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情不由己
容珏自那日之後一直都待在東宮中休息,身子比以往更加孱弱,時常能咳出血來。御醫查看之後,心中一片明了,太子殿下身子本是孱弱,好好修養倒也無事,只是現在又有了心病,只怕是難以醫好了。只能用補藥為他續命,哪裡積重難返也就無救了。
當然太醫不敢這麼直接對璟帝說,只是大體說了一下容珏的病情,說太子殿下是心病,以後千萬不能受刺激了,上次吐了心頭血之後,身子虧空大半要好生將養,不能出一點差錯。
饒是這樣,璟帝也聽得眉心直跳。在御醫走了之後,他就找來中樞部,讓他們儘快查清赫連涑與容珏的關係。
赫連涑見到璟帝陰沉的面色,已經猜到他不會答應,準備自己進皇宮去找容珏。
璟帝沉聲一喝,「將她攔下!」
宮門邊的侍衛都涌了出來,架著刀擋在赫連涑的面前,不讓她再前進半步。
璟帝緩步走進,讓所有人都退下,他有幾句話想單獨對赫連涑說。
站在皇宮前面的女子,一襲紅衣下蒼白的面色惹人心疼,嬌小的身子起伏著,似在隱忍胸中翻滾的情緒。
她望著走來的璟帝,黑白分明的眼中只有渴求,神色無比悲傷。怎麼看,她都不像是一個將要嫁人的新娘,更像是個失去心愛之人的未亡人。
璟帝望著她,眼神中有憐惜卻無動容,他沉聲說:「這門婚事是你與容瀲求朕下的旨意,現在已經無法更改了,若是你真的擔心容珏,請你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容珏的面前。容珏身子一向病弱,如今已經不起任何刺激。」
「是我害了他嗎?」她惶惑地望著璟帝。
璟帝沒有回答,但她已經看出了答案。
她慢慢地退了回去,漂亮的眼睛滿是眼淚。她拿起地上掉落的蓋頭重新蓋上,跪在璟帝的面前,她輕聲說:「是我對不起容珏哥哥,請皇上讓他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只要他能好好的,我發誓此生都不見他了。」
說完的時候,蓋頭下擋住的容顏上滿是淚痕,將化好的妝容都沖花了。
情深至此,只可惜造化弄人,璟帝望著面前的大燕公主,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曾和蓮濯拜堂成親,曾發誓永遠都待她好,但到最後他的後宮中卻沒有她,只有一個與她三分相似的女人。
璟帝久久不語,最終抬起了手,「送大燕公主上轎吧。」
赫連涑從所有人的眼前走過,被風吹起的蓋頭下,隱約可以看見混著脂粉的淚痕。璟帝覺得自己有些殘忍,或許大燕公主真心與容珏相愛,但事到如今,為了國家的利益,他只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讓大燕公主嫁給容瀲。
從今天以後,赫連涑與容珏的緣分就徹底斷了。
燕王有些心疼,不知璟帝和自己的女兒說了些什麼,看女兒的模樣分明是不想嫁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璟帝,你跟本王說說,本王的公主怎麼一臉不高興?是不是容瀲那混小子對我女兒做了什麼事情,惹她生氣了?」
璟帝換上了得體的笑容,寬慰燕王,「女兒出嫁難免會傷心,朕幾個女兒出嫁,都抱著朕哭了好久。涑玉公主是放不下大燕,還有她的父母。」
燕王聽完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本王的女兒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還能捨不得大燕,捨不得阿爹阿娘,倒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璟帝看燕王沒有懷疑,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一路上只聽到路兩旁的百姓們在說,「大燕公主真是好福氣,這樣盛大的婚禮,可見五王爺對她真是寵愛至極了。」
旁邊有人附合,「是啊,是啊,要是我也能這麼風風光光地嫁一回,這輩子也值了。」
