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0章 王二
京城四周都是雪山，密林窪地不少，遮的整個京城都是涼颼颼的。
環山將京城圍在懷裡，冬日裡雪積著冷，夏日裡熱氣散布出去又熱。有著這些原因，京城裡的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除卻夏冬兩季以外，春秋兩季的間隔並不明顯。甚至有時剛入秋便下雪，過兩日秋老虎上來又熱的厲害，白天穿紗晚上穿襖的情景並不少見！
外頭的人來到京城，若不曉得這裡的天氣變化過於異常，不提前做好加衣減衣的準備，必然會病上一場。
秋季本來就是容易生病的季節，再加上京城獨有的氣候奇特，年年來京的人不少，故而每年入秋至冬，各家醫館的生意都很火熱。即便是尋常無人問津的醫館，現在也是人來人往的！
在各大醫館忙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有一家醫館卻悄然關閉。有人瞧見那家掌柜的帶著個小廝，同一文秀書生行了禮，三人上了馬車往遠方去了。
不過，京城裡的鋪子琳琅滿目，每日開新鋪子的，做不下去了的，轉手倒賣的……比比皆是。誰會特意關注一家不成？就算那人看到了，也不覺得什麼稀奇，只當又有一家鋪子開不下去罷了。
大家生活之餘，是愛談些奇聞八卦，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點袋水煙就能聊上許久。鋪子換個掌柜的或是倒閉了，對他們而言並不值得拿出來嘮。他們更喜歡聽的，乃是其他的事情。
渡河碼頭前，日暮夕下，勞累了一天的漢子們卸下貨物，就著髒兮兮的袖子把額頭上的汗擦了乾淨，三兩步走到附近的茶攤前：「王二哥，煮一碗面。」
簡易地一個攤子，兩個灶上一個燒水，一個熱鍋。攤子前面鋪開了十幾張桌椅，皆是這裡缺一塊那裡少一點。攤子里只有一個矮個子的男子忙上忙下，身上衣服補丁累補丁的，針腳粗糙的很，但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看起來就很會過日子。
這裡說是茶攤，其實光賣茶能有多少收益？在碼頭做活的都是糙漢子，喝兩口涼水就能解渴的。若非太陽毒辣的厲害，他們也捨不得花那兩子買點茶喝。
生意坐不下去，攤主王二倒是個腦筋活絡的，見附近苦工多，特意多堆了一口灶來做大鍋飯來！每日就做一葷一素，滿滿當當的一鍋，分別盛在兩個木桶里，剛起鍋就飄著香味！悶出來的米飯香香軟軟，王二義氣，說米飯管飽不夠再添！
君子遠庖廚，王二不是君子，一雙手看著粗糙，做出來的飯卻很是好吃。這麼一大碗冒尖的飯菜搭著賣，只要十文錢！更不要說飯吃完了可以添，要是肯再花兩字，飽飽的一碗飯下去，再來一壺茶，那舒服勁就不用提了！
王二的攤子實惠，附近的人都是會算著過日子的，來他這裡能吃飽又能吃好，雖然比別的地方貴上一兩文，但做苦活的最不能虧著嘴，故而名聲越傳越廣，茶攤的生意也就越來越好了。
攤子做大了，生意紅火了起來，王二瞧著做吃食能賺錢，更是不惜力氣的幹活。午飯賣到下午，他本打算囫圇吃點剩的，誰知每每被一搶而空，連點菜葉都沒留下。王二想了想，以後早上做飯時就先擀一團面出來，要是下午飯賣完了，還能給自己煮碗麵條吃。
不曾想他做的麵條也被遲來的人盯上了，眼巴巴的看著，王二不好自己吃，分了他一半。這下可了不得，麵條的勁道滋味也被傳了開，他這裡的生意也就更火熱了。還有中午不想吃飯，特意跑來問他有沒有賣面的人！
王二心思活絡，臉上憨憨笑著，手下的活兒卻加了倍。他中午賣飯，傍晚煮麵，那些沒成家的單身漢子下個工也沒人做飯，索性成堆的往這裡鑽。
