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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它是滿天星辰里,最懂我的那顆星。


  不出一個周,我的對手就從北京回到了長沙,衣衫熨帖地翩然而至,接受了我的宴請。


  席間,點餐的時候,我不停地盯著餐單默默祈禱,請點便宜點兒的吧,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但明面上,我卻笑得陽光燦爛,說,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別客氣,我請客。


  江寒噙笑,眼底下是桃花欲染讓人狼血沸騰之色,他點頭,說,隨便點一點兒就好,我不是很餓。


  於是,這個不是很餓的人果然簡單地點了餐,雖然小貴,但咬牙也付得起;可是末了,他不簡單地要了一瓶葡萄酒。


  他問侍者, Latour有嗎?


  侍者說,店裡只有兩瓶,被客人定了。我們還珍藏了一瓶羅曼尼-康帝,一瓶Cabernet Sauvignon,客人可以考慮一下,都是上佳,口感都很醇正。


  江寒不動聲色地瞟了我一眼,看著酒單默念了一下,似乎是在給我報價似的沉吟著,五萬八,六萬八,那就先開一瓶Cabernet Sauvignon吧。


  當時我就血直衝大腦、直想縱身撲過去求他喝我的血算了。


  江寒點完餐,很隨意地用餐巾擦了擦手,他看了我一眼,說,咦,你今天氣色不錯嘛,小臉蛋紅撲撲的。


  我內心依舊糾結著那瓶聽不懂名字的葡萄酒,欲哭無淚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血,酒不醉人人自醉,哎。


  侍者將酒拿上來給江寒看,江寒說,替我們打開,醒好。


  我立刻又衝動了,依舊想撲過去滿地打滾地求他喝我的血算了。


  但是我還是忍住了,只是激動著、卻又眼巴巴地看著那侍者彬彬有禮地走開。


  江寒看了看我,小眉毛挑得那叫一個勾人心神,說,你今天好像很激動?不至於這麼想我吧,見到我就激動成這樣子。


  我心想,你妹啊,刷光了你卡里的錢你也激動好吧;哎,我妹的,請他吃什麼大餐啊,早知道去錢糧湖吃土鴨也能說話啊。


  席間,江寒接過幾個電話,似乎都與工作有關,很忙碌的樣子,每次都欠身對我說抱歉。我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一本正經地工作時,哪怕Say Sorry的模樣,居然也能出奇的迷人。


  最後,他乾脆把手機關機了。


  我低頭。


  他抿了一口紅酒,燈光下,唇齒間留了一抹紅,跟只美艷的吸血鬼似的,他看了看四周,沖我笑笑,說,你請我到這裡吃飯,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我仰頭,將紅酒狠狠吞下——一來,是為自己壯膽;二來,我想多喝一些,因為我買單啊,得喝夠本兒啊!

  最終,我在江寒的目視下,一杯接一杯豪飲,我看著空了的酒瓶和潷酒器,終於覺得喝夠了本兒。


  江寒看著我,一臉狐疑。正在我暗喜自己無比英明的時候,誰知江寒喊來了侍者,說了一句,將那瓶羅曼尼也拿來吧,給我們醒好。


  我差點兒就嚎叫著撲到侍者身上去,求他把我醒好給江寒端上來喝算了。


  江寒沖我笑笑,一副體貼的模樣,說,難得,你也愛葡萄酒。


  我心裡狂奔著千萬頭草泥馬在咆哮啊,我都不知道江寒是不是在故意整我,你說我千辛萬苦地碼字容易嗎我?!沒靈感憋不出情節的時候跟偷了編輯十萬塊錢似的躲著,跟只抑鬱的蝸牛似的,手機關機、qq不在線,內疚到內傷吧還得跑上去看看編輯的簽名改沒改成「艾天涯你去死吧」。那時候多想自己是只牛啊,吃了草隨便擠擠都是奶;然後眼睜睜看著別的作者一天三萬字,自己卻每天揉不出一千字,真想自戕了算完;好不容易文思尿崩了,男主角卻在八萬字后才出場,跟個醬油男似的,編輯跟大灰狼似的抱著你,你以為你在寫紅樓夢啊;終於摧殘了編輯也摧殘了自己完成了故事,還防不住被不良出版商盜版;更難得的是有讀者買了盜版書之後,對著你罵,你寫的是Shi。


