極是喜歡,每日都盡職地待在那裡,那些戰船就是在這裡設計建造出來的。


  「到海邊去吧,眠建造了一種新型船隻,今日試航。」鳳眠在瑟瑟面前停住腳步,淡淡說道。


  兩人一起來到海邊,這是一處小小海灣。平日里很少有人來,極是靜謐。


  瑟瑟的眸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環視了一圈,回首笑道:「鳳眠,你說的新型船隻在哪裡?」


  鳳眠那雙墨玉般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奇異光亮,唇角依舊掛著笑意,可是瑟瑟卻從他的笑影里感受到一絲淡淡落寞。他看了看天色,莞爾一笑道:「看時辰,是快要到了。稍等片刻,就應當看到了。」


  等了很久,不見任何動靜,瑟瑟知曉鳳眠絕對不是無聊之人,便索性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悉心等待。


  忽然,有一處海面細細的波紋變得洶湧起來,只聽得嘩啦一聲,有樣東西從海水裡冒了出來。


  日光照映在那東西上面,映著水光,一片刺目。那是一條船,卻和她以前見到的船不同,這船沒有風帆,竟然是從水裡鑽了出來,難道,這船在水底也能行駛嗎?


  鳳眠黑眸一直凝視著潛船,忽眸光一凝,肅然向海邊走去。


  瑟瑟驀然回神,只見潛船漂在海面上,艙門緩緩打開,有一個挺拔頎長的身影從裡面緩步走出。她還來不及驚訝,那人已經縱身一躍,向著她駐足的礁石躍來。


  原本瑟瑟見到這隻可以在海下行駛的潛船已經很震撼了,可是,那點兒震撼和見到這個人一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他是夜無煙,一身白衣,帶著精緻的白玉面具的夜無煙。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種時候,他會出現在水龍島。此刻,他不是應該待在北地墨城嗎?何以到了這裡?那麼,今日,鳳眠定是早得了他要來的消息,是以派了潛船去接他吧。


  看他此時裝扮,完全是春水樓樓主的裝扮。也是,以夜無煙的身份,現在,是一定不能出現在這裡的。


  他立在瑟瑟面前,轉身將臉上的白玉面具揭了下來,露出那張驚世的臉龐。眉眼間華光流轉,一抹溫柔的笑意從唇角漾開,好似溫潤的流玉。蘊滿波光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間,直直凝視著瑟瑟,這令瑟瑟一瞬間心跳如擂鼓。


  「夫人!」她聽到那船上傳來一聲呼喚,轉首看去,卻是小釵和墜子正滿面狂喜地望著她,杏眸中有淚光閃耀。不過,兩人站在遠處沒動,似乎是怕打擾了瑟瑟和夜無煙。


  這一瞬,瑟瑟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她面帶微笑地朝著小釵和墜子揮了揮手,然後轉首,淡定地直視著夜無煙,緩緩說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水龍島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來的!」話一出口,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有些凌厲。


  夜無煙眸光一凝:「我是……」頓了一下,淡淡說道,「來看澈兒的。」


  澈兒是他的孩子,他又舍了兵權救過澈兒一命,他來看澈兒,她倒是不好拒絕。


  「走吧。」瑟瑟淡淡開口,率先向島上走去。


  兩人默默在前,後面鳳眠和小釵、墜子倒是笑語不斷。幾人選了僻靜的路段走著,瑟瑟下意識不想讓別人知曉春水樓樓主到了水龍島。但是,島上海盜眾多,難免碰上。不過,夜無煙早已不知何時又戴上了面具。


  夜無煙慢慢走在她身側,姿態從容而優雅,神情淡漠而旁若無人。


  他見到她,倒是挺平靜從容。瑟瑟想起方才乍見他,緊張得幾乎失態,暗覺丟人。不一會兒,到了瑟瑟居住的閣樓內,澈兒不在,不知青梅和紫迷領他去哪兒練武了。


  瑟瑟派北斗和南星前去尋找,自己向待客的屋內走去,鳳眠和小釵、墜子很知趣地沒有跟上來,只有夜無煙慢悠悠地尾隨著她。


  夜無煙緩步進了屋,靠在門邊上,凝視著瑟瑟。


  瑟瑟忙著為夜無煙沏茶,好歹她也是主人,總得盡些地主之誼吧。她提著茶壺,將熱茶傾入茶盞中,雖未瞧夜無煙,卻也能感受到他如影隨形的目光。她極力平復著心跳,不讓手腕顫抖。茶盞快滿時,冷不防手腕被抓住,茶壺跌落,熱茶傾倒在桌面上。