茶攤越做越大，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什麼小販啊，伙夫啊，碼頭的苦力啊，甚至由於這裡靠近城門，一些來往的人也會到這裡來歇腳。小小的茶攤倒像是個大戲台，每天熱鬧得很。
王二抬頭看了一眼來人，黝黑的臉浮起笑容：「小衝來了啊，快去尋個位置坐坐，桌子上有水，自己喝上幾口，瞧你臉上，跟灌了熱湯似的。」
被喚小沖的男子身量高大，裸露的半身被晒成了古銅色，他一把抹開額頭的汗：「行嘞，王二哥給我多加點湯啊，下午搬貨怪熱的，倒不太想吃東西。」
「好嘞！」王二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丟面下鍋。滾水沸騰幾下，他拿大笠把面撈了起來，澆上兩大勺湯，才給小沖端過去。
小沖不怕燙，抬碗就喝了兩大口湯，砸了砸嘴，舒服道：「啊！忙了一天，能喝王二哥一碗湯，就是神仙來了也不換。」
王二憨笑：「多吃些，我給你放了點麻油蔥花。」
「我說怎麼這麼香呢！」小沖眼神一亮，又喝了兩大口。
彼時落日斜斜地掛在水天相接的地方不肯落下，灑下一片橘黃泛紅的色彩，看得人暖暖的。京城的氣候不行，落日卻很是好看！尤其是在這碼頭邊上，只要抬頭就能看見萬頃餘光灑落，每每看得人很是震撼。
王二小沖剛來這裡時，瞧見落日的風光實在是驚的閉不攏嘴。他茶攤的位置好，在高高的碼頭上，沒有其他物體遮掩，最能欣賞如此好的美景！所以後來到茶攤坐坐的，也有一部分是為了落日來的。
但這樣的場景日日見就沒什麼意思了，王二和小沖不過各自瞥了一眼，默默收回目光來，又把話題扯到面上頭來。
做苦活的漢子吃飯都很快，小沖年紀不過十四五歲，那胃卻比普通男子都要大。三兩下麵條下了肚還不覺得覺得飽，又讓王二給他舀了一碗湯才算數。
一桌客人走了，王二起身去收拾碗筷，眼睛卻盯著小沖，笑意深深道：「你小子，說是喜歡喝麵湯，其實就是捨不得兩個字的茶錢。」
小沖被說破小算盤，也不覺得羞，笑嘻嘻道：「嘿嘿嘿，王二哥這裡米飯管飽，湯管飽，我何必費那勞什子錢去買茶呢！」
「你這小滑頭！」王二爽朗笑了一聲，「以前花錢大手大腳的，怎麼現在知道節約了？我可聽說，你婆婆給你相了個媳婦，是不是有了媳婦，也曉得要攢錢了？」
小沖臉瞬間紅了：「瞎說什麼呢，婆婆只是去相了一下，又沒有定下來。王二哥別笑話我。」
王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說完這句話，他腦海中掠過一道倩影，心中越發悵然了起來。
小沖自己憨笑了一陣子，瞧見王二哥的模樣，想起了那件讓王二哥如此傷懷的的事情，低聲神秘道：「王二哥，近來我得知了些消息，是關於你那位心上人的！王二哥要不要聽聽？」
王二眼神一亮：「果真？」一聽到有心上人的消息，他當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牢牢地擒住小沖的手，抓的緊緊地，彷彿怕小沖跑掉一般。
小沖撲哧一笑：「王二哥，我又不是你那心上人，把我拉這麼緊做什麼？」
王二憨憨地撤回手，不好意思道：「小沖快別笑二哥了！趕緊告訴我，到底有些什麼消息？你也知道……二哥一直魂不守舍的……」
小沖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二哥的心事啊，否則也不會同二哥講這些了！不過，二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講的事情……或許會讓二哥不高興呢。」
王二愣了愣：「怎麼了？可是那姑娘出了什麼事情？」一想到有這個可能，王二幾乎要跳腳了。
小沖連忙穩住他的身形：「二哥別急，不是姑娘出了什麼事情！」
王二這才緩下心神。
小沖從頭開始說到：「咱們碼頭裡，前兩個月不是來了個叫李冉的人么？二哥還記得？」