  「我多想捧著玻璃心求他們買本正版為我的收入貢獻3塊錢后,再指著我的鼻子開罵也好」——這話是蘇輕繁的名言,我盜用的。此名言,還有後半句——「你就是施捨乞丐幾塊錢也不會追著罵吧,更可恨的是乞丐收了三塊錢也不必苦巴巴的交稅啊!當寫手真是苦毛線的差事啊。」


  後來,蘇輕繁果然就從良了,封筆了,嫁給了馬小卓,整個變成了騎在我們頭上的小資本家,從此終結了苦毛線的生活。


  而我依然跟團兒苦毛線似的碼著字,現在更是倒霉了,歷經上述萬難,賺了稿費吧,還得請江寒這麼一渾蛋來幫忙糟蹋。


  那天,我跟痛飲自己的血似的喝完了所有的酒,整個人就醉透了,醉得都忘記了自己是誰,更忘記自己請江寒吃飯的目的是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說服他離婚的了。


  我忘記了是怎麼買單出門的,也忘記是怎麼走出酒店的。


  我就記得那天夜裡,江寒的眼睛好亮,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小的時候,住平房。每到夏日,都會到平房的屋頂上,鋪上小涼席納涼。對著漫天繁星,年輕的父親總會給我講很多很多故事和美麗的神話;我也有著自己很多很多小心愿,我都會默默地說給最亮的那顆星星聽,我不知道那顆星星的名字,我卻固執地認為,它是滿天星辰里,最懂我的那顆星。


  因為這麼多年,它聽了太多我都不肯與他人分享的心裡話,童年的夢囈,少女的心事。


  現在,這顆星星居然、居然可以離我那麼近,可,怎麼長在人的臉上呢?

  長沙夜,小熏風。


  人在風中立,人在星下醉。


  我醉醺醺地伸手,想要去觸碰它——誰的臉這麼討厭!皮膚居然可以這麼好,好像很滑,很嫩呢,怪不得星星都會長到他臉上去。


  江寒說,你摸夠了沒有!


  我涎笑,仗著酒勁兒胡作非為,說,沒有!


  江寒聲音清冷,說,告訴你多少次了,女孩子喝酒會出事!就是不聽,以後要跟別的男人出門敢喝酒的話,我非捏死你!

  我一邊很爽地摸著,一邊覺得這個人的嘴巴真礙事,怎麼老跟吃東西似的吧唧吧唧地說個不停呢?比我媽還煩。於是,我就捏住他的嘴巴,然後嘿嘿地傻笑,我說,小星星,你真像只鴨子呀。錢糧湖土鴨!哈哈哈哈哈。


  江寒都快瘋了。


  然後,我就捏著自己的嘴巴,沖他噴著酒氣,笑,說,喏,小親親……啊不,小星星,你看,我像不像只鴨子啊?嘻嘻。


  他的眼睛好亮啊,真亮啊,是天上的那顆星星下凡了嗎?變成了我的真命天子,終於我不必在這世界苦苦尋找他,等待他;不必讓我經受別的男人那些無謂的感情傷害,只是為了所謂的長大和成熟。


