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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 袖中人頭

  臘月二十六的今日,去往翠玉宮赴宴的路上,「狹路相逢」的,不止蕭寶焱和甄氏,還有浚息和淑妃。


  淑妃與浚息不期而遇,顯然是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銜位上,從一品的淑妃,對一品軍侯的浚息,欠了欠身道:「侯爺。」


  浚息覷看著淑妃,赫連祁脾性陰佞偏激,殘忍狠絕,他的胞妹,赫連淑妃看著倒像安分守己之人。


  「君臣有別,你更是太子生母,無需對我行禮。」浚息言畢,並沒有滯留和為難地離去。


  浚息離去后,淑妃亦沒有停留,甚至步履匆忙地行了好一陣后,才扶住廊軒,平息著心中的驚怕。


  聽說哥哥謀刺南安侯,被南安侯貶官,流放,後來又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聽說哥哥的死狀極其殘忍,死前是經過殊死搏鬥的。哥哥那樣高強的武藝,卻都不敵對手,又是誰一定要置撕破臉皮之後的,太子親舅於死地?


  哥哥的死,絕對和南安侯脫不了干係!


  可是,想起南安侯,特別是適才面對南安侯,她卻不敢生起一點為哥哥報仇的心思!

  那個人,虞浚息啊!饒是她是太子生母,是從一品的淑妃,面對他,她也是那樣無力!


  ……


  此時齊國的翠玉宮,齊帝蕭寶焱大宴文武百官,筵席上推杯問盞,卻是一派和樂的景象。


  蕭寶焱的性情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他陰測暴戾之時,臣子自然噤若寒蟬。但他心悅的時候,若有臣子不做出歡慶喜悅之態,必然會首當其衝。如是,陪著蕭寶焱飲宴,文武百官雖然心裡犯怵,但看蕭寶焱此時喜形於色,不禁也附和著,笑逐顏開,眾臣同慶。


  蕭寶焱今日的心情顯然格外好,他與臣子們互相寒暄,互相敬酒,手不時往他龍袍寬大的袖口裡面摸一摸,俊逸文秀的臉上,露出詭秘歡喜的神情。


  「汪!汪!汪!」與這個和樂的筵席,格格不入的是,一隻雪白的貴婦犬,望著蕭寶焱,一直衝著他吠著。


  那隻貴婦犬,是蕭寶焱這兩個月最寵愛的妃子姚妃豢養的。姚妃喜愛極了它,此時陪伴聖駕,那隻犬也跟在姚妃身邊。愛犬一直衝著蕭寶焱吠著,蕭寶焱身側的姚妃,請罪道:「陛下,今日『雪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對陛下無禮。臣妾這就讓宮女將她牽回去。」


  「無妨。」蕭寶焱卻看著雪兒道:「小東西機靈著呢。」


  「汪!汪!汪!」


  「姚妃娘娘絕色天香,便連養的愛寵也格外雪玉可愛。」聽到蕭寶焱誇讚貴婦犬,欽天監不禁奉承起名犬雪兒。


  「是啊!」


  「是啊!」


  許多臣子紛紛附和道。


  沒有附和的臣子,雖心裡不齒阿諛奉承之事,卻也不敢嗤笑怒斥,無奈正襟危坐。這其中,就包括刑部尚書郭祥,和他的岳丈國子監大人。


  蕭寶焱往刑部尚書郭祥瞟了一眼,他對欽天監道:「姚妃也不算絕色天香,朕今日新得了位美人,長的那是眉掃初春嫩柳,臉堆三月嬌花,那才是絕色佳人也!」


  「恭賀陛下得到如此美人!」欽天監趕緊奉承道。


  眉掃初春嫩柳,臉堆三月嬌花?聽到蕭寶焱的形容,刑部尚書郭祥心中動了動。


  ……


  筵席外,浚息制止了要去通傳的內監,八年沒有回京,八年沒有見過蕭寶焱了的浚息,黑眸深深關注著蕭寶焱。


  ——十七年前,蕭寶焱登基之前,交遊廣闊,禮賢下士,他雖也覺他有時候有些做作,道貌岸然。但是蕭寶焱對他的規勸,是極其聽從的。加之伴讀數年的情分。先皇駕崩那日,他毫不猶豫地發動宮變,血洗京城,替他掃除一切的障礙。那些反對蕭寶焱登基的尋常臣子也就罷了,他作為一個外臣也就罷了,但蕭寶焱,卻親自將成為敗寇的幾個親兄弟手刃了。當時他心中雖震駭。但想到玄武門之變,或許蕭寶焱那樣做,才是萬無一失是對的。反倒是他,有些婦人之仁了。


