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君懷琅被薛晏放開時,面色有些發紅,喘息也亂了方寸。

  他喘了幾口氣,才後知後覺地有些驚慌,轉頭往巷口看去。

  幸好,外頭雖人來人往的,卻沒人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一眼,更沒人往這裡來。

  君懷琅鬆了口氣,卻后怕了起來。

  「日後在外頭,不許再這樣亂來了!」他一邊整理衣袍,拍去衣袍上的塵土,一邊壓低了聲音斥責薛晏道。

  但因著二人剛吻過的緣故,他氣息喘不勻,斥責的聲音也並不眼裡。

  「嗯,知道了。」薛晏站在面前低頭看他,眉眼間都是笑,答應道。

  「這讓人瞧見可如何是好?」君懷琅接著道。「你也太莽撞了些,怎麼偏在大街上就忍不住……」

  他說一聲,薛晏便跟著應一聲,乖巧過頭了,反倒像是在逗著他玩似的。

  君懷琅察覺到了,抬頭看向薛晏。

  薛晏這才站直,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一直注意著外頭的動靜。」他正色道。「你這麼招人的模樣,我怎麼可能給別人看?」

  君懷琅更氣結了。

  他雖能言善辯,但在這種事上向來說不過薛晏。他橫了薛晏一眼,整理好衣袍,便率先走了出去。

  ……即便人家沒看到,這兩人一同從暗巷裡出來,也很說不過去啊!

  君懷琅的耳根都是紅的,僵硬地走出了巷子。

  不過這街上熱鬧極了,眾人來來往往的,也並沒注意到他們。

  君懷琅走在前頭,薛晏就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

  君懷琅並無意跟他置氣,但方才吻得激烈,這人又這般惡劣,他此時便有些拉不下臉,再回頭去跟他同行。

  二人便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在街上。

  這條街上今日人來人往的,尤其熱鬧。路邊上擺攤賣小物件的、耍雜技的、賣燈的,還有飄著香氣和炊煙的吃食攤子,喧喧嚷嚷地挨在一起,五花八門。

  君懷琅四下看著,也覺得稀奇。

  就在這時,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橫在了君懷琅的面前。

  那糖葫蘆裹著薄薄的一層糖衣,晶瑩又鮮艷,瞧上去饞人得很。

  他抬頭,就見薛晏跟在他身後,手裡握著那串糖葫蘆。

  「喏。」薛晏說。「賠你的。」

  君懷琅不接,他就一直將那糖葫蘆舉在那兒,跟著他。

  君懷琅只得抬手將那串糖葫蘆抽走了。

  「下不為例。」他小聲道。

  薛晏低聲一笑,緊跟著便追上了那半步的距離,挨著君懷琅走在了他旁邊。

  君懷琅咬了一口糖葫蘆。

  這小食雖然常見,但君懷琅幾乎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他從小要學的就多,每日都需見許多先生。除了要出府應酬之外,他很少出門,更沒怎麼在大街上閑逛過。