  我沖他迷濛蒙地笑,執手相看,不覺厭,我說,真好,你來了。


  真好,你來了。


  然後我就拉住他的手,將他拉近,跟一個神交了十幾年的知己一般,輕輕地沖他吐著酒氣,可是,我的唇齒卻只能夠到他的頸項間,於是,我就在他的頸項處帶著溫熱的氣息輕輕說,香不香啊?說是有玫瑰的香氣呢。五萬八,六萬八,這是我這輩子喝得最貴的酒。江……江寒是個渾蛋!你都不知道,我當時……當時差點求他喝我的血……小星星……我很沒出息吧,在他面前我就是一鄉下土雞蛋啊……他跟劉芸芸才配,他們是一類人,她就是陪他喝十萬、幾十萬的酒也不會跟我這麼不開面的心痛啊……一群敗類啊……欺負我啊……江寒是渾蛋,我卻嫁給了他……


  我低下眉心,心事重重。


  酒暈勝新妝,迷眸最濃情。


  小星星就這麼站在夜風之中,長身玉立地看著我酒後失態的模樣,唇染上硃砂都不及的紅,頭髮微微的繚亂迷住了他的眼眸,我靠在他的頸項間,似乎都能看到他的喉結微微地抖動,如同一個水渴了的旅人。


  熏風長夜之下,我彷彿嗅到了他頸項間有種孩子般的清甜香氣。


  好香啊。


  他真像一個大大的奶油蛋糕啊。


  我忍不住分神,想要靠得更加緊,企圖嗅到更多的奶香;他就努力地向後,試圖躲開那撩人的溫熱鼻息。


  我愈任性,他愈堅持。


  我像一個吃不到糖果的孩子,最終悻悻,放開了他。我又繼續沉浸回剛才的世界里,喃喃著剛才沒有說完的話,我說,江寒……是渾蛋,我卻嫁給了他……嘻嘻……小星星,偷偷跟你說啊,別人我都不告訴的,我,我心裡還藏著一個人,可……他,他卻要結婚了……我祝福了他……我在人前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不去想他,不去見他……可小星星,我心裡疼啊……比喝這兩瓶酒還疼啊!他們倆都是渾蛋!渾蛋……唔……嗯……


  突然,我的嘴巴被人堵住了,冰涼微甜的舌尖,溫熱濃重的氣息。


  是吻嗎?

  我努力睜大眼睛,卻又瞬間淪陷。


  在這星光不再的夜晚,長街之上,熏風之中,有一個眼眸如星的男人吻了我,不是那種清淺的吻,只沾上唇角;而是那種唇齒之間沾染情慾的旖旎,讓人心跳彷彿停止,讓人彷彿失去呼吸,整個人都在眩暈,彷彿只能依靠在他的胸前,只能緊密地貼住他的唇齒,這世界才有空氣。


  他有力的臂膀擁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滾熱的皮膚似乎要燒掉兩人間那層薄薄的衣衫,心跳在他的胸腔之間鮮活,彷彿隨時會躍出。


  這個吻,如同一種佔有,宣示著一種決心。


  彷彿是一個冰冷而不容置疑的聲音在宣示著,這個世界,只能有一個男人是你的渾蛋!那就是我!只能是我!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夢了,夢裡,拼出了童年裡的小星星,他像真命天子一樣出現,將我這團兒苦毛線從情天恨海中分離開,從此,沒有顧朗的十年難終的苦戀,沒有江寒的遊戲般的婚姻。


  只有他,只有這個從小就聽過我無數心意的最亮的星辰。


  我像是一個沉迷在神話故事裡等愛的小孩,不願再回到無神論的清醒世界飽飲冷暖難知的愛恨。


  ……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腦袋跟被野牛群踩過一樣疼,再貴的酒也上頭啊。


  胡冬朵站在我床前,端著一杯水,一臉鄙夷地看著我。


  我警惕地看著她,迅速地想要回憶起昨天夜晚發生過什麼呢發生了什麼呢。我看著胡冬朵,說,我是怎麼回來的?

  胡冬朵直搖頭,表情依舊複雜,說,江寒送你回來的。


  我一聽「江寒」這個名字,就想起了「五萬八」和「六萬八」倆兄弟來,於是,冷哼了一聲,說,禽獸!