  她整個人被夜無煙拉入懷中,他已經摘下了面具,俊美的臉逼近,低首狠狠吻住了她。


  瑟瑟毫無防備,感覺腦中轟地一聲,似乎有煙花炸開。她本能地伸手要推開他,卻換來他更強力的壓制和更痴狂的纏綿。


  瑟瑟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一顆心起起伏伏,整個人眩暈迷亂。


  茶水沿著桌面滴落,寂靜的室內聽上去猶若淚珠滾落的聲音。


  他其實說得沒錯,她對他還是有感覺的,這個認知讓瑟瑟心中一震,身子瞬間僵直了。


  有感覺又能怎樣?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瑟瑟淡漠地伸手去推夜無煙,這一次很管用,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僵硬,緩緩起身。墨染一般的黑眸在咫尺之間凝視著她。


  「抱歉,我情不自禁!」夜無煙喘息著說道,緩緩放開了瑟瑟,轉身走到窗畔,視線轉向窗外的花林。他的黑髮像夜幕一樣披垂而下,襯著那張優雅清俊的臉,有一種洒脫不羈的氣息,像是高貴的獸。


  他知道她還不願再接受他,可是每每看到朝思暮想的她,卻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地侵犯她。


  瑟瑟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和髮髻,壓下心頭的狂跳。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她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的聲音為何會變來變去?」


  一旦做回明春水,他的嗓音便又變成溫雅醇厚的了。


  夜無煙未料到瑟瑟突然提及這個,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道:「是用雲輕狂配製的藥丸控制的!」


  原來是雲輕狂藥丸的功勞,當初她也曾懷疑過夜無煙和明春水是一個人,只因聲音不同,才長久地被蒙蔽了。


  那藥丸害人不淺啊!


  「瑟瑟,今日我是乘著歐陽丐的商船來的,此刻,他的船泊在前方等著我們。」夜無煙轉首看向瑟瑟,臉上神情極是肅然,「水龍島已經不安全了,我希望,你能帶著澈兒,隨歐陽到海外避些時日,我已經命歐陽在那裡把一切安排妥當了。」


  「到海外去?」瑟瑟揚起睫毛,輕笑著問道。她沒想到夜無煙竟然讓她帶著澈兒出海去!

  「夜無煙,你為何總要霸道地安排我和澈兒的一切,我能保護好自己和澈兒的。」雖然知曉他是為了她好,可是她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瑟瑟,我知曉你的感受。可是,如今,他們都已經知曉你和澈兒是我心坎上的人,所以,都在暗中打著你們的注意,我不能讓他們再傷到你們。瑟瑟,不管如何,這一生,你都已經是我夜無煙的女人,無論你想如何和我撇清,都已經是撇不開了。」夜無煙篤定地說道。


  瑟瑟心中一驚,他說得沒錯。就算以後能撇清,那以前呢,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了。


  「你要起事嗎?」瑟瑟凝聲問道。


  因為澈兒的事情,他沒能名正言順去奪宮,如今,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謀反嗎?這,將會平添多少艱難和兇險啊!


  「瑟瑟,你知曉,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去做的!」他站在窗畔,脈脈的夕陽餘暉為他鍍上了一層虛幻的光影。


  他或許說得對,天下一亂,安有安身之所?只是,她江瑟瑟絕不是要別人保護的女人。所以,她是絕不會走的。


  「好,既是如此,那就讓歐陽丐帶了澈兒走,可是,我不會走,我要留下來。」瑟瑟凝聲說道。


  夜無煙回首望向瑟瑟,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良久,低低說道:「瑟瑟,你真是倔犟得很。可是,我也正是喜歡你的倔犟!」


  夜,很快降臨。


  今夜天色甚好,冷月當空,照得海邊一片清亮,海浪翻滾著湧上來,又緩緩地退了下去。


  瑟瑟隨著夜無煙,攜著澈兒,一行人來到了海邊。


  瑟瑟蹲下身子,捧著澈兒的臉,沉聲道:「澈兒,到了海外,要聽青梅和小釵姨的話,不要任性,不久,娘親就會去接你,知道了嗎?」


  「娘親,澈兒知道了,不久后,你會和爹爹一起去接我嗎?」澈兒脆聲問道,卻是不看夜無煙。


  瑟瑟沒想到澈兒有此一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早猜到澈兒知曉夜無煙即是他的爹爹了,但還是沒想到澈兒會這麼問。