  更何況,府內有各式各樣的糕點零食,也不必他們去外頭,吃這等路邊上賣的小物。

  他小時候見得少,只會偶爾好奇,等年歲大了,更不會特意去路邊上買這類孩子吃的物事。

  故而此物雖是尋常,在君懷琅這兒,卻是稀奇得很。

  他一口咬下去,泛黃的晶瑩糖衣在唇齒間碎開,裹挾著山楂酸甜的汁水,頓時,一股酸甜在他唇齒間瀰漫開來。

  君懷琅的眉頭都不由得舒展開了。

  「好吃?」旁邊的薛晏覷著他的反應。

  君懷琅點了點頭,眼都不由自主地眯了起來,也沒注意到,自己唇邊掛了一小塊糖。

  薛晏抬手替他將糖渣取了下來,低聲笑道:「怎麼跟沒吃過似的。」

  君懷琅笑著點頭道:「確實沒怎麼吃過。」

  薛晏笑道:「怎麼,國公爺還管你這個呢?」

  君懷琅噗嗤笑出了聲,同他開玩笑道:「是啊,那可如何是好?」

  薛晏順著他的話,正色道:「那以後我偷偷買給你吃,我有經驗得很。」

  君懷琅被他逗得直笑:「你有什麼經驗?」

  他自然不知道,薛晏說自己有經驗,確實不是假話。

  他在燕地的軍營里長大,按著軍營中的規矩,平日里是不能隨便出入的。

  偶爾出一次營,正好碰見集市上的小販賣糖葫蘆。一整扎的稻草上,插滿了鮮紅欲滴的紅果,燕地天寒,冬日裡賣的糖葫蘆凍得結結實實,咬起來直涼牙。

  但燕地的軍營里根本沒有零食,那種酸甜多汁的味道,小時候的薛晏嘗過一次,便忘不了了。

  再後來,他在軍營中挨了打,受了傷,就會偷偷翻牆出去,給自己買串糖葫蘆,再翻回來。

  燕雲寒冷的深夜裡,一串凍得硬邦邦的糖葫蘆,就是薛晏唯一的止痛藥。

  故而這酸甜味雖說平庸至極,對於薛晏來說,卻是印在靈魂里的甜味。

  薛晏聽到君懷琅問,低低一笑,只說道:「這你就別管了,反正以後,少不了你的糖葫蘆吃。」

  君懷琅笑著直點頭,還將手裡的糖葫蘆遞到薛晏面前:「那我便先謝過你。口頭謝沒什麼誠意,不如分你一口?」

  他將糖葫蘆遞過去時,才發現上頭的那顆,是自己咬了一半的。

  他便連忙要將手收回去。

  但他的手卻被按住了。

  薛晏抬手,一把握住了他想要收回的手,將糖葫蘆拽了回來。

  緊跟著,他便將最上頭的那半顆吃進了嘴裡。

  「哎——」君懷琅攔他不住,只得眼睜睜看他將那顆被自己咬掉了一半的紅果吃下。

  薛晏笑著放開了他。

  「果然。」他說。「比燕雲的好吃些。」

  ——

  進寶知道,身為下人,向來要有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自覺。

  比如之前,他主子拉著世子殿下不知道到哪個角落裡卿卿我我去了,他就要站在川流不息的人堆里,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等著他主子重新回來。

  再比如剛才,他家主子擠過人堆,跑到路邊給世子殿下買了串糖葫蘆,二人有說有笑的,世子殿下還將糖葫蘆餵給主子吃,他便眼觀鼻鼻觀心,權作自己是個什麼都看不見的瞎子。

  再比如現在,到了用到他的時候了。

  說起來,今日集會辦得熱鬧,還全是他一手策劃的。金陵的百姓向府衙報備,要在夜裡搞慶祝活動,但百姓們手裡沒錢,金陵府衙也緊巴巴的,活動自然辦不了多熱鬧。

  進寶跟薛晏一提,薛晏立馬讓他自己去撥錢,看著安排。

  進寶知道,他家主子說的「看著安排」,那就是往熱鬧里辦的意思。

  畢竟他主子還要帶著世子殿下去逛街不是?

  反正他主子有的是錢,進寶也不心疼。故而街上今日的彩帶花燈,全是進寶一手安排的,就連街道上的小商販、耍雜技的,都是進寶按著報備的攤位單子,以薛晏的名義,給他們不計利息地貸了進貨的補貼。

  也正因為此,今日這慶典才能辦得如此熱鬧。

  但進寶不知道,到頭來苦的還是自己。

  江南本就小玩意多,世子殿下又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公子哥,故而看什麼都新鮮。不過他雖四下里看著,卻只挑幾個買,至於其他的,進寶就要看自家主子眼色行事了。

  他主子沒回頭,那就說明世子殿下沒多喜歡。他主子若是回頭瞥他一眼,進寶就懂了,要自己上前去問攤主,前頭那位公子都看過哪幾樣東西,全都包起來。

  逛了一路,進寶手裡的東西越來越多,讓他不得不用暗號傳喚出一個錦衣衛來,讓那錦衣衛幫自己搬東西。

  卻不料,那個錦衣衛是個油嘴滑舌的壞心眼。看到他手裡大包小包的,便只顧著嘲笑他,進寶將東西遞給他讓他幫忙拿,他卻連連躲開。

  「主子只讓屬下保衛安全,可沒讓屬下拿東西啊?」那錦衣衛跟進寶熟,笑嘻嘻地道。「這種陪主子逛街的美差,還是公公自個兒消受吧?」

  說完,幾個呼吸間,人就跑了。

  進寶氣得要拿手指他,又騰不出手來,眼看著自家主子要走遠了,便只好快步跑著跟上。

  而前頭的君懷琅,自然對這些一無所知了。

  金陵夜市上的物件新奇別緻,不過他也知自己買來不過玩玩,買多了都是浪費。故而他看上了什麼小物,都是比較比較,挑出一個來。

  他給自己買的東西少,倒都是給一對弟妹、母親、姑姑和薛允煥買的。

  他買下來,薛晏便替他拿過去,故而君懷琅更不敢買多,怕薛晏拿不下。

  二人走著,便一路逛到了深處。

  就在這時,薛晏停了下來。

  君懷琅跟著他停下來,側過頭看去,就見薛晏停在了一個小攤前。

  方才薛晏一直是目不斜視的,只跟著自己逛,君懷琅一時好奇,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入了薛晏的眼,能讓他停下腳步。

  就見是個賣玉佩的小攤子。

  這攤子上賣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好玉,但這攤主卻心靈手巧,玉佩上的絡子打得精緻得很。

  「這位客官,可看上哪個了?」那攤主一見薛晏衣飾,就知他非富即貴,連忙迎上來問道。

  薛晏指了指攤上的一個方向:「這個。」

  君懷琅跟著看去,便見那兒掛著一對玉佩,是簡單的玉珏樣式,沒什麼花紋,底下淺青色的絡子,打的是同心結的樣式。

  那攤主連忙給他取下來:「公子可是要送人?這玉佩是一對的,沒法兒自己戴……」

  就見薛晏側過頭去,看了君懷琅一眼。

  小攤上點著燈,並不太亮,只足夠照亮攤上的物品。燈光之下,薛晏的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但露出的那一側,目光灼灼。

  他隨手丟了一錠銀子給攤主,接過了那對玉佩。

  「是要送人。」他說。「送給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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