  胡冬朵就嗤了一聲,說,天涯,我還真就看不懂了,昨天,江寒送你回來,你可更像禽獸,一直拉著人家的小手兒,不肯放人家走哈。


  我愣了一下,說,怎……么可能?


  胡冬朵就怪笑,說,那是誰在門口不停地去親那個男人啊?小星星?啊呸!還小親親呢!姐還在門口啊!給你開門啊!你就左一口,冬朵,快看小星星;然後右一口狼奔過去,跟饑渴了幾百年似的親江寒的臉。


  我抓住被子,不住地抖,我想,不會吧?我怎麼會……


  胡冬朵說,算了,我跟你說啊,昨晚李彎彎還在啊,你的讀者啊,你就在你讀者面前上演活春宮,那小熱情勁兒,就差把江寒扛進房裡扔上床了。


  我一聽,都想暈過去。


  我吞了一口唾沫,說,她……她怎麼會來?


  胡冬朵聳聳肩,說,被李夢露家暴了唄。然後,她很隨意地補了一句,哦,是顧朗送她過來的。


  她的話一落,我就差點從床上跌下去,一口鮮血徹底湧上喉頭,哆嗦著問,顧朗!當時也在?!


  胡冬朵你大爺啊,你能不能先撿重點說啊,最重點的人物居然這麼漫不經心地告訴我,你讓我連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胡冬朵就笑得很喜慶,說,當然在啦!可別說姐兒不仗義,沒提醒你檢點啊。我當時可是拼了老命去攔你親江寒啊,跟你說,親人,矜持點兒,你家姦夫顧朗在呢!可你知道你怎麼回答?你說,你不要顧朗,讓他見鬼去吧!你只要你的小星星,然後「吧唧」一口又親上了。我當時可攔都攔不住啊,太狂野了。


  我直接萎在了床上,悔不當初那麼土鱉地非要喝掉「五萬八」和「六萬八」,丟人丟大發了。


  唉,我嘆了口氣,笑笑,說,也挺好。


  是啊,也挺好。


  我和顧朗,本來,在那段不是愛情的愛情里,他已恩賜了我毒酒一杯,我只是當著他的面飲下而已。


  而已。


  我問胡冬朵,說,彎彎呢?

  胡冬朵說,就你那淫亂的模樣,顧朗也不敢把彎彎留下啊,我讓他給夏桐帶過去了。回家是不可能,那李夢露是女金剛嗎?良心被辛一百給吃了?下手真狠啊,彎彎那小胳膊給打得……哎,不說了。


  我心微微一疼,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臉色煞白,問,顧朗他沒對江寒……怎麼著吧?


  胡冬朵說,沒!他身後一直跟著倆小嘍啰呢,估計是顧之棟怕他按捺不住對江家生事派來監視他的。他看江寒的模樣可不夠友好。


  想到顧朗煎熬在這仇恨之中,我的心就微微地黯然;在胡巴那裡碰見李夢露的時候,她也無意間透露過,她說,不知道為啥,顧老爺子這段日子跟把顧朗囚禁了似的,出入都是他委派的人。


  胡冬朵說,你最好跟江寒透個信兒吧,畢竟顧朗和江家是有血仇在身的,不管是顧朗還是顧之棟下手都是遲早的。算是離婚前,你送江寒的禮物吧。唉。


  說到這裡,胡冬朵又嘟噥,天涯,我都覺得好為難。告訴江寒吧,你這是防了顧家報血仇,顧朗會恨死你;不告訴江寒,你等於參與了謀殺,親眼送親夫一條死路……唉,反正,你註定裡外都不是人……好了,不說這些頭疼的了。怎樣,昨天?他同意跟你離婚了嗎?

  胡冬朵這麼一轉話題,我才從心腸糾結中驚起,猛然想起,我昨天晚上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情深意切地和江寒交流一下感情,告訴他,我內心的真實感受,告訴他作為一個平凡的女孩,他的遊戲,我經不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夫妻雙雙把離婚證辦。


  我立刻跳下床,說,我這就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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