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君懷琅只覺自己從一個沉沉的夢中醒了過來。

  這幾日,他的睡和醒之間,都是沒有明確界限的。但這一次,他從沉夢之中醒來時,卻能暢通無阻地睜開眼。

  一時間,光線有些刺眼,讓他不由得皺起眉頭,眯起了眼睛。

  熟悉的床帳和環境,微微側過頭,他就能看見床邊守著一個人。

  不等他看清那個人是誰,那人已經像只驚弓之鳥一般,隨著他細微的動作站起身,傾身上前。

  「醒了?」那道嗓音沙啞得緊。

  這下,根本不用看清,君懷琅就知道守在床榻邊的是誰了。

  他剛醒,神識還有些鈍,後知後覺地嗯了一聲,就感覺到了一隻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乾燥而粗糙,和他額頭的溫度融為了一體,甚至那手心還有些熱。

  「總算是退燒了。」薛晏說。

  君懷琅這才后之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病已經好了。

  他一愣,接著撐著床榻邊要起身,想問問金陵如今的情況,疫病是否已經退散,如今城中有多少傷亡,疫病的源頭又有沒有找到。

  卻在這時候,他對上了薛晏的目光。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目光熾熱而執拗地緊緊盯著他。

  一時間,君懷琅定定地和他對視著,腦海中一片空白。方才那一連串想要問出口的話,全都停在了他的喉中,片刻之間,便消散不見了。

  他眼睛里只剩下薛晏。

  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剩下透過窗子落在地上的光斑,隨著傾斜的日光,一點一點地在地面上挪動。

  薛晏瘦了一圈。

  少年人從沒有這般形容狼狽的時候,即便明顯已經洗漱乾淨換了一身衣裳,卻掩不去眼中的血絲和眼下的烏青,五官也因臉頰的瘦削而愈發銳利。

  君懷琅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臉。

  他這般想,也確實這麼做了。他動作笨拙地抬起手,覆在了薛晏的臉頰上,緩緩撫了撫。

  他似乎感覺到,薛晏全身的肌肉一瞬間都繃緊了,像個朝聖的信徒終於受到神眷了似的,停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唯獨目光更加熾熱了。

  君懷琅一瞬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神識逐漸清醒,他也漸漸想起了那天薛晏趕回來時,自己跟他說了什麼。

  兩世以來,這是他頭一次對人許諾過「在一起」這樣的話,如今已經到了要兌現的時候。即便兩世為人,他在這種事上也是一張白紙,笨拙又青澀。

  他終於憑著心中的意願,直面自己和對方的感情了,卻又在面對面時,嚮往又笨拙,任憑心臟在胸膛里咚咚咚地鼓噪,卻不知道該幹什麼。

  片刻,君懷琅有點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卻在他收回手的那一瞬間,薛晏按著他的手背將他手一攥,緊緊按著貼在了他的臉上。

  君懷琅的身體被他拽得坐了起來,但緊跟著,就被他壓回了床榻里。

  薛晏單手撐在他的頭邊,將他圈在了自己和床榻之間。

  「你要嚇死我了。」他說著,又定定地重複了一遍。「你他娘的真是要嚇死我了。」

  目光灼灼,呼吸也溫熱,一同向君懷琅侵襲了過來。

  將他的耳根逼得陣陣發燙。

  他低聲嗯了一聲,說道:「沒事了。」

  這樣的距離實在讓他有些壓抑不住心跳,沒來由地慌。他抬起空閑的那隻手,推了推薛晏的胸膛。

  薛晏卻紋絲不動,耍起了賴。

  「怎麼答應我的,忘了?」他盯著君懷琅,逼問道。

  沒忘,自然沒忘。

  但君懷琅向來是個循序漸進、徐徐圖之的性子,哪裡能招架得住薛晏這種,還沒真在一起呢,便將人壓在床榻里講話的土匪?

  君懷琅看向他,心臟咚咚地跳,片刻都說不出話。

  薛晏卻是最會蹬鼻子上臉。

  「怎麼,要耍賴了?」他得寸進尺地道。

  君懷琅連忙道:「沒有。」

  薛晏低聲笑了一聲,捏了捏被他攥在手心裡的手。

  「那你還記不記得,答應了我什麼?」他說。

  君懷琅的聲音輕了下去,有些羞赧地錯開目光:「……自然記得。」

  薛晏的唇角壓都壓不住,一個勁兒地往上翹。他此時要是生了條尾巴,定然要愉悅地左右搖擺,帶起一陣陣的風。

  他眉眼之間皆是笑意,看著君懷琅道:「那你跟我說,答應我什麼了?」

  君懷琅根本沒地方逃。

  他覺得這人簡直惡劣得很,卻讓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費勁地轉回目光,對上了薛晏的眼神。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笑意,滿滿地倒映著的全是他。