  夜無煙聞言身子劇震,他俯身,將澈兒抱了起來。


  月光,如輕紗一般籠罩著兩人,一大一小,相似的眉眼,一樣的表情,一樣的眼神,彼此對望著。這一刻,有些話已經不言而喻。


  夜無煙伸手撫上澈兒的頭頂,寵溺地說道:「爹爹一定會和你娘親一起去接你的,很快。」言罷,在澈兒額頭上印下了輕輕一吻。他猶自不敢相信,澈兒口中的爹爹,指的便是他。


  「那澈兒等著你們哦!」澈兒笑眯眯地說道,邁開步子向海邊小跑而去。


  青梅和小釵陪著澈兒上了船,向泊在不遠處歐陽丐的大船行駛而去。墜子和紫迷留了下來,並未跟去。


  隨著大船緩緩地駛離視野,瑟瑟心頭一片悵然。但願澈兒在海外過得開心,有小釵和青梅照顧,她也是放心的。


  夜無煙走到瑟瑟身畔,牽住瑟瑟涼涼的手指,緊緊攥住,用他掌中的暖意溫暖她的手。


  「你放心,他們會保護好澈兒的,海外有很多新鮮事物,澈兒去了,也好增長一些見識。」夜無煙低低說道。


  「老大,出事了,沉魚不見了。」北斗急匆匆地奔了過來,沉聲稟告道。


  「什麼時候的事情?」瑟瑟蹙眉問道。這次澈兒出海,瑟瑟並未有意瞞著沉魚,本想試探她一番。沒想到,她這麼快急著要去向她的主人稟告嗎?


  「沒多大會兒,南星已經駕著船去追了,我特來向老大稟告。」北斗朗聲道。


  「北斗,備船,我去看看!」瑟瑟冷聲道。北斗即刻備了船隻過來,夜無煙看瑟瑟神色凝重,知道事情絕非小事,便同瑟瑟一起登船追去。


  「沉魚是誰?」如墨夜色中,夜無煙立在船頭,淡淡問道。


  「是我從田家村帶回來的一個女孩子。」瑟瑟緩緩說道。


  夜無煙眸光一深,冷聲道:「那一定要追上。看來,那次山洪絕不是意外了,之前我還在納悶,何以對方要下如此狠手,將全村人都害死。卻原來,只是為了掩飾這樣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瑟瑟蹙眉問道。


  夜無煙道:「你說的那對夫婦,或許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孩子。對方怕我們著手去查,所以才會將村裡人都害死。可嘆,我們竟差點兒上當。」


  瑟瑟心頭掠過一絲涼意,其實她有想過這件事,可是,她總是暗暗排斥這種想法,她不願相信,天真爛漫的沉魚,竟然是對方派來的探子。


  這夜,天清月明,海面上一望無垠。


  瑟瑟的船隻在海面上疾馳而過,盪起一片片幽涼的浪花。船隻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便遙遙看到前方有兩個小黑點。漸漸地近了,看出來是兩艘船隻。


  前面那艘船,正是沉魚的船隻,她沉穩地駕著小船,在海面上疾行。後面的船隻,正是南星,她緊緊追著沉魚的船隻。


  「魚兒,你要做什麼?」瑟瑟的聲音從海面上悠悠傳來,壓過海浪聲,傳到了沉魚耳畔。


  沉魚回首看去,待看到立在船頭的瑟瑟和夜無煙,臉色一片煞白。眼看著船隻相接,就要追上了。沉魚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躍到了海中,如同魚兒一般消失了。


  瑟瑟這才知曉,沉魚的名字並非隨意而起,怪不得叫沉魚,她的水性竟然如此之好,直接潛入到了海中。


  船上,北斗已經命數十人拉開了弓箭,只待沉魚冒出海面換氣之時,便張弓射箭。瑟瑟終覺不忍,她搖頭道:「放下弓箭,我去抓她!」


  「老大,海里危險,何況,此刻又是黑夜!」北斗急急說道。他雖然知道瑟瑟會游水,但是,從未親見過,很是擔心。


  瑟瑟顰眉:「無妨!不會有事的。」


  她回身鑽到船艙里,不一會兒出來,換下了襦裙,身著一身緊身的銀白色魚皮水靠。銀白如霜的月華籠著她,朦朦朧朧的,使她看上去好像傳說中的美人魚。她緊緊盯著海面,待到沉魚從海中冒出來換氣時,她認準了方向,縱身躍入到海中。


  夜無煙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瑟瑟的身影,看到她在海中,腰肢一擺,真的如同美人魚一般,向著前方箭一般游去,身姿矯健優美自不必說。不一會兒,她的身影便隱在了海中,似乎潛得深了,海面上一片平靜,黑糊糊的,誰也看不到海面下是什麼情況。