  將蕭寶焱扶上帝位后,因為玉奴,他便去了邊關。去邊關的一路……發生了很多事情。他被各種追殺。九死一生。他心裡雖懷疑是蕭寶焱為了埋葬他如何登基的秘密,卸磨殺驢,卻不願意去相信。直到他宛如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魅,活著到了邊關,知道,當初扶持蕭寶焱登基的謀臣同僚們,被蕭寶焱以各種名目處決,唯有他還活著。他不得不相信,一路上,布下天羅地網要殺他的人,果然是蕭寶焱。


  他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其實也沒有去恨蕭寶焱。哪怕他後來做了三軍主帥,做了南安侯,他也沒想過將蕭寶焱殺之後快。——那些有資格承襲皇位的皇族,都被蕭寶焱殺光了,他殺了蕭寶焱,誰去當皇帝呢?他沒想過謀朝篡位,取而代之。


  只是,近年來,特別是這一年來,蕭寶焱似乎,越來越……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且先在一旁,靜靜觀看這位君王的日常吧。


  ……


  「愛妃,你想見見那位美人嗎?」筵席上,蕭寶焱覷著姚妃,詭異地笑問。


  姚妃尷尬地笑道:「陛下便代為引見吧。」


  蕭寶焱俊逸文秀的臉上,露出謎之詭異的神情,他將手伸向他龍袍寬大的袖口,突然,從袖口裡,拽出一個人頭,放在御席桌上。


  「啊!」姚妃嚇得臉上血色盡失。


  「汪!汪!汪!」雪兒沖著人頭狂吠著。


  蕭寶焱詢問姚妃,「愛妃覺得這個美人美嗎?」


  姚妃的嬌容皺成一團,表情又似在哭,又似在笑,「美,美……」


  「美色在愛妃之上吧?」蕭寶焱又問道。


  「是……是的。」


  「愛卿覺得呢?」蕭寶焱又問欽天監。


  「……」欽天監這回卻不知道如何奉承是好。


  ……


  浚息身後,南宮贇和青崴大驚,這個人頭,難不成是他們在宮外見到的那無頭女屍的頭?


  ……


  筵席上,一直神情詭秘歡喜的蕭寶焱,至此,歡喜不復,他望著甄氏的頭顱,伏案哀痛哭將道:「可惜……佳人再難得啊!佳人再難得啊……」蕭寶焱哭的情真意切,竟是傷心極了!彷彿不是在哭他親手鋸下腦袋的甄氏,而是在哭他平生摯愛地離開似的。


  刑部尚書郭祥,不知何時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來。


  蕭寶焱御席桌上人頭的面目,他其實並不能看見。但是,那頭顱秀髮上的那枚珠花,卻是那樣眼熟。不,不是眼熟!那是他前幾日親自描繪圖樣,拿給能工巧匠打製成首飾,他今早,親自插在他妻子發上的!

  刑部尚書郭祥,離開席位,一步步,往蕭寶焱的御席走去。


  才走至半途。姚妃的愛犬跳上蕭寶焱的御桌,往甄氏的頭顱一撲,甄氏的頭顱,便滾落到了地上,骨碌碌徑自滾到了郭祥的腳下。


  ——早上還活色生香的嬌人,此刻屍身不知在何處,唯見屍首面色死白,一雙眼睛死不瞑目地看著她的丈夫!


  屍首……果然是他的妻子,甄琬!

  「琬兒!」是時,甄琬的父親國子監甄大人也陡然從席位後站起了身來!甄大人年近半百,顯然是受不住打擊,身體搖搖欲墜,「甄大人!」旁邊席座上他的同僚好友趕緊扶住他!