  君懷琅耳根泛著薄紅,說:「你把眼睛閉上。」

  薛晏笑著照做了。

  下一刻,君懷琅的手按在了他的後頸上。

  他將薛晏往下拉,緊跟著,一個素淡的、帶著淡淡樺木香氣的吻,生澀地落在了薛晏的唇上。

  君懷琅只主動了片刻。

  緊跟著,他就被薛晏鋪天蓋地的回吻淹沒了。

  薛晏和他同樣生澀,卻自有一股狠勁和莽勁,全仗著那股鋪天蓋地的霸道,反而有幾分無師自通的味道。

  不過沒多久,兩人的喘息就都亂了,君懷琅只覺喘不上氣來,費勁地推了推薛晏,才將同樣氣息混亂的薛晏推開。

  薛晏壓著他,胸膛起伏著,一雙淺色的眼灼灼地盯著他,止不住地咧嘴笑。

  君懷琅捋平了呼吸,臉卻仍舊泛著紅,錯開了目光,聲音小得幾乎只剩下了氣音。

  「……笑什麼。」他輕聲道。

  薛晏卻是俯下身,又在他的嘴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怎麼就這麼稀罕你呢。」他低啞的嗓音帶著笑,說話間,胸膛里發出的震動震得君懷琅一片皮膚都發著麻。

  君懷琅不說話,就被他捧著臉,緊跟著親了好幾下,清脆的聲響在安靜一片的房中響起,鬧得君懷琅臉頰發燒。

  「好了,好了!」他像推一隻纏著人不放的大狗似的,費勁將薛晏的臉推開。「怎麼沒完沒了了,天大亮著,像什麼話!」

  他即便是責備的口氣,尾音也是軟的,非但沒起到什麼訓斥的效果,反而清冷又勾人,更撩人了幾分。

  薛晏低聲笑著,又狠狠親了他一下。

  「讓老子忍了多久,多親幾下怎麼了?」他說。

  君懷琅赧得直躲,薛晏也不再逼他。不過,他將靴子一蹬,便直接鑽上了床。

  不等君懷琅反應過來,就已經被薛晏整個裹進了懷裡。

  「你……」

  就見薛晏一把將床帳扯了下去,一片昏暗。

  「不讓親,讓我抱一會兒總行吧?」

  君懷琅按在他胸膛上的手一頓,片刻之後,緩緩攥住了他的衣袍。

  ——

  君懷琅沒想到,薛晏會就這麼睡過去。

  沒一會兒,薛晏就沒了動靜。君懷琅試探著輕聲喊了他兩次,薛晏都沒有回應。

  他輕輕撩開了一點床帳,借著外頭的光,他看見薛晏已經睡著了。

  君懷琅沒有再動,靜靜地陪他躺著。

  薛晏本來眉眼就凶,但睡著時卻顯得格外溫馴。他摟著君懷琅,將他按在自己懷抱里,下巴擱在他頭頂。

  君懷琅能感覺到他平緩的呼吸聲。

  不由自主地,他也跟著薛晏睡了過去。

  這一覺便直睡到暮色西沉,君懷琅緩緩醒了過來。

  他這才發現不太對勁。

  他本要喊薛晏起來用膳,卻發現怎麼也搖不醒。

  君懷琅一時有些慌了。

  他連忙小心地推開薛晏起身,批上外衣去了門外。院子里這會兒也是一片安靜,只有進寶守在門口。

  君懷琅忙讓進寶去叫醫生。

  進寶一聽自家主子昏迷不醒了,嚇得連忙跑出院子,竟徑直將神醫叫了來。神醫在山中懶散慣了,驟然被趕著急路弄來金陵,開了藥方后又要管著煎藥,這會兒剛忙完,正在院子里補覺。

  他一臉不爽地打著哈欠,被進寶拽到了君懷琅的院子。

  看見等在門口的君懷琅,神醫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君懷琅正著急:「先生,他從今日中午便昏睡不醒,我也是才發現,還請您快去看看……」

  卻見神醫勾唇一笑,拍了拍君懷琅的肩膀。

  「他倒是眼光不錯。」他語帶調侃,從君懷琅身側擦身而過,慢悠悠地進去了。

  君懷琅連忙跟上。

  就見神醫在床邊慢條斯理地坐下,撩開床帳看了一眼,都沒搭脈,問道:「還有氣嗎?」

  君懷琅一愣:「自然是有的……」

  神醫將床帳放了回去:「那就沒事,讓他睡吧。」

  君懷琅不解:「那他這是怎麼了?」

  神醫瞥了床帳一眼。

  「聽說他好幾天之前,就不眠不休地策馬趕回來,然後又去了揚州。」他說。「沒被他自己作死,也是他命大,睡夠了就沒事了。」

  君懷琅目光一滯,看向床帳。

  神醫覷著他的神色,眼中生出了幾分逗弄的笑意。

  他惡劣得很,如今又閑來無事,便一定要添油加醋。

  「不光如此呢。」他慢悠悠往後一靠,說。「昨兒晚上為了弄藥引,他還自己去殺了頭狼。那狼可不好對付,他還硬要在狼活著的時候取它的血。」

  見君懷琅看向自己,神醫優哉游哉地說:「你今天服藥用的藥引,就是他殺狼換來的。」

  說著,他單手撐著椅子,傾身上前,一把撩開床帳,拽過薛晏一隻胳膊。

  袖子往上一拽,他的小臂便露了出來。

  小臂上纏著紗布,一看便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這會兒已經在往外滲血了,看起來頗有些嚇人。

  「你說,他這會兒只是昏睡不醒,是不是命大?」

  神醫笑眯眯地看向君懷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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