  夜無煙負手站在船舷上,夜風盪起他的白衫,呼啦啦作響,面具下的黑眸中閃耀著冷銳的光芒,直直凝視著海面。


  前方嘩啦啦傳來一陣水聲,只見一個人影從水中冒了出來,似乎是要換氣,夜無煙看得清楚,那是沉魚。沉魚內力不及瑟瑟,屏息時間自然及不上瑟瑟。


  海中,瑟瑟靈活地繞到沉魚身側,抓住了她的肩頭,玉指疾點,封了沉魚的穴道。瑟瑟破水而出,一手擒著沉魚,向船這邊遊了過來。到了船上,瑟瑟將沉魚放在船板上,清幽的眸光定定凝視著她,柔聲問道:「魚兒,這麼晚了,你出海做什麼?」


  沉魚聽到瑟瑟溫柔的話語,喉間頓時一哽。她緩緩抬起眸,凄迷的眸光在瑟瑟臉上流連一瞬,緩緩垂下了頭。


  「魚兒,對不起小姐。」眸間,兩行珠淚緩緩滑落。


  「魚兒,那田家村的田氏夫婦,並非你的爹娘吧?」瑟瑟輕聲問道。


  「不是,魚兒本就沒有爹娘,也沒有親人。」沉魚澀聲說道。


  瑟瑟心中一痛,她自然了解這種沒有親人的感受的。


  「魚兒,這些年,我待你如何?」瑟瑟沉聲問道。


  「小姐待我如親生姐妹!」沉魚輕聲說道。


  「即使如此,你也要背叛我嗎?還有澈兒,你是看著他長大的,如今,竟如此狠心要害他嗎?」瑟瑟心痛地說道。沉魚若是將澈兒此時乘船出海的消息傳出去,澈兒難免會遭人劫持。


  沉魚凄聲說道:「我沒想害小公子,主人只不過是要小公子做人質罷了。」


  北斗哼了一聲:「你真是太幼稚了。」


  瑟瑟眸光一凝:「你的主人是誰?就是我蘇醒時,你口中的那個公子?他到底是誰?」


  沉魚凝視著瑟瑟的臉,眸中閃過一絲歉疚:「小姐,對不住,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魚兒……」瑟瑟心中氣惱,到了此刻,她還在維護著她的主子。


  北斗皺了皺眉,畢竟,他和沉魚在一起待的時間也不短,看到她如此固執,心中氣急,冷聲道:「沉魚,到了此時,你還不老實交代?」


  沉魚微笑著看向北斗,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緩緩說道:「北斗,你以為我還想活嗎?我還能活嗎?」


  瑟瑟心中一沉,趨步上前:「魚兒不要做傻事!」


  沉魚笑了笑:「小姐,我對你不住,這份情意,魚兒今生無法報答,只有來生再報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細若遊絲,瞳孔漸漸散開,一抹紫黑色的血從唇角蜿蜒而下,只是,唇角卻漾開一縷淺笑,如春花般慢慢綻開。


  瑟瑟抱著沉魚的身子,感覺到她的身子漸漸冷卻,心底一片凄然。


  沉魚並非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到底是為什麼,使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死心塌地為別人奔命?四年前,她也不過才十一二的年歲啊!而今夜,她最終丟了命,而且還如此地心甘所願。


  忽然,瑟瑟感覺到沉魚懷中有什麼東西滑落了下來。她眸光一凝,發現那是一卷羊皮紙,打開看時,卻見上面繪製著水龍島的防禦分布圖。


  瑟瑟心底一寒,這圖應當是沉魚要交給他主子的。


  夜無煙看到那羊皮紙,眸光卻忽然一凝。他伸手從瑟瑟手中將羊皮紙接了過來,卻不去看那羊皮紙上的圖,而是反反覆復地看那羊皮紙。


  瑟瑟凝聲問道:「有什麼不妥嗎?」


  「這羊皮紙……」夜無煙忽然頓住話頭,漆黑的眸間閃過一絲寒芒。


  瑟瑟心中疑惑,接過羊皮紙來,神色也忽然一頓。


  她在夜無涯的府邸中居住過一段時日,知曉無涯於筆墨紙硯一向講究。她在他府中看過一沓子這樣的羊皮紙,是他特製出來的。四角剪裁,是流線型的花紋,右下角還印著他自己畫上去的水紋。


  瑟瑟看著這熟悉的羊皮紙,心中咯噔一聲,她不是沒懷疑過無涯,可是,又幾次三番打消了念頭。因為,在她心中,無涯是那樣雲淡風輕的人兒。他和她初識不久,他就能捨身救她,他怎麼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望著這眼前的羊皮紙,瑟瑟心中,還是難以相信——四年前,從黑山崖下救她的藍衫公子便是無涯!

  說他救了她,她信,可是那些事情的主謀,挑起赫連傲天和夜無煙矛盾的人,竟然是無涯嗎?