  「汪!汪!汪!」雪兒從御桌上撲下,蹦跳著追趕著甄氏的頭顱。


  雪兒眼看又將撲將過來,郭祥目痛地注視著妻子的頭顱,腳上靴子卻將往他妻子頭顱撲過來的雪兒,用力揣到了幾丈遠外!

  雪兒伏地吐血,傷重的好半天沒有爬起來。


  姚妃平日里極為愛護雪兒,宮人們但有一點兒沒有照護好雪兒,都為她嚴厲責罵,然而此時,她只是心驚地看了眼雪兒,一句話也不敢置喙。不知,是驚駭於那個將妻子頭顱,顫抖著手抱起的,容顏哀痛的刑部尚書,還是內心深處,更懼怕她身邊那個詭譎陰測的君王。姚妃大氣都不敢出。


  ……


  筵席外,浚息身後,南宮贇驚駭道:「刑部尚書郭祥郭大人,和國子監甄大人是翁婿。他們見著那女子頭顱那樣的神情,難不成,那女子頭顱,宮外那具無頭女屍,是郭祥的妻子?郭祥好歹是朝中二品大員,這,這……」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便是,我伴讀數年,又發動宮變,一手推他坐上帝位的皇帝。」浚息黑眸深沉望著蕭寶焱,「為人臣子,誰不想做個忠君愛主的名臣,流芳百世?如今卻成了上行下效。他不像個皇帝,我亦不像個臣子。」


  ……


  一個朝中二品大員的妻子的頭顱,突然被蕭寶焱從袖口裡拿出來,此刻又被郭祥顫抖著,抱在手中。筵席上,尚算良臣的臣子心中戚戚然,便連奸佞之臣,此時也不好說什麼。筵席一時安靜極了。


  蕭寶焱不知何時沒有再痛哭,他坐直身,看著顫抖著手,抱著妻子頭顱,容顏哀悼的刑部尚書。


  郭祥婚後與妻子舉案齊眉,感情甚篤,一時被傳為京中佳話。郭祥,必定是深愛著他的妻子的吧。如今他妻子離世……郭祥的心情,蕭寶焱感同身受。玉奴的死訊傳來,他也是那樣的心情。蕭寶焱不禁泛起與郭祥同病相憐之感,決意好生地褒獎安撫他。「郭卿,你的妻子離世,朕心惻然。朕便將姚妃賜給你。朕知道姚妃不能代替你的妻子,所以,姚妃到你府中,為妻為妾為奴,都隨你的意。」他還是很寵愛姚妃的,將自己的寵妃賜給郭祥,已是極大的恩寵了吧?

  「什……什麼?」姚妃面無血色地望著蕭寶焱。


  聞聽蕭寶焱的聲音,郭祥終於是從妻子身首異處的悲慟中回過了神來!


  「昏君,我要殺了你!」郭祥目中帶血,牙呲欲裂地沖向了蕭寶焱。


  「護駕!護駕!」陳大海慌忙叫道。


  郭祥掌管刑部,性情剛硬,身負武藝。臣子入宮雖不得攜帶兵器,他雖赤手空拳殺向蕭寶焱,但愛妻離世的悲慟之下,又來勢洶洶,蕭寶焱著實駭了一大跳。陳大海拉扯著蕭寶焱閃避,被郭祥截斷去路后,蕭寶焱不過與郭祥過了一招,效忠於齊國君主的暗衛就有數個現了身,緊接著是聞訊來護駕的禁衛軍們!

  郭祥單槍匹馬又赤手空拳,武藝更相差暗衛們甚遠。很快不敵。一個暗衛手中的劍尖離郭祥的心口還有毫釐距離的時候,那個暗衛連同手中的兵刃卻瞬間被寒冰凍住了。同時被凍住的,還有其他幾個正圍攻郭祥的暗衛,和郭祥。


  寒冰真氣!


  以蕭寶焱為首,筵席上的所有人,都看著南宮贇和青崴的隨行下,到來筵席的浚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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