「記得！」王二點點頭，「一個看起來頗為文弱的人，怎麼瞧也不像是會做力氣活的。」
「是啊！就是他！先前他來碼頭的時候，工頭不想要他，覺得他瘦弱得很，搬不動東西！李冉苦苦求了工頭許久，又說了好多凄涼的身世，工頭才答應。結果他幹了幾天重活，遇上了玲瓏閣的掌柜要搬運些布匹，便跟著掌柜的先走了。」
「我曉得！」
小沖環顧了下四周，看了一圈附近在呼嚕嚕吃面的人，確認他們沒有注意這裡后，才壓低聲音道：「碼頭的那幾個隨行的人，忙完那兩天就回來了，卻不見李冉的蹤跡。我們哥幾個好奇，一問才知道，他偷盜布匹被發現，掌柜的將他趕了出去！」
「偷盜布匹？」王二有些詫異：這李冉看起來文弱無能軟骨頭的樣子，居然能做出偷盜的事情來？還偷玲瓏閣的東西，真是厲害了！完全看不出來啊！
小沖道：「李冉人贓俱獲不說，被抓了個現行，還非要說是同去的幾個幫工污衊他！王二哥在這裡做生意多年，可是曉得崔大哥他們幾人的性子，以往再貴重的東西也不是沒搬運過，那些零星小件真要貪了，必然不會讓人察覺，更何況是布匹這樣的大件呢！再說了，布匹貪了，拿出去一賣就會被人發現，難不成拿回家做衣服穿？虧他想得出來呢！
李冉反咬一口可把崔大哥他們一行人氣得不輕，就差沒有賭天發誓證明自己清白了。玲瓏閣的掌柜又不是傻子，當下就叫人把李冉揍了一頓丟出門口。誒……好巧不好，定國侯府的秦嬤嬤經過瞧見了，硬是幫了李冉一把，還把他帶到一個地方靜養療傷。」
「我說怎麼好久不見他，一問崔老大他們，個個臉紅脖子粗，氣的跟什麼似得就是不說。原來有這樣的緣故在啊……」王二恍然大悟，忽然覺得話題有些偏了，「不對，小沖不是要跟二哥說那個姑娘的事情么？怎麼扯到李冉身上了？」
小沖也不是會繞彎彎的人，他一問，自己當下一拍大.腿：「王二哥，李冉回來了！今兒我還瞧見了二哥中意的那個女子，她好像……好像是李冉的未婚妻！」
王二一張黝黑的臉剎那間白了三分，好似有人往上鋪了一層細細的粉，看起來黑白交錯，十分可怖。他的心驟然一疼，呼吸緊的人說不出話來。
「你……你說什麼……」
小沖撓撓腦袋：「二哥別急，興許是我聽錯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講，只能把白天見到的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李冉前些日子就回來了，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些銀子，交給工頭在這裡住些時日。咱們那個工頭見錢眼開的，瞧見了銀子還能不答應？就算崔大哥他們生氣，工頭同意了，誰敢反駁不成？他住在碼頭外的小棚屋裡，收拾的挺乾淨，最近也沒見他出來，工頭也不叫他幹活！
今兒我搬著貨，突然見一個富家嬤嬤帶著個富家小姐過來，二哥也知道我們這裡都是些漢子，哪裡見過多少女孩子？更何況還是打扮如此華麗的人！我心裡留意了兩分，果然見她們前來向我打聽李冉的住所……我一瞧那姑娘，不就是咱們上回遇到的，讓王二哥放在心裡的那個姑娘么！同她們指了路以後，我正想著趕緊來跟二哥說一聲，忽然聽到她們說到什麼未婚夫之類的詞！當時我心裡一愣，覺得事情可能有哪裡錯了，便跟上去偷聽了一下。」
講起偷聽一事，小衝到底是七尺男兒，臉頓時紅了起來。
「她們見了李冉，恐怕是為了避嫌，並沒有單獨進屋裡說話，而是站在門口講了好一陣子。我聽了一會兒，才曉得富家嬤嬤是定國侯府白大小姐的貼身嬤嬤！好像……好像是姓秦？對對對，是姓秦！富家小姐倒不是小姐，而是白大小姐的貼身侍女，叫……櫻桃！」
「櫻桃……」王二有些苦澀的品著這個名字。
小沖感嘆了一句：「我的個乖乖，定國侯府可真有錢啊，一個嬤嬤一個丫頭，穿的可實在是體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