  「你也識得這羊皮紙?」夜無煙低聲問道,眸中一片深邃。


  瑟瑟點了點頭,抬眸回道:「我覺得無涯不是那樣的人!」


  夜無煙眯眼,望著月色下,瑟瑟清雅的眉眼,淡淡說道:「我也不相信,可是……」他沒有再說下去,他知曉無涯對皇位沒什麼興趣,可,他對瑟瑟的興趣,他卻是知道的。


  瑟瑟抬眸,仰首望向天空中的冷月。


  縹緲、高潔、清冷的月,散發著清冷的幽光。


  這一夜,瑟瑟輾轉難測,夜不能寐。


  沉魚離去前那抹淺笑,一直在她腦中不斷閃現。


  那是怎樣的笑容啊?!瑟瑟實在是無法描述。


  一直以來,瑟瑟都認為沉魚是沒心沒肺的那種女子,沒見她發過愁。從未料到,有一日,她會為了別人決絕地自盡而去。其實,沉魚隨了她這幾年,應當知曉,以她的性子,就算她做了錯事,也會留她一條命的。可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曾經那麼鮮活的姑娘,如今,已經歸於塵土一抔。


  那一抹笑容,一懷風骨,一段塵路,卻為誰辛苦,為誰忙?

  真的是為了無涯嗎?她的主子無涯?

  一想起無涯,瑟瑟心中一滯,她不懂,如若真是無涯,他為何要這麼做?難道說,他也有意要做皇帝?瑟瑟不敢再想下去,她擁被而起,披衣下床,緩緩走到窗前,佇立。


  月亮,已經不動聲色地移到了中天,將萬縷銀輝灑向靜謐的小樓。天色是一片澄清的墨藍,沒有一絲雜質。瑟瑟抬起頭,透過窗子,看到那沉沉的天空,向著她的眼睛壓了下來,一瞬間,她感覺到胸膛間充滿了沉重的壓力,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在心情煩悶之時,涼意十足的夜風送來了洞簫婉轉的聲音。


  簫音清揚、纏綿,魔音一般直入人的心扉。洞簫聲與笛音相比,是含著哀傷與幽怨的,嗚咽的音調往往令人聞之心聲哀慟,可是,此刻的簫音卻不是那樣的,儘管隱隱約約不是很真切,然,卻毫不掩飾其間蘊含的纏綿情愫,聞之,似情人之間的傾訴。似是心神忐忑,似是滿懷熱情,一聲聲皆是繾綣與旖旎。


  這首曲子,正是家喻戶曉的《鳳求凰》。


  夜無煙在她的窗外吹奏《鳳求凰》,瑟瑟只覺得心中怦地一跳。


  今夜,夜無煙沒有離去,宿在了水龍島。他的理由是,來時是乘坐歐陽丐的商船,如今,歐陽丐的商船去了海外,他無船而歸,只能暫時待在這水龍島了。


  他的理由瑟瑟自然不會信,堂堂春水樓是絕不會缺少船隻的,她這水龍島自然也不缺船隻。只是,他既然不走,深更半夜,她也不好趕人。她不是那般小氣之人,她派紫迷備了被褥,安排夜無煙到她閣樓的下層客房裡歇息。


  無論如何,在這個險惡的環境里,夜無煙還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


  聽著纏綿悱惻的琴音,瑟瑟淡淡笑了笑,瑤琴就擺在窗畔的琴案上。瑟瑟回身坐到琴案前,垂下螓首,十指纖纖,借著從窗畔流瀉進來的皎潔月光,隨手在弦上一拂,琴弦顫動,琴音乍起。


  只是她沒有和那曲纏綿悱惻的《鳳求凰》,而是自顧自地彈著《鳳歸雲》。


  他是鳳,可她不一定是凰,所以,他們的將來不一定是鸞鳳和鳴!


  琴音隨著夜風飄了出去,夜無煙似乎立刻便捕捉到了這縹緲的琴音,簫聲突兀地停了下來。他似乎未曾料到瑟瑟不去和他的《鳳求凰》。停了一瞬,簫音再起,試圖與琴聲相和,可是,簫音清越激揚時,琴音便低沉緩慢。簫音追逐著去和琴音的低沉輕緩,琴音卻忽而拔高,弦音尖亢。如此這般,簫音起,琴音落;簫音落,琴音起。


  簫音追逐著琴音,就好似海鷗追逐著海浪,而海浪卻隨心所欲地起起落落,一會兒洶湧澎湃,一會兒平靜無波。如此這般,一曲《鳳求凰》吹得七零八落,一曲《鳳歸雲》彈得零零碎碎。