赫連涑聽到他們的話想笑,這麼風光又有什麼用,又不能嫁給她真正喜歡的人!笑著笑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花轎在王府的門口停了下來,在赫連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轎子的帘子被拉開,一雙如玉雕琢的手落在了她的面前。
耳邊清越而寵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握著我的手下來吧!」
遲疑了一會,礙於盯著蓋頭看不見前面的路,赫連涑才不情願地伸出了手。兩手交握之後,指尖微微用力,向他懷中一拽。
赫連涑沒想到他會用力拽她,整個人踉蹌著向前面倒去。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抱住了她的腰,順勢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等赫連涑反應過來之後大叫,「你快將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
後面司禮的太監也在大喊,「王爺你這樣抱著新娘不合規矩啊!」
容瀲只做沒有聽見,對懷裡掙扎的人說:「這麼多人看著呢,我鬆手你可就要跌下去了。這會剛剛走上浮橋,橋很窄,你若亂動,我們倆說不定都要掉到河裡去。」
大燕地處塞外和荒漠靠近,炎熱而少雨,所有的燕國人都是旱鴨子,最是怕水。聽容瀲這麼一說之後懷裡的人果然不再亂動了,僵硬身子一動不動地讓他抱著。
在正殿中她與容瀲三拜成禮,這是上次她嫁給他時所沒有的禮節,被人牽著拜來拜去讓赫連涑覺得很奇怪又很麻煩,越發不想和容瀲成親了。
容瀲若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一定會覺得自己很無辜。
禮成之後,赫連涑再次被送去了洞房。洞房是什麼,她知道,上次也是在這裡和容瀲滾來滾去的。
在大燕只需要洞房就好,在夏朝規矩多的累死人。想著大燕,她心裡又是一陣酸澀,她想回去了。
大燕什麼都好,沒規矩,沒算計。她想油光發亮的烤肉了,想香甜的馬奶茶,想水晶一樣的甜葡萄……最重要的是大燕沒有容瀲,她最討厭的人。
坐在房間里也能聽見外面游廊上來回走動的聲音,還有正殿里歡笑的聲音,其中最響亮的就是她父皇的笑聲。
好多年都沒有聽過父皇笑得這麼開心了,聽著聽著,她的心也暖了起來,唇角不自覺地上翹。說服自己嫁給容瀲唯一的理由是父皇他很開心,因為她有了歸宿。
天黑之後,容瀲來了婚房。這次他並未醉酒,穿過游廊的腳步也很沉穩。
門被推開,他穿著耀眼的紅衣,俊美逼人。
赫連涑打算不理他,依舊筆直地坐在。忽然眼前映入一片光亮,他竟是飛快地掀開了她的蓋頭。
揉了揉眼睛之後赫連涑才適應眼前的光亮,紅色的蠟燭點了好幾根,整個屋子裡亮如白日。看著她惱怒的樣子,容瀲卻顯得很開心,清冷的眼中有流動的光澤,姿態迷人。
修長的手指端來兩個小巧的酒杯,一隻放在她的面前,「這是交杯酒,喝完之後我們就將正式結為夫妻了。」
赫連涑望著他反問,「若我不喝,我們就做不成夫妻了嗎?」
容瀲搖搖頭,紅色的衣袖揮過,整個屋子中的蠟燭都滅了,一片黑暗。
他站在赫連涑的面前,淺笑淡淡,這是他算計得逞后的模樣,像只大尾巴狼,「我們已經拜堂過了,當然已經結成夫妻了。你不願喝交杯酒,我們只好進入下一個步驟了。」
「什麼?」她只覺得成親好繁瑣,完全不知道大尾巴狼已經將尾巴翹得高高的了,只準備著撲上去將她吃掉。
她剛說完,一個溫熱的唇就貼了上來,整個人都被撲到了。
幾分掙扎之後,赫連涑死死想要將他推開,厭惡道:「你別碰我,上次被你騙了,這次我絕不會上當了!」
說著,她眼角有了濕意,眼淚劃過面頰滾落在鴛鴦交頸的綉枕里。
借著月色,看見她臉上的濕意以後,容瀲的動作變得溫柔了起來。看到她的眼淚,他的心微微有些疼,彎下身子,親吻她的面頰,將她臉上的眼淚都輕柔吻去了。
這動作真是無比的溫柔,就算是石頭人也該心軟了。赫連涑睜著漆黑的眼睛望著他,目光依舊是空洞麻木的,只是不再反抗而已。
她說:「容瀲,我恨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這句話有幾分孩子氣,但她因為哭泣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聽起來真有些刻骨銘心。好似有一把小鋸子摩挲著你的骨頭,將她的恨意都刻了進去。
