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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彗星襲獄

  民國六年,西元1917年,白鹿原的唐朝大墓被盜次日,張勳復辟的北京城裡,辮子軍正在準備決戰。


  黑夜,北京警察廳探長葉克難,一身黑制服,蓄小鬍子,肋間插著佩刀,穿過堆滿沙袋與工事的街頭,走進黃龍旗下的監獄。每個看守都認得他,向京城名偵探敬禮。而這裡大部分重刑犯,也是被他親手抓進來的。典獄長與葉克難相熟,都是高等巡警學堂的同窗。隔著一層鐵網格的玻璃,窺見對面頂層牢房,專門用以監禁政治犯。


  「秦海關,五十七歲;秦北洋,十七歲;齊遠山,十七歲。」典獄長用手指頭蘸著唾沫翻看花名冊,「三人都關在414號牢房裡。」


  「他們不是政治犯。當今世上,唯有秦海關會造鎮墓獸。我聽說,張勳給他酬勞五百銀圓,承諾陵墓監督的職位——跟袁世凱一個價錢。普天之下,除康有為等保皇派外,皆反對復辟。張勳想為十二歲的溥儀營造皇陵,藉此獲得天命保佑,讓大清帝國活下去,他瘋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葉克難正在串聯警界同仁反對復辟,典獄長早已明白:「克難,只要你一句話!」


  「好,這一層還關押了其他人嗎?」


  「去年袁世凱死後,政治犯樓層就空了。對了,今早進來兩個政治犯,罪名是在天安門散發反對復辟的傳單。這兩人的名字是假的,還沒查到真實身份。」


  「長什麼樣?」


  「都是二十多歲,一個稍微年輕的身高體壯,一個稍微年長的臉上有道疤痕。」


  「臉上有刀疤?」


  葉克難手指頭微微一抖,便摸到自己臉上,從腮邊慢慢劃到耳根。


  「差不多就是這樣。」


  「糟了!」


  對面政治犯樓層的燈滅了……


  關在414號牢房的秦北洋,看著黑漆漆的走廊,尋思著是停電了,還是外邊在打仗?他感到一陣風,熟悉的氣息,讓他霍地站起來。


  秦海關病怏怏的,形容枯槁,滿頭白髮,幾乎每天都會再衰老一點。齊遠山成天在身上抓跳蚤,每分鐘打死一隻蚊子,胳膊與後背布滿紅腫塊。


  鐵門被打開了。


  沒有光,看不清的臉,僅能看到輪廓,這回變成兩個人,一個高大,一個瘦長。


  「什麼人?」


  秦北洋話音未落,那陣風就吹到了跟前,喉嚨口被某種尖銳物頂住。


  有人點起火柴,俄國貨,木棍相當長,可以燃燒好一會兒,依次照亮秦北洋、秦海關、齊遠山三人面孔。


  左邊那個高大魁梧如立地金剛,年紀不過二十齣頭;右邊的貌似二十六七歲,白皙的臉頰上有道蜈蚣般的刀疤。


  秦北洋認識這張臉。


  八年前,天津徳租界,暮春之夜,滅門案,殺父殺母之仇。這道傷疤,就是拜九歲的秦北洋(那時還叫仇小庚)所賜。


  若非刀劍幾乎已刺破皮膚,秦北洋必會從喉嚨里攢出一口唾沫,噴射到這張臉上。他發過誓,要親手殺了這個人。


  去年元旦,在香山讓他跑了,這次竟在北京監獄狹路相逢。他還是來取自己性命的。死就死吧,秦北洋並不畏懼。只可惜,不曉得為何而死。做個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到了陰曹地府也好沒面子!

  「莫要殺他!」


  病得毫無反抗能力的秦海關,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希望保全兒子性命。


  「我不是來殺你們的。」


  刀疤刺客說話了,聲音並不如這張臉般嚇人。另一邊,強壯的刺客已用匕首對準齊遠山的脖子。


  老秦虛弱地扶牆站起:「你要把我們帶走?」


  兩個刺客惜字如金,只用點頭作答。


  秦北洋盯著對方的臉,似乎要將那刀疤上的眼睛摳出來:「好,我跟你走,但不要傷害我的兄弟。否則,我就死。」


  刀疤刺客同意了,強壯的刺客收回匕首,一腳踢中齊遠山脖頸的穴位,齊遠山當即昏迷。


  刺客掏出兩根麻繩,把秦氏父子捆綁在一起,破布塞嘴不讓叫喊。


  兩個刺客,綁著一對父子,走出關押政治犯的414牢房。


  老秦雙手被反綁著,只能用肩膀貼著兒子,讓他知道老爹會拚死保護他的。暗淡的走廊,月光從鐵窗外傾瀉而下。


  突然,前頭出現一道手電筒光線,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站住!」


  秦北洋被刺得睜不開眼。對面是個穿黑制服的警官,右手握槍,左手持電筒,兩撇小鬍子上面,有張三十歲出頭的冷峻面孔——葉克難。


  今晚獄警人手不夠,不少人被辮子軍徵用到街上維持治安,以至於都看不到有人巡邏。名偵探繞過監獄放風的庭院,又爬上四層樓梯。鐵門敞開著,黑漆漆的通道深處,飄來淡淡的血腥味,並引來一群蒼蠅……辦案經驗告訴他,蒼蠅是兇殺案的第一偵探,尤其在盛夏時節。果然,地下躺著一具屍體。獄警的喉嚨已被割開,鮮血還在往外溢出。屍體背後有扇牢房的鐵門開著,必是今早那兩個「政治犯」。


  十七歲的少年,嘴裡塞著破布,渾身掙扎,胳膊被繩索勒得要出血了。


  今晚,葉克難闖入監獄,正是為他而來。


  面對警官手中黑洞洞的手槍,兩個刺客並未輕舉妄動,但也不會輕易投降,監獄走廊里雙方陷入死一般的對峙。


  背後又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原來是典獄長,氣喘吁吁地趕來,舉起手槍暴喝:「放下兇器!」


  葉克難稍微出了口氣,有兩支槍對準刺客,同時扣下扳機就能擊斃他倆。


  右臉有疤痕的刺客在猶豫,是要魚死網破一同玉碎,還是忍辱求生?他選擇了後者,慢慢放下匕首。旁邊強壯的刺客,直接讓匕首墜落地面,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象牙刀柄暴露,螺鈿上的圖案看不清,多半還是彗星襲月。


  葉克難盯著刀疤上方的那雙眼睛說:「給他們鬆綁!」


  兩個人對視了半分鐘,刺客才緩緩解開秦氏父子身上的繩索。


  忽然,秦北洋眼神大變,高喊一聲:「當心!」


  典獄長的身後,幽靈般地出現一個黑衣老頭,匕首無聲無息地繞過脖子,割斷了典獄長的氣管。


  葉克難飛身向後開了一槍。


  正好鬆了綁的秦北洋,重重一拳擊向刀疤臉的刺客,對方輕巧地躲過。葉克難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已翻身到秦氏父子旁邊,向後射出第二發子彈,可惜黑暗中無法瞄準目標。兩個刺客撿起匕首,強壯的那個反手一刀,刺中秦海關的胸口。


  鮮血噴射在秦北洋的臉上。靠近庭院的窗戶打開著,鐵欄杆竟被掰斷——第三個刺客就是從這裡潛入的。


  樓頂垂下三根繩子,一老二少,三名刺客,抓著繩子爬上監獄天台。


  等到葉克難撲到窗邊,還想射出第三槍,刺客們卻都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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