  這曲琴簫合奏,沒有半分鸞鳳和鳴的悅耳。


  琴音隱了,而簫音頓了頓,卻依舊在繼續,雖然恢復了方才的不緊不慢,深情款款,然采入耳際,卻不免多了幾分悲涼和幽怨。


  瑟瑟起身,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回身躺到床榻上,窗外的簫音如同魔音一般,一直不曾停歇,在靜夜裡如流水一般脈脈流淌。


  或許,吹一會兒累了,他便會回去歇著了吧。可是,夜無煙好似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疲累,簫音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瑟瑟自然無法安眠,一直到了後半夜,瑟瑟實在是忍受不了那繚繚繞繞的簫音,披衣下床,走了出去。


  已經入了十月份,水龍島上的夜已經很冷了。瑟瑟緊了緊衣衫,穿過積滿落葉的花林,循著簫聲走了過去。一直到出了花林,面前是一片開闊之地,種植了一些低矮的香樹,有氤氳的甜香在空氣里瀰漫。


  夜無煙坐在一塊青石之上,雙手持簫,正在悠悠吹奏。


  恍惚間,又回到了在臨江樓聽他吹簫時的過往。彼時,他和她不過初識,可是琴簫合奏,竟那樣和諧,天衣無縫,令她心中那般感慨。


  月華如練天如水,他坐在皎潔的月光里,一身月白色衣衫和月光融合在一起,襯托得一頭墨發宛若光滑的黑緞,在身後飄揚。


  瑟瑟站在他不遠處幾步之遙的樹下,凝視著他月下弄簫的身影。髮絲低垂,遮住了他的容顏,可是,瑟瑟從他的背影,卻可以感受到他的憂傷和落寞。


  月亮,就掛在他身後的天幕上,又圓又大,似乎也感染了他的心情,明凈皎潔得讓人感到憂傷。


  她沒有應和他的曲子,但是,他卻依舊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吹著。那帶著歡快的曲調似乎也被他吹出了哀婉。


  「夜無煙,不要再吹了!」瑟瑟從樹后緩步走了出來,徑直走到夜無煙身側,翩然而立。月華無形地縈繞在身上,輕拂著他深邃的五官,投下恬淡的光暈。


  夜無煙的手顫了顫,輕輕放下唇邊的洞簫,華美的簫音戛然而止,最後一個音符在夜風裡默默消散。


  他的眸光,依舊凝視著面前那片月下的林子,淡淡說道:「你來了。」語氣那樣淡定自然,似乎料到她終究會來的。


  「我明日一早便要離開這裡了!」夜無煙側首,深邃的眸直直鎖住瑟瑟的容顏。雖然極是捨不得,然他不能一直住在水龍島,今夜他只想多看她一會兒。自從重逢,他和她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那樣匆匆一瞥。可是,她似乎不願見他,而且,還拒絕了和他的琴簫合奏。


  瑟瑟輕輕「哦」了一聲,「好,那明日你保重!」她微笑著說道,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夜無煙眯眼,深邃的雙眸想要從她眸中看出她的情緒,「瑟瑟,何時,你才能再與我琴簫合奏?」他滿臉期待,用那溫柔似綢緞般的醇厚嗓音沉沉問道。


  瑟瑟心中一滯,抬眸淡淡說道:「這一世,恐怕是永遠不可能了!」瑟瑟心中,其實早就不再怪他,可是要她接受他,卻還是有些難度。而今,他要起事,如若成功日後便是帝王,難免嬪妃滿宮。


  夜無煙聞言,暗了眸色。


  「他日,你若為帝,我只願做這東海之上的自由龍女,只盼你不要發兵討伐我才是。」瑟瑟盈盈笑道,清眸中波光在月色閃耀下,猶若清泉般清澈。


  夜無煙轉首,雙眸中重現異彩,灼灼其華,他望著瑟瑟,良久,長長嘆息一聲,沉聲道:「瑟瑟,你可知,我自小到大,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最大的願望?


  身為皇室子嗣,他最大的願望自然是成為九五之尊的帝王了,他這麼多年在邊疆建立功勛,難道不是為了博得他父皇的另眼相待,令他有朝一日可以取代太子之位?他建立春水樓,難道不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助他登上帝位嗎?而今,他要起事,難道不是為了那張龍椅嗎?雖然說,他也是為他母妃復仇,但不可否認,帝位,也是他要得到的。


  這當然應該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可是,瑟瑟隱隱覺得似乎又不是。


  雖然夜無煙從未對她說過,可是,以她對他的了解,她感覺他似乎對這個皇位並不屑得到,而他又不像是甘心被權力束縛的人。


  夜無煙凝視著瑟瑟清眸中不斷轉換的情緒,隱隱猜到她想到了什麼。


  他悠悠嘆息一聲,凝聲道:「瑟瑟,皇位和復仇,都不是我心中最大的願望。你或許並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歡生在帝王之家,甚至,我憎恨我身上皇室子嗣的血液。如若可以選擇,我寧願自己不是皇子,可惜的是,我——沒有選擇。這天下間,哪個男兒不渴望能夠一掌天下,權傾寰宇,可是,我卻不想!」