容瀲沉寂片刻之後,動作越發溫柔,甚至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
成親之後,容瀲命人給她送來的還是紅衣,各式各樣的紅衣,無一不是做工精細,布料上乘。
赫連涑沒有異議,現在的她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異議。不贊成不反對,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艷麗的紅顏穿著她消瘦的身上再沒有往日的風采,府中所有人都發現了赫連涑的變化,除了嘆息就是勸慰。可她似乎聽不見一般,蒼白的臉上再不會出現任何事情,只是睜著一雙漆黑而空洞的眼睛。
後來,府中的人都選擇了放棄。以前恣意單純的赫連涑已經死了,而今留下的不過是一具空殼罷了。
整日的沉靜不語讓很多人都忽略了這個正王妃的存在,她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孤孤單單坐在王府中,和庭院中的花草一樣,開敗自由,與人無憂。
真正感到不同的是容瀲,他依舊每日都會早早下朝,這是赫連涑來了之後他養成的習慣。他知道她會在王府門后一直等他,等不到他絕不離開,任何人勸都沒有用。
如今,他走進王府之後卻是一片空蕩,迎上來的只有管家而已。再沒有人看到他就歡快地撲過來,死死地抱著他,像是闊別了很久一般,捨不得鬆手。
那時他還不明白思念一個人的感覺,看到她喜悅的笑臉和撲來的擁抱,他只是隱忍或是縱容。等她消失之後,他才開始懷念那樣的感覺,想要再看一看她笑的模樣,再緊緊地擁抱她一次。
每日他回到王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管家詢問她的情況,事無巨細,知道她多吃了半碗粥他會高興,知道她一整日都沒說話,他就忍不住蹙起眉頭。後來,管家每次說話的時候都注意著容瀲的神情,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今天王妃她怎樣?」這是每日回來的開場白。
「王妃她今天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房間里發獃」看到容瀲臉色不變,他又慌忙補充道:「下午似乎有些不太高興,摔了一個花瓶。」
那花瓶不是她摔的,而是她碰到的。但容瀲平靜的臉緩和了下來,管家也鬆了一口氣,現在王爺已經面色不變了,無論他說什麼,王爺都是在靜聽著,但管家說話的時候還是無比緊張。
「我去看她」容瀲大步離開的時候,管家才想起一件事,快步跑到了容瀲的面前,「王爺剛剛王妃她才睡下。」
「她剛睡?」他點點頭,「我知道了,動作會輕些的。謝謝你的提醒。」
最後一句話管家僵硬在原地,哭笑不得,他哪裡擔得上王爺說謝謝啊,這不是折他的壽嗎?自從王妃入了王府以後,王爺的行事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害得他每天都是提心弔膽。王爺生氣他害怕,現在連王爺不生氣,他也很害怕。
走到廂房門口婢女看見了容瀲之後都要向他行禮,容瀲只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讓她們全部都退下。
輕推門之後,他看見睡在躺椅上的赫連涑,青絲凌亂,白得有些透明的小臉讓他心慌,恍若她再這樣消瘦下去就要從他的眼前消失不見了。
走到她身邊之後才發現就算是她熟睡的時候,眉頭也是緊緊地皺著,滿滿都是憂愁的模樣。他伸出手想要抹平她皺緊的眉頭,手指還沒靠近卻停住了。
他搬來凳子坐下,靜靜地陪著她,心裡想著不要將她吵醒,再多看她一會。在她醒著的時候,是怎麼也不願意見他的。
容瀲失笑,笑容苦澀。何時起他變得這樣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了?
她在熟睡,他在一旁凝視的情形是無比的熟悉,只是兩個人的位置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