  瑟瑟蹙眉不語,皇權極致的背後,潛藏著怎樣的孤寂無奈和殘忍,她是可以想象到的。可是,縱然如此,那種君臨天下的感覺還是令人趨之若鶩的。


  「其實,我最大的願望不過是,找一個山清水秀之地,建幾間草廬,屋前屋后種上花,不名貴,卻嬌艷明媚。然後,再辟幾畝薄田,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到了娶親的年紀,再尋一個真心相愛的紅顏知己為妻,兩人恩恩愛愛,再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有女孩有男孩,然後,看著他們無憂無慮地長大。等他們獨立了,我就不再下地,和妻一起,看著兒孫繞膝。」夜無煙充滿嚮往地說道。


  瑟瑟聞言心中一怔,願求一紅顏知己,裘褐為衣,隱於深山中,似陶潛一般夫耕於前,妻鋤於後。其實,這對於普通人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願望,很好實現的。然而,未料到,卻是夜無煙此生最大的願望。


  「這,其實是很好實現的一個願望!」瑟瑟淡淡笑道。


  「是啊,可是,對我而言,似乎永不能實現。」夜無煙低低說道,痛苦不已地閉上了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每一字都似乎是釘子,深深釘入心頭,要讓他再品一遍這麼多年的苦痛。


  他知曉,這天下有多少人艷羨他皇子的身份,可是,誰又知道,在詭異的深宮裡,他是如何擔驚受怕地活著的。那些艷羨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也無法想象他從小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眼前浮現出摻了毒的飯食糕點,餵了葯的鋒利刀劍,還有那一聲聲惡毒的詛咒!

  當年,才五歲的他,還是天真無邪的年紀,雖然聰慧,卻並不懂宮中的爾虞我詐。同為父皇的皇子,他不知何以別的皇子會受寵,父皇會誇讚他們,而何以見到了他,父皇卻總是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如何表現,都是如此。後來,他隱隱聽說,是因為他母妃不受寵的原因。這他就更不懂了,他見過宮裡許多的女子,小小年紀,早已經能辨別美醜,他的母妃,不光在他眼裡,在宮女太監眼中,也都是最漂亮最溫柔的女子,可是,卻為何會不受寵?


  他的母妃沒有名分,只是一個卑賤的被打入冷宮的侍女。據說,若不是因為他的出生,她的母妃恐怕早就被賜死了。


  他是個孩子,他不懂大人們的心思,他只知曉,他的母妃是世上最美麗最溫柔的女子。可是,母妃似乎並不快樂,在他六歲那年,得了奇怪的病,然後便奇怪地死去了。


  他還記得母妃死去時,唇角流出的那縷青黑色的鮮血。


  父皇,那個冷淡的男人過來看了看母妃冰冷的身子,夜無煙還記得父皇當時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渾身似乎都在顫抖。他看了良久,一直到眼角隱隱有淚花閃爍,才冷冰冰地對宮人們說道:「抬出去吧!」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了。


  那一瞬,父皇那決絕無情的背影一直刻在他幼小的心靈中。


  都說母妃是得了怪病而亡,小小年紀的他,也以為是的。直到後來,他吃了一塊糕點,五臟六腑都痛了起來,然後唇角也流出了這樣的鮮血,青黑色的。


  御醫說是中了毒。


  他才知,原來這是中毒,和母妃一樣中毒。


  彼時,御醫都束手無策了。


  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惶惶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可是,他竟奇迹般地撐了過來,他活下來了。


  後來,這樣的日子成了家常便飯,投毒、刺殺,明槍暗箭,他都以為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了。皇祖母趕了過來,將他接到了自己的住處。


  雖然被皇祖母庇護,但是,他仍然知曉,自己在宮中,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孩子。雖然生長在這華麗富貴的宮牆之內,但是,卻永遠難登大雅之堂。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麼!

  除了皇祖母,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便是那太監韓朔。他救過他的命。


  他不知自己在宮中還可以撐多久,要撐到什麼時候?何時才是個盡頭?

  直到十八歲那年,他請命到西疆鎮守,遠離了他深深憎惡的皇宮。


  一路上,他遭受了更瘋狂的刺殺和迫害,也讓他終於知曉了他的母妃何以不受寵的原因,何以生了皇子,還沒有一個封號。


  她的母妃是崑崙婢,也曾經是先皇慶宗皇帝的女人。嘉祥皇帝弒兄奪位后,便將慶宗皇帝的妃子貶為了宮女,包括他的母妃。


  他將拳頭握了又握,臉上的表情極其沉靜,這些話在他心裡憋了十幾年,始終沒有找到人傾訴,今夜,在瑟瑟面前,他似乎要將這十幾年從不曾說過的話全部傾訴個乾乾淨淨。只因為,她是他信任的女人。


  「他們將皇宮看得如此重要,可是我從來不稀罕這紅牆金閣的高貴牢籠!我只想仗劍走天涯,我只想縱情山水間,我只想過一個平凡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淡淡地笑著,淡淡地說著。


  他只是淡淡地敘述著,好似敘述的是別人的家長里短。可是,越是這樣的淡然,瑟瑟越能夠想象出當初的驚心動魄。


  瑟瑟望著月色下夜無煙俊美淡雅的臉,望著他眸中的深痛,望著他唇角無奈的淺笑,第一次,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無可奈何。


  他就是一隻翱翔天宇的鷹隼,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卻視權力富貴如廢土,這一點,當瑟瑟看到春水樓質樸自然的生活時,便已經能夠體會到了。


  這是他們相識這麼久以來,她和夜無煙之間,最貼近的一次心靈傾訴。瑟瑟從未知曉,夜無煙自小是受過這麼多苦楚的。想一想,如澈兒那麼小之時,他便在深宮中提心弔膽地活著。他能成就到今日這般地步,真是不容易。當年,病弱的他領兵到邊關鎮守,彼時,誰能想到他會凱旋?可是,他做到了!

  他總是將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態之後,即使有隱忍的傷口也從不肯暴露在人前。


  夜風吹起了他的衣衫,在暗夜之中,寂寞孤獨地舞著。


  不知不覺,東方,漸漸呈現出了魚肚白,晨曦已經爬上了頭頂,天空雖然還是一片乳白色,但是,卻可以肯定,定是一個好天氣。


  瑟瑟簡直不敢相信,天竟然這麼快就亮了,而她,竟然和夜無煙在這裡坐了半夜。


  瑟瑟轉首,看著夜無煙也扭頭望著自己,在晨霧之中,那雙好看的眼眸眼波流轉,清澈得透人肺腑,俊美的容顏在晨霧中朦朧而清新。


  「來接我的船快要到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無涯的事,我會調查清楚的。」他起身,柔聲說道,伸手牽住她的手,一使勁,便將她拉到他的懷裡。


  原本想做一回君子,只是離別的一個擁抱,可是,卻終是忍不住湊到她頸間,屏住呼吸,溫熱的薄唇不舍地在她微涼的頸間廝磨,好一會兒才放開她,疾步離去。


  島上的清晨很有些清冷,稀薄的白霧盤旋繚繞,夜無煙的背影在晨霧中愈來愈遠,漸漸地遠隔在煙水之外。


  墜子和鳳眠已經起身,正緩步尋了過來,遙遙看到夜無煙疾步離去,墜子向瑟瑟施了一禮,便匆忙追了上去。


  「你不去送一送嗎?這一去再相見還不知何時呢?」鳳眠走到瑟瑟身畔,凝聲問道。


  瑟瑟淡淡一笑,發梢和睫毛上都結著迷濛的水珠,使她看上去如一朵清新帶露的花。


  「鳳眠,你送他們過暗礁群吧,我稍後再過去!」她翩然轉身,穿過花林,向小樓而去。


  一艘輕巧的大船遙遙泊在了前方的海面上,鳳眠駕了一葉小舟,穿過暗礁叢,將夜無煙和墜子送到了那艘船上。


  紅日從海上躍出,一瞬間,白霧盡散,天地間一片明麗。大海在日光照耀下,洶湧澎湃。


  夜無煙立在船頭,朝陽將他的白衣映得透著一絲金紅,看上去格外瑰麗。一襲白衣,在晨風裡漫卷,看上去飄逸難言。麗日映著波光,使籠在日光中的他,看上去如天神般挺拔俊逸。


  大船即將啟航之時,有琴聲錚錚響了起來。


  夜無煙佇立在甲板上,雙眸中乍現如星辰般璀璨的波光,又盈滿了脈脈柔情,遙遙望了過去。


  海邊礁石上,素衣翩然的瑟瑟隨意坐在一塊高高的礁石上,她面前擺著琴案,玉手輕按慢撫,奏響了一曲《破陣子》。


  琴曲清亮幽遠,曲調雄渾華美,衝破漸欲破曉的晨光,驚起遠近棲息的海鷗,帶著千軍萬馬的威勢,如同男兒的凌雲壯志,直衝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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